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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为了治病折腾了多少动物?
原创 明白知识er 明白知识 来自专辑对世界的态度
「网红动物」羊驼又火了。这次不是吐槽它们的奇葩发型和爱吐口水的习性,而是科学家发现,羊驼体内能产生一种神奇的抗体,可以中和新冠病毒,使其丧失感染力。
| 大羊驼(llama),分布于南美洲的骆驼科动物。中文网络世界常戏称其为「草泥马」。图片来源:Sci Tech Daily
这项研究结论发表在7月13日《自然·结构和分子生物学》杂志上,英国罗莎琳德·富兰克林研究所(The Rosalind Franklin Insitute)的科学家从大羊驼体内提取出两种抗体H11-H4和H11-D4,它们可以阻断新冠病毒与人体细胞表面的ACE2受体结合,从而阻止病毒侵入细胞(新冠病毒进入人体的具体过程,可参考)。
|罗莎琳德·富兰克林研究所官网上发布的最新研究报道。图片来源: The Rosalind Franklin Insitute
不过,这两种抗体不同于一般的人体抗体,它们体积更小,结构更简单、稳定,被称为纳米抗体。除了大羊驼以外,其他骆驼科动物也能产生纳米抗体。
但两种抗体目前还处于研制阶段,科学家发现,它们在人体的活性很低,后续如果真能派上治疗用场,也只能用于重症患者的被动免疫。也就是说,向人体输入含有该抗体的血清,短时间起到抵抗病毒的效果。
为了治疗疾病,被人类拿来做实验的动物可不少。
为了研究、防控疫情,许多动物也没能逃离背锅的命运。
疫情一开始,蝙蝠等野生动物被认为是新冠病毒的携带来源;后来,宠物猫狗被怀疑感染携带病毒……
受到经济影响,与动物相关的一些产业,未能幸免于难。世界各国的动物园运营困难,甚至通过直播来维持生计。
| 3月,匈牙利北部城市尼赖吉哈佐的一家动物园受疫情影响关闭,仅保留140名工作人员照看园内5000只动物,并在线上直播动物的日常生活。图片来源:Nyíregyházi Állatpark
在这个特殊、敏感的时期,人们遗忘、远离、丢弃着身边的动物,但最近羊驼的研究提醒我们,人类的生存早已离不开其他动物的「帮助」。且不说在人类衣食住行的背后,有多少动物因之死去,就是人类寻药治病,也是首先让其他动物承担着代价。
医学科学中被忽视的动物可以说,现代医学、生理学,就是以动物实验为基础发展起来的。
「巴甫洛夫的狗」实验是数百年来动物实验的一个缩影。俄罗斯生理学家、心理学家巴甫洛夫曾说:
「没有对活动物进行实验和观察,人们就无法认识有机界的各种规律,这是无可争辩的。」
巴甫洛夫做的最著名的实验就是「巴甫洛夫的狗」实验,他以狗为对象,在研究消化系统时提出了反射系统理论。这不仅是医学、生理学上的重要实验,后来还被延伸到心理学和认知科学等领域。
| 巴甫洛夫博物馆里一只「巴甫洛夫的狗」标本。图片来源:Wikipedia
再往前,在17世纪,英国的生理学家、医生威廉·哈维(William Harvey)用狗、蛇、蛙、鱼等做实验,证实了血液循环现象,由此奠定了近现代生理学的基础实验方法。
天花疫苗的发明,也离不开动物实验。
一开始,人类预防天花的方式大多是「人痘法」,即让健康的人接触天花患者,得轻症以获取免疫力。这种方法效果差,并且风险很大。
18世纪末,英国外科医生爱德华·詹纳(Edward Jenner)发现,挤牛奶女工不易得天花。他研究牛、马、猪的痘疹,通过与人类天花的观察比较,发现挤奶工的手部接触牛痘,可以预防天花。
詹纳第一次科学论证了疫苗的效能,他对牛、马等动物的观察,也开创了比较医学研究的先例。
就在詹纳的时代,还有很多人反对将牛痘疫苗接种到人身上,因为他们害怕长出牛角,变得跟牛一样。然而,事实证明牛痘疫苗并非「洪水猛兽」,反而迅速遏止了天花的蔓延。到了今天,因为疫苗,天花成为唯一被人类攻克的瘟疫。
不只是詹纳的牛痘疫苗,后世各种疫苗的研制都以动物作为供体。比如,法国科学家巴斯德研发狂犬病疫苗时,不仅要冒着生命危险和狗打交道,还使用了鸟、家兔等实验动物;1954年,美国医学家乔纳斯·索尔克(Jonas E. Salk)研制脊髓灰质炎疫苗时,以猕猴作为实验动物。
除了疫苗,其他医学成就中也时常能看到各类动物的身影。
1898年,英国医学家罗纳德·罗斯(Ronald Ross)以鸟类作为实验动物,发现蚊子是传播疟疾的媒介;1921年,科学家首次从狗的胰腺中提取出胰岛素,并成功地应用于临床治疗;1953年的心肺体外循环研究,则是以猫作为实验动物;1967年,世界上首例心脏移植手术的成功,也是无数次在犬类身上试验后的结果。
| 克隆羊多莉也是实验动物之一,最终只存活了不到7年。图片来源:Tes
到了今天,用于科研的实验动物已经是种类繁多,它们的特点都是繁殖力强、生活周期短、遗传背景与人类相似。我们熟知的小白鼠,就是最常见,也是最早培育的实验动物。包括小鼠和大鼠在内的啮齿类动物占到了全部实验动物总数的85%-90%。
在如今的医学教学、医药开发、疫苗研制中,动物实验必不可少。毫不夸张地说,人类保持健康的代价,正是无数实验动物的死亡。对此,1990年诺贝尔医学奖的获得者约瑟夫·默里(Joseph Murray)说到:
「没有动物实验,今天那些受益于器官移植和骨髓移植的人们将无一生存。」
除了医学方面,其他科学研究也会用到实验动物。最著名的应该就是那只太空犬「莱卡」了。
莱卡本来是一只流浪狗,1957年,苏联科学家在准备载人航天时,为了弄清楚航天员是否能否承受火箭发射及失重的环境,便让莱卡以身试验,用火箭将其送入太空。莱卡因此成为第一只进入地球轨道的动物。
因为搭载莱卡的飞行器无法回收,所以莱卡注定不能活着回来,它其实在进入太空后仅数小时就因中暑而死。
| 1959年罗马尼亚纪念邮票,上面写着「莱卡,首位进入宇宙的旅行者。」图片来源:Wikipedia
莱卡的经历,也是无数实验动物的缩影。它们没有选择,无法抗争,成为增进人类利益的「垫脚石」。只不过,莱卡因为代表着「人类的一大步」,而被后人铭记。
2008年,在俄罗斯莫斯科还竖起一座莱卡的纪念碑,以纪念这只为太空实验献身的动物。
但是,其他千千万实验动物的悲剧命运被人类遗忘了,它们大部分无法正常地生老病死,而是被人类支配,掌握着一生。它们的权利长久被人忽视,更别说等来一座纪念碑了。
动物活该被我们折腾吗?「若从单纯地医学研究来看,至少人类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完全替代动物实验的方式来解决自身面对的疾病困扰。为了研究疾病的机理,实验者要在动物身上制造相应疾病的模型,即『造模』,人为地让动物『生病』,承受疾病的痛苦,这无论如何不能不说残忍之至。」
——《医学动物实验到人体试验的伦理思考》
人类的生命是重要的,动物也是。
所幸,人类也逐渐认识到这一点,开始从动物权益得到角度出发,兴起动物保护运动。
这场运动从开始距今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从英国生发,最终蔓延到全世界。
19世纪初的英国,伴随着民主改革,扩大选民范围,社会上也吹起了一股「人道主义」之风。废除奴隶制、保护童工,维护妇女权利等依次登上政治舞台。在这样的形势下,英国也出现了要求重视动物权利的声音。
1822年,英国议会颁布了禁止虐待动物的法案。两年后,也就是1824年,英国成立了动物保护协会,在医学实验方面反对动物活体解剖。此后,从欧洲到美洲陆续成立了动物保护组织。比如1866年,美国成立了防虐待动物组织(ASPCA)。
之后接近一百年时间里,由于两次世界大战以及冷战,动物保护运动的呼声消沉了下去。直到1970年代,趁着美国平权运动的热潮,动物保护运动才逐渐复兴。
1975年,美国伦理学家彼得·辛格(Peter Singer)出版《动物解放》一书,主张维护动物利益,并且把动物议题提升到与种族歧视、性别歧视同样重要的地位。这本书在当时的美国社会产生很大冲击,被誉为动物保护运动的「圣经」。
| 《动物解放》作者:[澳] 彼得·辛格
译者:祖述宪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
出版时间:2018年
在这种浪潮下,1979年,英国反活体解剖协会(NAVS)发起实验动物保护倡议,将每年的4月24日定为世界实验动物日,其前后一周则被称为「实验动物周」。
接下来,一些对待实验动物的普遍共识被确立了下来。
具有代表性的有「替代、减少和优化」(「3R」)原则。
替代(Replacement):指如果能用其他方法,就不用活体动物实验。比如,比如用小鼠干细胞、人类肝脏细胞、肺细胞培养液等等,替代活体动物进行毒性实验和疫苗试验;
减少(Reduction):指在获取同样多的实验数据、同样好的实验结果基础上,应该使用最低数量的动物;
优化(Refinement):指通过改进、完善实验程序和硬件设施,尽可能减轻动物的疼痛和不安,必要时进行镇痛、止痛,或者安乐死。
另外,还有人提出「相关性」这一指标,指出动物实验应该在充分考虑到「保护人类健康的相关性」之后方可进行。这个标准也意味着,为了战争、商业开发等目的的动物实验都被禁止。
如今,人们对动物权利越来越重视,国内外许多大学、医学院及相关企业,陆续成立了实验动物伦理委员会,并设立纪念实验动物的纪念碑和举行纪念活动,让人们铭记因为医学科学的发展而消逝的无数动物亡灵。
|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设立的实验动物纪念碑。图片来源:邦耀生物
保护动物,就是保护我们自己我们之所以会关怀动物的权利,其实是和人类的暴力程度越来越低有关系。随着道德的发展,同情心的延伸,我们不仅可以换位到他人的视角去思考,且「共情圈」也触及了动物。
对于人类暴力,美国认知科学家斯蒂芬·平克在《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中是这样说:
「人性中的残暴,长久以来就是道德教化的对象。认识到某种力量能减弱人的残暴性,我们就能找出其中的因果关系。」
| 《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作者:[美]斯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
译者:安雯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年
动物不会说话,甚至发不出声音,不代表它们无法感知痛苦。王阳明在《大学问》中说:「见鸟兽之哀鸣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仁之与鸟兽而为一体也,鸟兽犹有知觉者也。」
在动物被大规模地残害杀戮时,如果人类无动于衷,不去考虑动物的利益,说明我们仍然在人类与动物之间划了一条线,将两者分开,人类是高于动物的。
但我们明白,人类其实就是动物中的一种。
著名学者钱永祥教授的也赞同斯蒂芬·平克的观点,人类历史有「进步」可言的。
动物保护运动的兴起就是道德进步的明证,人类的道德关怀范围在不断扩大,受到道德考量的对象越来越多,这就是一种道德上的进步。
对动物权利的保护,其实就是对人类权益的保护。钱永祥老师在《动物伦理与道德进步?》中曾言:
「人类到今天都不肯停止施加于动物的各种痛苦和死亡,有一个很简单的藉口:动物跟人不一样。但如果用物种画线可以成立,那用性别画线为什么不能成立?用肤色画线为什么不能成立?痛苦就是痛苦。穷人和富人的痛苦都是痛苦,男人和女人的痛苦都是痛苦,人类和动物的痛苦都是痛苦。不能说因为这个痛苦发生在与我不同的个体身上,所以我们就可以忽视。」
此外,钱老师在讲座中还指出:
「道德所要求的东西是很基础的。要求什么?每个人眼中要有他人,你要去注意到别人的存在,你要去承认别人跟自己一样都有身和心两方面的需求,就是生理跟情感方面的需求,要承认别人跟我们一样都会恐惧,我们都有求生的欲望,我们对于安定、安全的生活,对于自己人生的发展都有所向往。简单说,道德要求的就是把别人跟自己放在同一个平面上了解,我们不要把别人当成我们自己的工具。」
| 一些常见的实验动物。图片来源:ARC中国动物保护网
我们之所以保护动物,不仅仅出于怜悯和同情,还在于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是在保护自己。
我们深知,历史上黑人、妇女曾都是不能发声的群体,被主流迫害、忽视。但是在今天,这些群体在很大程度上得到公正的待遇。
尊重、保护这些群体的利益,是因为我们都是人类;关怀实验动物的遭遇和命运,是因为我们都是动物。
人类历史上的重大疾病,都与动物携带病毒传染给人类有关,像是鼠疫、非典、以及这次的新冠病毒。
某种程度上,人类都是被疾痛折磨的「弱者」。
正因如此,人类更需要保护动物,善待动物,否则定然会遭到大自然的反噬。
就像恩格尔哈特(Engellaardt)在《生命伦理学基础》这本书中指出:
「由于医学和生物医学科学越来越成为一种重塑人性的手段,因而我们不只关心男人和女人们应当做什么,而且关心他们应当成为什么样的和我们如何重塑自己。」
我们如何对待动物,也就如何对待我们人类自己。■
参考资料
孙荫众、张永利. 医学动物实验到人体试验的伦理思考. 医学与哲学(人文社会医学版). 2010年.
H·T·恩格尔哈特. 生命伦理学基础. 范瑞平.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6年.
斯蒂芬·平克. 人性中的善良天使. 安雯.译. 中信出版社. 2015年.
专访钱永祥:中国大陆亟需为动物立法. 澎湃新闻.
钱永祥、梁文道:动物伦理与道德进步?爱思想网.
原标题:《人类为了治病折腾了多少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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