《妙先生》：一部有思考的动画片，但大道理太多了

注意：本文有剧透

2017年，不思凡自编自导的国产动画片《大护法》，把国产成人向动画往前推进了一小步，给很多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三年后，新人导演李凌霄接过不思凡的接力棒，号称是《大护法》姊妹篇的《妙先生》上映。与《大护法》一样，《妙先生》也是一部自主分级（PG-13）的国产动画，其建构了一个天马行空又自成一体的世界，探讨了另一个反乌托邦主题。 

《妙先生》海报

作为疫情后第一部国产动画新片，《妙先生》于7月31日上映，一周票房1300万，豆瓣评分6.2分，称不上理想。8月7日，《妙先生》直接零窗口期院线转网络播放，这在国内动画电影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

观众对《妙先生》的批评集中在“看不懂”，果真如此吗？

与《大护法》一样，《妙先生》亦构筑了一个充满现实隐喻的世界体系。

可以简单地把妙先生理解为一个造物者。在他创造的世界里，彼岸花、火蝉、冰纨玉这三样东西保持着一种极为微妙的平衡。

但电影伊始，平衡已被打破。上流社会的贵族热衷于把玩冰纨玉，并哄抬市价。冰纨玉深藏在寒水中，采掘冰纨玉又会罹患苦寒症。只有火蝉蜕可以暂缓苦寒症，很快火蝉蜕也供不应求、水涨船高，民众又一哄而上去捕捉火蝉。

彼岸花是罪恶之花，会激发人的恶念。没有找到宿主的彼岸花的孢子会四处蔓延，而火蝉可以吞噬彼岸花的孢子。当火蝉濒临灭绝时，彼岸花疯狂生长，全民沦为疯魔。

一个死循环由此形成：上流阶层为富不仁——人们采掘冰纨玉——罹患苦寒症——作为药引的火蝉被过度捕捉——彼岸花肆意生长，进一步激发人的贪欲……

冰纨玉-火蝉-彼岸花之间的平衡被打破

平衡失去，贪欲蔓延，整个世界已沦为礼崩乐坏、尔虞我诈、尸横遍野的丛林。电影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凄惨图景：哥哥为了独吞火蝉把弟弟打死；父亲迷信长生不老，骗自己善良的儿子去死；青梅竹马的丈夫因为好赌让妻子做起皮肉生意……

礼崩乐坏

《妙先生》虽然没有像《大护法》那样充斥着暴力场景，但其描摹的世界冰冷、沉重又暗黑。

《妙先生》抛出它的第一个主题：“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现实生活中，什么是人们痴迷的“冰纨玉”？它也由此构成了对极端发展主义的一种批判性反思。

男主人公丁果和女主人公殷凤是以这个世界的拯救者的身份出现的。但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两难选择：让人邪恶的彼岸花寄宿在善良的人身上，要拯救万千堕落之人，唯一办法就是杀掉仅存的善良之人，让恶人们的恶意泯灭，让世界回归正常。这就是所谓的“杀好人，救坏人”。 

丁果 

殷凤

杀还是不杀？丁果与殷凤都选择“杀”。只不过两人策略不同。丁果劝说善良的人自杀，“善良是一种自我牺牲”，把电车难题扔给那些仅存的善良的人，让他们自己决定死还是不死。

殷凤就简单粗暴得多，她信奉的是“杀一个救一群”，找到仅存的善良之人，不由分说地把人解决了。

这是电影抛给观众的第二个主题，这也是一个亘古的道德困境：杀一个好人，就能救一众坏人，要杀好人吗？还是像电影中最大反派笑人说的那样，让坏人的恶意蔓延，让他们自生自灭？

丁果和殷凤的价值观分歧

残酷的是，当十二个好人牺牲，丁果和殷凤取得十二朵金色彼岸花，进入千佛窟找到世界失衡的根源，大反派笑人也趁虚而入，他要把千佛窟里的彼岸花孢子散播出去，让世界走向毁灭。

萧笃和丁果的自我牺牲，为人类换取了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们相信，善与恶都是选择的后果。人世间的礼崩乐坏与其说是彼岸花作祟，毋宁说是每个人的选择铸造了世界的模样。

这是电影给观众留下的第三个主题：一个平衡的世界背后，有无数善良的人在做出牺牲。在善与恶之间，你会如何选择？电影号召人们做出正确选择，让所有善良不被辜负。

显然，《妙先生》不是一部“浅薄”的动画片，它带有思考的重量。

但问题是，一部讲了不少道理的电影，就是一部好电影吗？

电影不是不可以讲道理。但电影终究不是时评，电影首先是电影，是关于叙事、审美、情感和想象力。卓越的电影或许会追求思想的深度，但不是通过人物之口兜售，而是水在水中，浸润、渗透、融合得不留痕迹，是叙述之余的意外，如同不经意遭遇的不绝如缕、不可捕捉的空谷回响。

《大护法》多多少少就有爱通过台词讲道理的毛病，好在电影的叙事很集中，反乌托邦的世界设定也保留着艺术的暧昧。相形之下，《妙先生》的说教意味就更浓一些。90分钟的电影讲述三个层次的故事，很多起承转合全部靠台词交代，甚至几个主要人物也是活在台词中，几句话就把爱恨情仇就说完了。人物偏扁平，悲剧的冲击力不够，带给观众的共鸣力也大大削弱了。

该片的画风，很像是中国古代的水墨山水画，用色大胆，整体视觉效果细腻、清雅、富有意境。电影中以苏州评弹串联的蒙太奇画面，回顾卖身女和丈夫青梅竹马的过去，感伤又凄美，堪称神来之笔。

水墨画风

这段苏州评弹的画音配合惊艳

但一些技术上的瑕疵也不容忽视。比如可能是囿于制作成本，最后决斗场景有些掉帧；打斗场面的设计缺乏章法、逻辑和连贯性，给人的感觉就是凌乱不堪的视觉粉末。

无论如何，仍有人坚持在做带有中国风色彩的二维动画，并且努力拓宽动画片的题材和深度，这都是值得鼓励的。李凌霄在采访中谈到他所理解的“国漫崛起”，动画片“能够包容更多元的主题，更多的表现形式，而不单纯是认为它是一个儿童观看的娱乐产品”。《妙先生》在动画片可以达到的深度方面做了探索，但如何找到与深度相匹配的美学形式，动画人还需要继续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