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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儿女嫌恶的老人,消失在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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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费静怡
指导教师 | 周睿鸣
编辑 | 王迪
走失
81岁的林勤娥不见了。
这天中午,她和往常一样,先给小儿子家做好了饭,闷在灶台里保温。又回到小屋张罗好自己和老伴的午饭,走到老伴的病榻前,一起潦草吃了点。
吃罢午饭,约莫一点多的样子,大儿媳储根容看见她锁上小屋的门,把钥匙挂在脖子上,深一脚浅一脚往东边地里走去。
“干嘛去?”储根容喊住她。
“去弄点柴。”林勤娥说。
平日里林勤娥也隔三差五出去捡柴火,储根容没往心里去,轻轻“哦”了一声,便又低头择起了毛豆,准备剥了烘熏豆——国庆假期刚过,刚好是收毛豆烘熏豆的季节。
林勤娥和老伴儿都已过了八十岁,早跟着两个儿子分了家,名义上由两个儿子分别抚养,但饮食起居仍然是自己照顾。大儿子在自家屋子东边造了一间小屋,搭了个灶台,摆了张桌子,给老两口当厨房和起居室用。除了睡觉,林勤娥便是在这里展开自己的生活。
直到一天,林勤娥拿了柴火正要回小屋,迎面碰上了小儿媳厉金囡从鱼塘上回来吃饭。
小儿媳本就有些眼红大儿子家日子比自家好,觉得林勤娥偏心大儿子,这下心里更不平衡了,“这点柴都要从我们家拿,怎么不从你大儿子那拿?!”
厉金囡性格强势,林勤娥老了,家务总不免出点小错,喂鸡喂鸭迟了点,饭菜做糊了点,常招来厉金囡一顿骂。小儿子一心扑在鱼塘上养鱼赚钱,不着家是常有的事儿,也就指望不上他给自己撑腰。农村人相信“家和才有万事兴”,林勤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此不再从小儿子家拿柴用。
大儿子大儿媳倒是不计较,家里柴都在院子里摞着,让她要用就尽管拿。但林勤娥性子硬,觉得自己平日没帮大儿子家做多少活,口粮已经问大儿子拿了,不好意思再问大儿子要柴火,宁可自己去地里零零碎碎捡些枯草枯树枝回来生火做饭。劝了几次,大儿子也就随她去了。
这天林勤娥前脚刚走,女儿后脚正巧来看望他们。看完卧病的父亲,里外寻了一圈没见着母亲,只见嫂子正坐在场院里剥毛豆。
“姆妈去地上捡柴了,你先坐会儿吧。”储根容招呼她。
两个人便一道坐着剥毛豆,有一搭没一搭唠着家常。拾掇完毛豆已经快三点,还不见林勤娥回来,两个人才感到有些奇怪:平时林勤娥也常常走出去,过不了一小时就会晃回来,今天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影子?
这样想着,林勤娥女儿给阿嫂打了声招呼,往东边地里寻去。找了一圈儿回来,还是不见人。
这时候,林勤娥大儿子也散了麻将场子回来了,听妹子说姆妈不见了,三个人便一起再出去寻去。一边往地里、鱼塘边寻,一边问村里各家有没有见着林勤娥。
农村人总热心,一听这家老太太不见了,便也跟着一起找。很快,几乎全村的人都加入了找人的队伍,村里的角角落落也都找了一遍,仍然没有找着。这时候,大家心里都急了起来。
寻人
两年前,林勤娥检查出罹患阿尔茨海默症,虽然平时吃药控制着,仍免不了时不时犯迷糊。有没有可能是突然犯了病,走丢了呢?村里找不着,难道从哪块田里横穿过去,出村了?
这样想着,大家逐渐扩大了搜索范围,门前漾里也有人划船找了一遍。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勤娥不见了的消息也一点一点传开去。长孙女林小萍正准备下班,也接到了母亲储根容的电话,“你奶奶不见了。”她一边往回赶,一边通知了丈夫,让丈夫估摸着老人的步速,开着车去周围村庄和路上找找。
近六点,天渐渐暗了下来。农村大路上都没有路灯,更别说田间地头了,再黑下去,人都看不见人了。林勤娥大儿子寻思,村里角角落落找几遍了都没找着,不然今天大家先各自回去,明天再去临近的村庄找。
但老人走丢,时间极要紧,一来不知道老人要是没找着落脚地儿,这一晚要怎么熬过去。二来,多一分钟,老人可能走出去的距离就越多一步,越难找。
“既然下午看见是往东边走的,那就再去东边看看吧。”林小萍想着,和表妹一起又往东找去。
东边地里有一个凹凼,村前漾里的水倒灌进来,长了厚厚的一层水草。岸边荒得很,野草长得极高,还有一棵枯树横倒在水里。这块地已经有不少人来来回回找过了,都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林小萍不死心,和表妹沿着凹凼一点点往前搜。注意到一块草似乎有被压下去的痕迹,枯树的一根树枝也断了,像有人来过的样子,林小萍喊着表妹拿手电照一下。
手电的光打过来,表妹一下子看见一只脚浮在上面,立刻叫起来“在这里!在这里!”
林小萍还没看见,但也跟着一起哗天倒地喊起来,“快来人啊!找到了!在这里!”
林勤娥的孙子和一个邻居正在凹凼的另一边寻找,听到喊声立刻跑了过来,跳下水去捞人。周围的人听到喊声,也都陆续过来帮忙。
等人从水里被拉起来,早已没了气儿。
东边地里的凹凼和林勤娥落水的大致位置
意外
出事这一天上午,林勤娥像往常一样帮小儿子家料理家务,饲喂鸡鸭,生火做饭。不知怎的,鸡棚里少了一只鸡,小儿媳厉金囡发现了,料定是林勤娥没管好弄丢的,骂骂咧咧指责了她一上午。
邻居们路过听着觉得刺耳,却也早就见怪不怪了,毕竟作为外人,除了私下里同情一下林勤娥,面上也不好说什么。大儿子大儿媳也并非不知情,但分家时候明明白白说好了母亲归他们管,便也不好多说。
林勤娥帮着小儿子家做饭,水放多了少了,糊了硬了,家务稍稍出些错总免不了遭一顿骂。厉金囡还总担心她拿自家东西补贴大儿子家,像防贼一样放着自己的婆婆。难得做一次肉,林勤娥想着小儿子喝酒费菜,放些土豆进去做经吃些。厉金囡却怕老人偷偷盛了一些去,会把土豆和肉一一分开,看看肉有没有少。
从林勤娥查出老年痴呆症,厉金囡的态度越发刻薄,老人去河边洗碗不小心弄丢了块破抹布,也能骂半天。林勤娥怕她,不敢顶回去,只能自己一遍遍去河边找。
一次,厉金囡还趁丈夫不在家,把林勤娥的铺盖一卷,从家里扔了出去。事情一度闹得很僵。大儿子心软,想着既然弟媳不待见,不如把母亲也接过来跟着自己过。媳妇储根容却坚决不同意:同样是儿子,凭什么父母都得归你养?小儿子回来,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知理亏,训了厉金囡一顿,最终还是把姆妈的铺盖拾了回去。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天上午被厉金囡一呵斥,林勤娥便有些愣愣的。
吃罢午饭,她和大儿媳说,要出去弄点柴,便一个人低头往东边地里走去。这一走,就再也没能回来。
大儿子事后推测,许是早上被厉金囡一骂,母亲头脑已经受了些刺激。中午出去捡柴,走到凹凼边,见枯树歪斜在水里,伸手想折一些枯树枝,脑袋一昏没站稳,就掉了下去。又好巧不巧从岸边空隙扎进了浓密的水草,被闷在了里面。水草很厚,盘根错节成一整块浮在水面上,健壮的成年人都未必能赤手空拳移动丝毫,更不用说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妇人了。
溺水的人一般总在挣扎中喝下去不少水,从水里捞起来后肚子里灌满了水,会从口中吐出来,林勤娥却没怎么吐。“大概落水之后就晕了,几乎没怎么挣扎吧。”众人议论。
林勤娥失足落水的地方,如今草木繁盛
分家和养老
林勤娥生前住在小儿子家,名义上由小儿子赡养。这下老了(农村习俗,管老人去世叫“老了”),灵堂也就摆在小儿子家,由小儿子请和尚做法事,摆豆腐饭,安排葬礼。
浙北农村的习惯,出嫁的女儿不用承担赡养责任,家里老人一般由儿子分摊赡养。家里若只有一个儿子,父母一般不会和儿子分家;如果有两个儿子,父母可能会分开,分别跟不同的儿子生活,由两个儿子分别赡养;三个儿子,则结婚一个分出去一个,父母跟最小的儿子生活或者单独生活,赡养费用由几个儿子分摊,如若卧病也是儿子们轮流照顾。
林勤娥膝下有两子一女。小儿子成家后,两个儿子商量分家,各分了两间房,在中间砌起了一堵墙。分家书上商定,母亲由大儿子赡养,父亲由小儿子赡养,两家也分别在自家屋子里给老人腾了一间卧室。
那时候大儿子已经是村支书了,日子相对富裕。林勤娥担心小儿子家日子不好过,提出先帮衬着小儿子家干点活。大儿子从来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想着也都是自家兄弟,就由着母亲去。
谁知分家不久,厉金囡因为嘴上厉害做事蛮横,帮娘家兄弟出头烧了别人家的仓库,小儿子也被牵连,双双坐了牢。家里的鱼塘没人照看,眼看要亏本。大儿子便让父亲辞了在林场看管仓库的工作,回来帮兄弟照看鱼塘。
看鱼塘辛苦,白天劳作,晚上也要住在塘上茅屋里。一来二去,父亲在塘上累倒中风了。小儿子夫妻俩舍不得花钱,只去镇上配了点药。又怕哥哥一家责怪,便瞒了下来,想等父亲恢复一点了再告诉哥哥。然而药吃下去始终不见好。
到了晚饭点,平常母亲总要回来做饭,可这天迟迟不见隔壁有动静,父亲和弟弟也一个没回来。大儿子觉得不对,跑去塘上一看,才知道父亲已经在床上瘫了快一天了,赶紧打电话给在医院工作的大女儿林小萍,请了医生回来看。挂了几天盐水,等情况稍好才去了医院检查治疗。
这样一来,老伴不能再做体力活,反而要看病吃药。林勤娥不忍心小儿子家负担重,便提出和老伴交换一下,自己跟着小儿子过。本来父亲看病,医药费也都是大女儿林小萍先垫付了,大儿子心想,养哪个不是养,竟也就答应了“交换养老”。
虽说是分摊了养老责任,但那时候林勤娥身体还很好,老伴中风恢复过来之后也不需要人专门照顾。两个老人便还是自己生活。田地都已经分给了儿子,老两口名下没了土地,也没有收入,口粮自然是要问儿子要的。
原先的灶台也已经给了儿子,林勤娥只能请儿子帮忙另砌一个灶台。开始,灶台砌在小儿子家院子里,但厉金囡觉得自家吃了亏。气头一上来,便扒倒了老人的灶台。三番几次下来,林勤娥没办法,只好又去求大儿子,能不能在院子里腾一个角给她搭个灶台。大儿子正打算在院子里造一间平屋堆柴火,便多造了一间给两个老人。
2009年,国务院决定开展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试点,村里响应国家号召,由大队里出钱,70岁以上的老人每个月给予60元补贴。农村生活花钱的地方少,老人花钱更少,也就偶尔买菜有些开销,连衣服都很少买。林勤娥和老伴每月拿了这点补贴,加上老伴之前在林场干活还存下了点工资,逢年过节小辈也会给些零花钱,应付日常生活倒是完全够花,甚至还能存下点。但如若生了病,就几乎全得依靠儿女了。
林勤娥的灶台,现已落满了灰
患病
农村老人不存在“退休”一说,只要还能干得动,从事力所能及的劳动,帮着儿女打理打理家务,带带孩子,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生病以前,林勤娥很能干,手脚利落,不仅不需要小儿子操心,还一力为小儿子承担下了养猪养蚕、喂鸡喂鸭、生火做饭等等家务。小儿子夫妇俩完全不需要操心家里,可以全心全意照料自家的鱼塘。
直到去世前两年,林勤娥查出了老年痴呆症。
回想起来,患病的征兆其实早有端倪。最开始变化的是记性。林勤娥找钥匙的频率渐渐高起来。慢慢地,女儿、孙女来看她,给带点吃的用的,她怕人拿了去总要藏起来,可转头又忘了放在哪,老怀疑大儿媳偷偷拿了去。大儿媳气急了,回一句,“谁要拿你那点东西?”
老伴也开始抱怨:“老太婆越来越做不好饭了,不是生了就是糊了。”有时候正烧着饭,林勤娥也会忘了,径直走出去干别的事儿。等吃饭的时候掀开锅盖一看,还是一锅生米。
大儿子觉得不对,让在医院工作的大女儿林小萍带去医院查一查。这才发现林勤娥已经开始出现脑萎缩的症状了。好在发现得早,配合药物治疗尚且能抑制病情发展速度,只是这药得一直吃下去了。
林勤娥心里知道自己得了病,也知道小儿子估计不会拿出钱来给自己治病。偷偷把自己存下的钱从柜子里翻出来,要给林小萍付药钱。林小萍知道奶奶没多少积蓄,这钱自然是不要的,只嘱咐她,记得自己放好别弄丢了。
林勤娥曾经用过的碗柜和碗橱
不过,即便是确诊了,这病在林勤娥生活里留下的痕迹也不过是几个药罐子,日渐拖沓的手脚,以及小儿媳越来越频繁的责骂。小儿子既没精力也不曾想着要腾出手来照看一下母亲,大儿子大儿媳不好过分插手,女儿即便有心,也到底是出嫁了顾不上。林勤娥仍然帮小儿子照看着家里的一切,照顾着自己和老伴的生活。
有时候,林小萍和父亲聊起,“奶奶现在还只是记性不好,认知还可以。以后发展下去,严重起来恐怕要连人都不认得了,肯定需要人陪护,到时候可怎么办?”
每每这时候,大儿子点着一支烟,深深吸一口,吐出烟雾的同时鼻子里轻轻“哼”一声,眉头紧锁并不作答。
谁知道,意外比明天先抵达,这个问题不会出现,也不需要给出一个答案了。
丧事
照规矩,老人“老掉了”,要趁着最后一口气还在的时候,由毛头(农村的入殓师)帮着擦拭干净穿上寿衣。林勤娥是意外走的,最后一口气没能赶上,其他仪式仍要齐全。
小儿子小儿媳平时就节约得很,两口子靠养鱼卖鱼赚钱,自己平日里便连荤菜也不怎么买,常吃没卖掉的死鱼。到老人身上,自然也不肯花钱,连擦拭身体用的水都不曾烧一壶热的,只去河里提了一桶河水来。
当晚赶来见奶奶最后一面的小孙女看不过去,却也不好当着大家的面指责叔叔,闹得葬礼不安生,只能不停地哭奶奶一辈子命苦,死得也这样凄惨。
林勤娥一辈子顾着小儿子家。当初两个儿子一起造新房,她担心小儿子没钱,私下里给小儿子塞了五千块钱。更别说平时生活上也处处帮衬着小儿子了。小儿子夫妻俩心思全在鱼塘上,起早贪黑,天不亮就出门,中午一两点回来扒拉口饭便又忙不迭地出去,晚上九十点才回来。孙子成家搬出去后,偌大的房子便总是只留了林勤娥一个人,叮叮咚咚做着所有家务。即便是后来检查出来生了病,记性日渐差下去,开始忘东忘西,林勤娥仍然一个人进进出出,照看着小儿子家里的琐碎家务。
还是女儿和两个孙女心细,怕她哪天开着煤气灶忘了关要出事,收走了她的煤气灶,换成了电饭煲。即便这样,林勤娥还常常忘了放内胆,把米直接往电饭煲里一倒就插上了电。前前后后烧坏了四个电饭煲。
至于老两口吃什么菜,小儿子也是不管的。随着村里人都往外走,卖菜的车渐渐不来村里之后,林勤娥没法子买菜,要不托着邻居去镇上买菜的时候帮忙带点儿,要不就靠着大儿媳有时候匀一碗给她,或者小孙女周末从城里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一些。
“前几天国庆放假的时候,我还问她想吃点什么菜,周末给她从城里带回来。”想到这些,小孙女几乎哭干了眼泪,“她还说看人家吃冰冻的花蟹很好吃……谁知道再也没机会了……”
农村葬礼按规矩是要人哭丧的,免得老人黄泉路上受刁难。哭丧的唱词往往也是想对老人说的一些话。厉金囡不哭老人苦了一辈子,走得也凄惨,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亲娘姆诶,您走了么千斤重担也挑去诶……”
大家听着心里都有些不舒服,但因为老人生前由他们赡养,便也不好说些什么。
村里办白事,虽然也收人情份子,但请和尚、做法事、摆素酒等等三天折腾下来,总是亏得多。厉金囡为了省钱,头一天饭桌上没喝完的饮料,倒在一起凑成了几瓶满的,第二天又摆上了桌。有不懂事的孩子尝着饮料不对味,正要抱怨,边上的大人赶紧瞪一眼,低声说告诉孩子“别响”。最后一核算,林勤娥的葬礼办下来,不但没亏,还多少赚了点份子钱。
遗产
第三天,是出殡安葬的日子。
农村有种说法,出完殡回来,哪个晚辈走在前面,就发谁家(即谁家发财)。那时小儿子家还没买车,只好蹭大儿子女婿的车。村里路窄,一次只能过一辆车,所以车就一辆跟着一辆,大儿子坐在小女婿的车里走在了前面。
这下厉金囡心里更气不过了,一路上在车里念念叨叨,说自家没车,只好蹭着别人的车,这下让林勤娥大儿子走在了前面,好处全让他们占了去。车里其他人向来知道就厉金囡斤斤计较,只当没听见。
厉金囡嫌老人走得晦气,林勤娥的遗体还停在家里的时候就开始清整遗物。出完殡回到家,更是忙不迭把老人生前的房间清理了出来,剩下的遗物之类都扔了出去。
林勤娥过去是很干净的一个人,衣服虽然不新,有些甚至打了补丁,但总是整整齐齐的,灰白的头发也总是梳好了用一根铁丝夹夹在耳后。即便是后来老了,四肢有些僵硬,洗澡洗头不方便,仍会在周末的时候,请从城里回来的小孙女帮自己弄弄清爽。而今,她的被子衣服乱七八糟地堆在垃圾桶边的泥地上,灰尘四起。
生前的两张存折,看病的时候林勤娥拿出来过几次,后来不知放到哪儿去了。房间和小屋里角角落落翻遍了也没能找着,只得去公证处公证。
最后查出来,存折里加起来还有两千多块钱。大儿子知道弟媳小气,主动放弃了分遗产,妹妹也跟着大哥一起,没要这笔钱。这两千多块钱便都归了林勤娥小儿子。小儿子明知老人这两年看病吃药都是哥哥承担,却始终没吭一声,摸摸揣下了老人不多的全部遗产。
林勤娥为儿女操劳了一辈子,步入老年之后,生怕小儿子日子不好过,一心为他着想。直到死亡也没给他添麻烦,没让他照顾一天——意外落水的当天中午还帮小儿子家做好了饭。
“晦气”
农村有种说法,认为老人在81岁去世不吉利。
林勤娥去世后,连着两年夏天,小儿子鱼塘里的鱼都因天气闷热没能及时补氧闷死了大半,损失不少。厉金囡有些迷信,认为都是林勤娥的魂魄捣的鬼。一面在家里破口大骂,怪林勤娥哪一年死不好,非要在81岁这年死了,导致自家的日子没一年安生。一面悄悄去找了一座庙,把林勤娥的名字放在了里面,意思是将魂魄锁在庙里。
原本该挂在家里的林勤娥的遗像,也早摘了去。
这间林勤娥曾经居住过的屋子里,关于林勤娥的一切都被清了出去。
老伴儿比林勤娥长7岁,林勤娥走之前,身体就不大好了。多亏了林勤娥日日做饭端到床前照顾。林勤娥这一走,吃喝拉撒便全得依靠小辈。
小儿子没在母亲身上尽一日孝,许是心里多少愧疚,主动提出和哥哥一起,轮流照顾父亲。可儿子儿媳年轻牙口好,吃食难免煮得硬些,掉光了满口牙的老父亲只好迁就。小儿子小儿媳常常下午一点之后才开饭,轮到他们递吃食的这天,也只能等着。
后来,老人排泄失禁,屎尿常常弄脏了裤子、被褥,房间里总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儿媳们拾掇久了,多少有些厌恶嫌弃。厉金囡更索性不收拾了,只当没看见,等着不轮到自己的日子让嫂子来收拾。
老人的房间背阳,窗户也开在弄堂里,只能看见一堵墙。送饭也好,收拾也好,两边儿媳都是放下就走。卧病久了,也少有人探望,只是长久的一个人躺在床上。
林勤娥意外去世后第二年的正月,距离元宵节还有三天的时候,老伴儿也走了。
老人的房间背阳,窗子里望出去只有一堵墙
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新闻与传播专业硕士《媒体融合》课程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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