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改革｜“985高校”自主招生的区域差异

“985 高校”生源地质量均值在华东地区、华北地区显现较高的水平。图为2015年6月13日，北京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举行自主招生笔试。人民视觉  资料图

自2003 年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高校开展自主选拔录取改革试点工作以来，旨在打破高考录取“唯分数论”的自主招生越来越受到考生、家长和高校的重视。自主招生高校数量从2003 年的22 所快速增长到90所，自主招生考生报名人数由最初的2000人次增长到2018年鼎盛时期的83.7万人次。

对高校来说，自主招录的考生都具有相关奖项或一定特长，生源的质量能得到充分保证；对考生来说，自主招生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上心仪大学的机会，只要通过考核，就能获得降分优惠，这无疑提高了录取机会。

但看似公平合理的自主招生，在具体实施过程中也出现了新的问题和挑战，自主招生在人才选拔评价体系方面存在的不公平现象和政策覆盖地区并不均衡的问题越来越受到社会各界的诟病。在这些诟病和争议中，除了招生学科专业过于宽泛、考核评价不够科学规范、招生与培养衔接不够等自主招生高校可以自我纠正完善的问题外，还有高校自主招生自身难以解决的涉及社会公平和区域均衡的问题。

由于自主招生由高校自行组织考核内容，针对的是有特长和创新能力的学生，考试题型多为竞赛类、创新类的甚至是比较偏的题型，身处发达地区、城市地区，具有文化资本优势或高收入家庭的考生成为高校自主招生的生源主流，而西部欠发达地区、教育资源落后地区、农村地区和城市低收入家庭的考生对自主招生这一绿色通道只能望尘莫及。重点高校里的寒门学子越来越少成为不争的事实，自主招生政策似乎加速了这一趋势。高校自主招生也因此迎来了2019年大幅度降温和2020年何去何从的严峻问题。

因此，正视高校自主招生存在的地区差异及其社会影响，精准定位高校自主招生发展桎梏的关键因子，避免“强基计划”（即“基础学科招生改革试点”）等新的自主招生方案出现类似问题等，成为当前学术研究需要关注和给予重视的科学问题。

但学界目前对高校自主招生的定量分析研究相对较少，从全国角度对高校自主招生录取的考生的地区差异进行的研究更是少之又少。因而，本研究聚焦高校自主招生的地域公平性问题，分别从地理区域、省域、市域三个空间尺度，对2018 年开展自主招生的90所高校进行分析，以其中的36 所“985 高校”为重点，对高校自主招生的区域差异进行实证分析，以期为高校招生制度的改革升级提供参考。

宏观的区域尺度主要基于全国华东、华北、华中、华南、西南、西北、东北七大地理区域划分，进行以地理学为主、经济学为辅的差异性分析；中观的省域尺度主要分析“985 高校”在各省市在录取数量、生源地质量均值、录取专业比等指标方面的地区差异，揭示“985 高校”自主招生的省级差异规律；微观的城市尺度主要通过“985 高校”自主招生在全国各地级城市录取考生数量、招录专业的差异分析，揭示不同级别城市、不同特色城市与“985 高校”自主招生的作用关系。

数量方面的区域差异

“985 高校”自主招生的招录数量在七大地理区域差异悬殊。

2018年，全国31 个省市区（不计港澳台）共计6729名考生通过自主招生途径被“985 高校”录取，平均每省录取217 人。将考生的生源地进行区域差异分析后发现，“985 高校”自主招生的招录数量在地理分区上具有华东地区、华北地区较多分布的特征，两地区招录数量远超其他地区，招录数量之和在全国占比超过50%，这与华东地区、华北地区“985 高校”数量较多、密度较大的分布特征呈现较高的一致性。

而华南、西北、东北地区“985 高校”自主招生招录数量全国占比均不到10%，华南地区甚至不足6%。这一方面与这些地区的“985 高校”分布密切相关，另一方面也与这些地区的考生报名情况具有一定的相关性。

在省域尺度上，“985 高校”自主招生在各地区的招录数量具有明显的省际差异。2018 年“985高校”自主招生招录数量全国排名前5位的山东、四川、河北、江苏、湖南等省，录取考生数量之和接近全国录取考生总人数的50%，仅山东一个省的招录数量就达962，超出全国平均水平的3倍，在全国招录数量之和中占比14.3%。

与此相反，广西、甘肃、新疆、云南、贵州、宁夏、海南、西藏、青海这9个省区，录取考生数量之和不足全国录取考生总人数的1%。其中，宁夏、海南、西藏与青海4省区的考生录取数均不超过10人，在全国招录数量之和中占比均不到0.1%。

“985高校”自主招生招录数量最多省份与最少省份之间录取考生人数相差近千人，录取考生全国占比相差近150倍。这一区域差异特征与目前各地区的高考形势、教育状况、优质生源数量及地方加分政策等都有一定的关系。

首先，报考人数和考生数量在很大程度会影响录取人数。山东、四川2018年的高考人数分别以68万、62万考生位列全国第三、第四，河北、湖南等也都是考生超过45万的高考大省，而西藏、青海、海南、宁夏等“教育弱势地区”，高考人数相对较少，甚至不及山东等省的零头，如西藏2018年高考人数仅2.5 万人。

其次，各地区的教育状况决定了该地区的优质生源数量，而优质生源数量又影响着自主招生初审和入选的通过率。山东、河北、江苏等教育发达地区的考生在初审和入选时通过率都较高，而西藏、青海、海南、宁夏等地区通过率则较低。同时，高校自主招生的录取数量通常以招生计划为准，然后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微调，而招生计划又是依据各地区高考人数、生源质量等因素而定。西藏、青海、海南、宁夏等地区高考人数较少、教育实力较弱，高校自主招生本身的招生计划人数就较少，这也自然影响了最后的招录数量，进而表现出“985 高校”自主招生招录数量的省际差异。

在城市尺度上，“985 高校”自主招生在各城市录取考生的数量差异不仅发生在不同省份、不同地区的城市之间，同一省份不同地区的城市之间也存在明显的数量差异。

2018年，“985 高校”自主招生录取人数最多的城市是四川省成都市，高达407人，其次是湖南省长沙市，达326人；与此相反，2018年，全国范围内有36个城市与“985高校”自主招生及其6729名的招录数量“无缘”，即这些城市在自主招生最为火爆的2018年均没有一名考生被“985高校”录取。全国范围内有184个城市在“985高校”2018年的自主招生中招录数量少于10人。

分析以上城市的属性不难发现，2018年985高校自主招生录取人数超过百人的15个城市（北京、石家庄、邯郸、衡水、沈阳、大连、济南、青岛、东营、郑州、武汉、长沙、重庆、成都、西安）中，三分之二的城市属于直辖市或省会城市，80%的城市属于中东部地区经济较为发达的城市。

此外，“985高校”自主招生招录数量的省内极化现象也极为普遍。比如，同为四川省“985 高校”的生源地，四川省成都市是“985 高校”自主招生录取人数全国最多的城市，四川省攀枝花市却是“985 高校”自主招生录取人数全国最少的城市之一，两者招录数量相差407 人。

质量方面的区域差异

如表1所示，“985 高校”生源地质量均值在华东地区、华北地区显现较高的水平，这与华北地区、华东地区较多数量和较高密度的“985 高校”分布密切相关。

表1. 各地区985 高校数量及其生源地质量均值地理分布

全国7大地理区域中，华东、华北两区的“985高校”数量占全国总数量的53.85%，且两地区的分布数量相当，均大于10所，数量远远超过其他地区。苏浙沪皖三省一市所构成的长三角区域的8所“985高校”数量分布紧逼京津冀区域，也使华东区域在省市尺度的高校分布上脱颖而出。华北地区因为首都北京20.51%的“985高校”全国占比而成为“985 高校”分布最为密集的地区，加上天津2所“985高校”的地理分布，华北地区“985 高校”数量紧跟华东地区，成为“985高校”分布数量第一梯队地区。华中地区、东北地区、西北地区、西南地区等均仅有2-3 个省市具有“985 高校”分布，区域范围内“985 高校”数量之和在3-5 个之间，为“985 高校”分布数量第二梯队地区。

在生源地质量方面，“985 高校”生源地质量均值差异较大。如华中地区的湖北省与湖南省“985 高校”生源地质量均值相差8.3 个单位，东北地区的黑龙江省与辽宁省985 高校生源地质量均值相差5.8 个单位，西北地区的陕西省与甘肃省985 高校生源地质量均值相差5.6 个单位。华中、东北、西北、西南四大地理区域“985 高校”数量相对华东、华北地区明显减少，但华中、东北、西南等地区的生源地质量均值并没有随之降低太多，而是对应各省市“985 高校”分布数量的差异性显现一定的离散型特征。长三角三省一市的生源地质量均值均超过85，均高于华东地区以外六大地理区域的任何省市；华北地区的北京、天津的生源地质量均值均超过84，均高于华东地区、华北地区以外五大地理区域的任何省市。华东地区、华北地区第一梯队的985 高校数量分布也造就了其生源地质量均值第一梯队的地理分布。

招录专业方面的区域差异

如表2所示，工学、理学是“985 高校”自主招生录取专业的最主要专业，农学、教育学是“985高校”自主招生录取专业中的冷僻专业。在主导专业为理工科的大方向下，各地区“985高校”的自主招生专业和专业考生录取名额分配难免会呈现出一定的倾向性。

表2. 七大地理区域代表省份985高校自主招生录取专业比（%）

七大地理区域代表省市“985高校”自主招生录取专业中，工学是“985 高校”自主招生录取考生最多的专业。重庆的“985 高校”录取工学专业的比例高达70.8%，上海、广东、辽宁等省市的“985高校”自主招生工学专业的录取考生均占其全部录取考生的55%以上。理学紧跟工学，成为七大地理区域各省市“985 高校”自主招生录取专业比排名第二的专业。湖北省“985 高校”的理学专业招录比高达30.1%，上海市、天津市、甘肃省的这一比值均超过20% 。

相反，七大地理区域代表省市的“985 高校”农学专业录取考生比例均为0，即均没有农学专业的考生被录取。事实上，全国39所“985高校”，也只有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有农学专业的自主招生和录取。同样，教育学专业考生的录取，只有在天津、上海“985高校”的自主招生中才能看到，而且招生录取专业比分别只有0.6%和0.4%。这一方面与各地区“985高校”的专业设置和自主招生专业名额分配密切相关，另一方面也与各地区“985高校”自主招生生源的区域性和差异性有一定的联系。

“985高校”自主招生进行专业录取时表现出一定的地域性和地方性特征。位于东部与东北部的港口城市如大连、天津、上海、青岛和广州的“985高校”都开设了与船舶和海洋工程相关的专业，而中西部地区一些历史文化特色浓厚的城市如西安、兰州等，“985高校”招录的历史学专业考生比重明显比其他地区多。

政策建言

针对我国高等教育基础设施建设在不同的空间尺度、不同的地域范围所具有的空间格局和地域差异特征而带来的高等教育资源公平问题和机会分配问题，我们提出以下建议以促进高校自主招生的完善和升级：

第一，改良自主招生方式，给予更多高校公正平等的自主招生机会，使更多高校拥有自主招生制度创新探索的平台和空间；第二，平衡招录地区差异，给予落后地区、边疆地区、少数民族地区、农村地区、教育落后地区的考生更多的关注和关照，使更多的考生能够获得机会进入高等学府共享高等教育资源；第三，丰富双向选择内容，给予更多人群主动参与招生招录的创新和实践，使高考人才选拔和招生制度改革更多体现教育机会的地区均等、人人均等、代代均等。

（本文原题“‘985高校’自主招生的区域差异分析——基于2018年录取考生的实证研究”，原载《教育发展研究》2020年第3期。经授权重发，并有较多删节，涉及研究数据来源等的具体技术细节请参考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