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缘旧恨未解又添宗教“新仇”，圣索菲亚改建让土欧硬碰硬？

在土耳其与欧盟的众多龃龉之中，或许没有什么比圣索菲亚博物馆改建更能直接刺激欧洲人的情绪。“人们现在知道了伊斯坦布尔第3272座清真寺的名字——圣索菲亚。”法国报纸《费加罗报》7月13日不无酸楚地写道。

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宣布将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博物馆改建为清真寺的决定后，美俄回应立即受到多方关注。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和国务院发言人奥古塔斯先后表示遗憾。俄罗斯联邦委员会外交事务委员会副主席贾巴罗夫则直指此举“是个错误”，呼应了俄东正教会此前的类似表态。

不过，若论受到的心理冲击之大，则莫过于千年以来一直将伊斯坦布尔视为东方门户的欧洲诸国。在梵蒂冈教廷之后，多国官员和欧盟机构发出声音，谴责土方改建清真寺的计划。

“这个举动无可避免地损害了欧土之间的信任，引发了不同宗教信徒们的对立，十分不利于开展对话和合作。” 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7月13日在成员国外长会后表示。他呼吁，土耳其应该立即撤回改建索菲亚博物馆的决定。

欧洲反土情绪高涨

自2016年7月15日土耳其未遂政变以来，土欧关系就走上了恶化之路。当时埃尔多安在挫败政变后大肆打击政治对手，引发欧盟的谴责。后来几年中，土耳其先后出兵叙利亚和利比亚，又在塞浦路斯附近海域与欧盟发生油气开采争端。这些都让欧盟对这个北约盟友“另眼相待”。

与此同时，土耳其还扼守中东地区难民进入欧洲的主要通道。2016年3月欧盟与土耳其签订了一份协议，欧盟承诺将向土耳其提供60亿欧元的援助，作为交换，土耳其将阻止难民由土耳其和希腊边境进入欧盟。

在此背景下，欧盟一直对土耳其有所忌惮，除了在价值观方面双方显得格格不入，埃尔多安政府还逐渐被欧盟国家视为安全威胁。由于德法等国生活着不少土耳其裔移民，微妙的土欧关系常常能对当地的舆论生态造成影响，外交上的龃龉正转化为民间情绪。

“这次的事情就像个爆点。”活跃于脸书“圣索菲亚大教堂”讨论小组的一名希腊裔德国年轻人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原本大部分德国人可能没什么感觉，无非是听到新闻说在遥远的地中海东部，欧盟又和土耳其吵上了，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但这次不一样，谁都知道圣索菲亚，每年那么多德国人去伊斯坦布尔旅游。”

这个讨论小组目前已经有上万成员，超过半数都是埃尔多安宣布改建圣索菲亚博物馆之后加入的。他们密切关注着后续新闻，时不时发表一些关于欧洲应如何反制的议论。偶尔，也有一些支持埃尔多安做法的土耳其人加入，这时讨论往往演变为争吵。

在基督教徒眼中，埃尔多安此举更是被视为挑衅意味十足。教宗方济各的反对表态在不少教徒群体中产生了影响。亚历山大是法国一家非政府人道援助组织在叙利亚的负责人，该组织具有宗教背景，主要目标是为遭到内战摧残的叙利亚基督教群体提供帮助。他告诉澎湃新闻，此事对“东方基督徒”的心理震动很大，在持续多年的叙利亚内战中，“将博物馆夷为平地、将基督徒的教堂从地上抹去，只有‘伊斯兰国’才这么干。”

所谓“东方基督徒”，是指生活在地中海东岸的中东地区的基督教徒群体，他们大多生活在如今的叙利亚和黎巴嫩，主要信仰东正教，其中有些地区的信教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罗马帝国时期。在19世纪的殖民争霸中，法国、沙俄等基督教大国均曾自视为“东方基督徒”的保护者，试图借助宗教纽带对该地区投射影响力。得益于此，这些“东方基督徒”反过来也尝试影响西欧国家的中东政策。

据法国《世界报》报道，目前活跃在法德两国政坛上的极右政党，如“国民联盟”和“德国选择党”都曾与有宗教背景的人道救援组织合作，加强与“东方基督徒”群体的联系。两党均有资深议员来到叙利亚的基督徒聚居地参观重建，其中有数人甚至在基督教群体的牵线搭桥之下，见到了一直被法德两国政府拒绝承认的叙利亚总统阿萨德。

在“国民联盟”和“德国选择党”等极右力量构建的政治叙事中，土耳其是一个经常提起的话题。在它们看来，非基督教信仰、属于“异质”文明的土耳其与“欧洲”概念格格不入，大量土耳其移民进入危及了欧洲认同，而埃尔多安近年来在“新奥斯曼主义”旗帜下大胆的地缘政治动作，则被认为对欧洲构成了实打实的安全挑战。

据法国《巴黎人报》此前披露，亚历山大所在的非政府组织就接受过“国民联盟”的资金支持，是其外联网络的一部分。而“从充满侵略性的异教信仰和异质文明中解救受苦已久的东方基督徒兄弟”，正符合“国民联盟”打造出的政治叙事。对此，亚历山大并不讳言。“你可以批评这些极右排外，‘黑历史’不少，但在土耳其问题上，谁轻描淡写，谁就是对欧洲不负责。”

这次会动真格吗？

7月13日，在欧盟成员国外长会议上，除了直接点出圣索菲亚的争议，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警告安卡拉不要在东地中海地区搞“单边行动”。事实上，圣索菲亚博物馆的争议给了欧盟一个道义制高点，在此之下，布鲁塞尔更忧心的还是与土耳其的地缘利益冲突。

“土耳其在东地中海的单边行为违背了欧盟利益，危及欧盟各国主权权利，不符合国际法，因此必须停止。”博雷利说。这是欧盟各国外长在疫情后召开的第一次线下会议，土耳其议题就占据了讨论的大部分时间。

最近几周，土欧矛盾骤然加剧。6月下旬，法国国防部声称当月10日，法军“库尔贝”号护卫舰在东地中海区域参与北约行动时怀疑一艘货轮有走私武器嫌疑，欲登船检查。这时随同护航货轮的一艘土耳其军舰三次用火控雷达锁定了“库尔贝”号。法国国防部认为，火控雷达直接锁定应被视为敌意行为，因此这一事件“极为严重”。土耳其外长7月3日则称法方说法不实，并要求法国“道歉”。

近期土耳其还加紧了去年就开始的东地中海油气开采活动。今年疫情期间，土耳其没有停止在塞浦路斯争议海域开采油气，这引发了塞浦路斯和希腊的强烈不满，欧盟认为土耳其的行动侵犯了其成员国的主权。

除此之外，欧盟越来越难以容忍土耳其在利比亚无顾忌的行动。去年12月26日，利比亚民族团结政府要求土耳其对其提供军事援助。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土耳其放开手脚，行动越来越大胆。今年1月，土议会通过出兵利比亚的议案。埃尔多安则在2月份宣布，土耳其扶持的叙利亚反对派武装也已前往利比亚支持民族团结政府。

土军介入后，利比亚内战形势迅速逆转。据法国24电视台报道，在土耳其亲自下场后，世俗派哈夫塔尔的“国民军”已从之前的进攻转入防御态势，尽管有俄罗斯、法国的军援和支持，哈夫塔尔没能延续去年年底的胜利进军势头。5月中旬数百名俄罗斯雇佣军撤走后，哈夫塔尔的实力进一步削弱。

到了6月9日，埃尔多安公开宣称已帮助利比亚成功挫败“帝国主义入侵”。不到半年时间，土耳其在利比亚得偿所愿，帮助国民团结政府遏制住了世俗派的军事进攻，作为交换，该政府承诺在东地中海油气问题上支持土耳其。

在7月13日的会议上，希腊和塞浦路斯等早与土耳其发生冲突的成员国尤其活跃。它们力主欧盟对土强硬，采取更坚决的制裁措施。7月15日，“希腊城市新闻”报道称，希腊外长当日声称，希腊已说服欧盟高层，将在8月份对土耳其施加更多制裁，具体措施将涉及旅游、金融系统和进出口贸易多个领域。

“我向欧盟外交事务委员会提出，应起草一份关于金融制裁的提案，制裁措施应在土耳其对希腊作出犯罪举动时触发。”希腊外长丹迪亚斯称，“他们同意了，并授权博雷利来负责。”

他还强调，一旦希腊认为主权受到土耳其侵犯，将要求欧盟在防务上援助希腊，并作出统一回应。他还回忆了自己如何向欧盟高层解释土希之间存在的众多领土（水）争端：“我告诉他们，你们就看看地图，（有些争议地区）离希腊太近了，你甚至不需要船就能自己游过去。”

“欧盟是土耳其最大的贸易伙伴，欧盟能给土耳其造成巨大的问题。”他强调，“欧盟，如果愿意的话，本应是一个超级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