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故事2 | M50:苏州河畔艺术地标“诞生记”
编者按:从今年4月起,“上海转型发布”公众号专门开设了一个“专注20年转型实践,讲述20个更新故事”的系列访谈,邀请夏雨先生和他的同事们为大家讲述20年来,在上海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里,在产业转型与城市更新的实践中,在一批批成功案例的背后,有哪些鲜为人知的故事?以及那一代人的执着、智慧、勇气和担当。或许是巧合,今年也是夏雨先生从事产业转型与城市更新20周年,20年实践、20个故事,不恰好组成了2020吗?是的,回望20年,不是沉湎过去,而是更好地展望未来,2020年,又一个新的20年开始了。
读史不如听故事,相见每周星期三。
本期访谈嘉宾:
夏雨(现任上海产业转型发展研究院首席研究员,曾经在市政府办公厅、市经委和宝山区政府工作)
赵长征(时任上海华宇毛麻(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兼上海春明粗纺厂(M50)厂长、党委书记)
陈吉良(时任上海春明粗纺厂(M50)党委副书记)
金伟东(时任上海春明粗纺厂(M50)副厂长)
Q1:之前我们推送了《故事1 | 重回2000年!“小调研”拉开了产业转型与城市更新实践的序幕》,当时,市经委提出上海工业布局调整的5大分类原则,其中老厂房可以通过“转型”,重新利用、重新导入新的产业,为城市增添活力和动力。众所周知,M50是上海乃至全国著名的文创园区,赵总您能否讲讲M50转型之前的情况?
赵长征:M50最早是上海第十二毛纺织厂(上海二毛集团下属),在1992年的时候,企业就搞不下去了,但那时候还没有破产法,想死都死不了。所以1993年,我们就搞了一次内部的分立破产试点,把有收益的部分和死掉的部分切分开来,有收益的部分成立上海春明粗纺厂。但到了1999年底,上海春明粗纺厂也搞不下去了,只能全面停产,准备用三年时间来进行“封壳销号”。当时除了1620名退休工人,还有1200多名员工等待安排。
那时我在上海华宇毛麻(集团)有限公司担任总经理,因为我是从上海春明粗纺厂出来的,对春明厂有很深的感情,就主动请缨去兼任厂长。那时候外面都叫我垃圾厂厂长,找工人谈话时,有的人甚至身上都藏着砖头、汽油,害怕自己得到不公平的待遇。厂级领导这时也跑得只剩一二个人,有个中层当时觉得不错要提拔他,结果一问也跑掉了。因为企业看不到未来,有点能力的人都在找路子离开,昨天跟这个人一起出主意怎么拯救春明厂,今天这个人可能就跟我说他要走了。好不容易等到市经委支持我们转型,我就想办法找愿意留下来的人去冲锋,比如金副厂长一开始是我们工会里搞宣传的,我看他能说会道,就和他聊了聊,确定他不会那么快走后,就把他调到房产经营部,去搞招商,还给他配了一个助理,没想到最后还搞出了点名堂。那时候我没想那么多,首先要让企业生存下去,真的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设备也卖过,仓库出租也搞过,最后只剩厂房没卖了。
Q2:听起来情况真的很糟糕,那上海春明粗纺厂是怎么开始“转型”的呢?
夏雨:那时我们正在推这些停产的老企业转型建设“都市型工业园区”,平时经常开着车在这些工厂多的区域跑,看看能不能找到适合转型的企业。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是2001年6月28日,天气很热,下午正好去到莫干山路附近另一家厂调研,经过上海春明粗纺厂时,就下意识地开进去看看。那时候整个厂区破破烂烂,也没什么人,跑到厂部办公室,发现只有副书记、副厂长几个人在筹备建党80周年,整理会场会标什么的。我说明来意后,就和几位聊了起来,在聊的过程中,我感到这些同志很不容易,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千方百计想办法,通过出租厂房在自救,虽然是拉进篮里就是菜,但总比“等靠要”好得多。我就跟他们讲,如果要引些好的项目来,还得把厂区重新整治包装一下才行。
他们诉苦说,这样当然好,但是现在没钱改造,也没经验。我说:如果你们有积极性,可以按市经委“都市型工业园区”的要求来做,政府还有一定的补贴。当时我心里想:市经委资金也有限,主要还得靠企业自主转型,我们补贴的那一点钱干嘛呢?主要帮它们“涂脂抹粉”简单打扮一下,改变现在破烂不堪的形象,就好比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走在淮海路上,不会有人跟他搭讪的。如果把他请到一个西装店里,换一套最便宜的西装,再稍微梳妆打扮一下,出门后,他自信心也会上去,别人也有可能跟他打交道了。后来,市经委在帮助上海春明粗纺厂转型过程中,首先就从改变它的面貌入手,并投入了一笔专项资金。
事后我也有个遗憾,就是没把锅炉房的大烟囱保留下来。那时厂里把锅炉房租给了一个做煤球的,整个区域都特别脏,改造时,我让厂里把这块先拆干净。锅炉房有个铁的大烟囱,当时快过年了,厂里正愁没钱,就把这个铁烟囱卖了10万元,给一些困难员工发补助、报医药费,还有一些工资等。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个烟囱还是挺有保留价值的,之前厂里一直在动它的脑筋,一听我说拆干净,他们马上开开心心地就把烟囱拆掉卖掉了,不过厂里当时确实也需要那笔钱。
Q3:有人讲M50是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个摇篮,国际上也有“北有798,南有M50”的美誉,请问当初M50是怎么引进这些艺术家的?
金伟东:开始真的是缘分,后来才是战略。2002年我在招商部门,主要是做了两件事:一个是在方圆五公里范围内骑着自行车,只要看到有像是要倒闭样子的工厂,就进去找有没有什么可招的企业;二是找原有的租户介绍。说来也巧,2001年的时候,我们园区只有一位艺术家——画家薛松,他把个人工作室放在了这里,那时候我经常帮他搬东西,慢慢就熟悉了,他告诉我边上的一个厂要拆掉了,而劳伦斯·何浦林(Lorenz Helbling)的香格纳画廊就在里面。
通过薛松的介绍,劳伦斯先生到我们园区看了一次,看中的正好是那个拆空的锅炉房,他付完定金就回瑞士找人设计装修图纸。没想到的是,在正式签约一周前,劳伦斯打电话跟我说不租了,我就问为什么?他说找人设计后发现锅炉房改造成本太高了,另外还听说我们厂也要拆了,怕没租多久就得搬。
为了留住这个马上到手的大客户,我又找到劳伦斯,非常诚恳地沟通了一次,我说:你把改造图纸给我们,由我们来帮忙改造,价格肯定跟设计师的预算不一样(最后只有原来的一半);另外,我个人给你一个承诺,如果厂房真的被拆了,我也辞职;如果考虑下来还是不愿意入驻我们园区,园区不退的押金,我个人出钱退还给你。最后劳伦斯被我们的诚意感动了,香格纳画廊终于进驻了园区,这一下还带进来11家艺术类企业,可以说,正是薛松老师和劳伦斯这一批艺术类企业的入驻,为我们之后升级为文创园区奠定了基础。
赵长征:在大家的努力下,2002年后期我们园区出租率就很不错了,引进了一批科技含量高、管理有层次并且有一定规模的项目,尤其是香格纳画廊、东廊艺术等一批画廊和丁乙、张恩利等一批艺术家的进驻,让园区有了艺术气息。
2004年,我们又提出将春明的产业重心向文创方向转移,这在当时是一个超前而理性的决策,之后几年,园区调整了80%租赁面积,还主动将自用库房迁出去,对领军人物、著名设计师实行租金优惠,对愿意将企业注册在属地的企业,还会帮忙争取一点政策。就这样,园区的名气慢慢地打出去了,经营也实现了质的飞跃。
Q4:M50这个名称真的是又时尚又好记,是怎么想到的呢?
夏雨:M50前后有过三个名字,第一次改造好后,在2002年2月5日,被市经委授牌为“上海春明都市型工业园区”,几年后园区产业重心向文创方向转移,2004年3月份,企业自己再挂了块牌“春明艺术产业园”。
2005年4月28日,市经委又授牌“上海创意产业集聚区(春明艺术产业园)”,4月30日下午五点多钟,我去春明园区看看,当时园区已下班,就留小金在,我看着新挂的“春明艺术产业园”牌子,就和小金在大门口讨论起来,我说“春明”这个名字跟艺术好像有点不搭,园区的名称也太长了。小金说,现在园区的很多客户都是外国人,也不太能理解“春明艺术产业园”这个词,他们在媒体上都用莫干山路50号来指代他们。
小金这么一说,让我灵感突发:莫干山路50号?莫干山—M打头;50号—50,那就干脆就叫M50吧,小金一听也觉得特别合适,他说:春明粗纺织厂中“明”的首字母也是“M”,厂区里正好有50栋建筑,都巧合在一块了。我说:那我回去商量一下,把春明艺术产业园改成M50,你也赶快做牌子,我“五一”长假后来看。小金连声说好,当天他就跟领导汇报。8天后,也就是5月8日那天,我接到小金的电话,说领导一听M50就觉得像量身定做的,让他立刻去做牌子,今天刚挂上了。后来,我特地跑去看了新挂好的M50牌子。
Q5:没想到在2005年就有了M50这个名称,后来你们是如何打造这个品牌的?
陈吉良:前面小金提到了2004年我们开始将产业重心向文创方向转移,这其实是企业内部的改变,而品牌形成主要外界对M50印象塑造。这里有个不得不提的事,在2004年,莫干山路50号和东方明珠、新天地等被《TIME》杂志亚洲版推荐为上海的文化地标。
国外杂志的评选我们原先也不知道的,还是一个客户告诉我们,在《时代周刊》上看到了莫干山路50号。当时大家都很高兴,但那时候国外杂志很难买到的,我们就动用各种关系去找这本杂志,最终在外国语学院找到一本,经过学校的同意,我们把照片拍下来,还把这篇翻译成中文。
2005年4月28日,市经委给我们正式授牌为“上海创意产业集聚区(M50)”,名称变化的故事刚才夏主任和小金都讲了,这一年在集团董事长肖贵玉和夏主任的指导下,M50还成功举办了第一届"上海纺织时尚之夜"暨"十月·城市文化·记忆场",这不仅是一场被大众接受的现代艺术盛会,更是时尚艺术与M50品牌第一次携手的颠峰对话。
我们自己也很用心打造M50这个品牌,特地跑到北京商标总局注册“M50”商标,前前后后花费了两年时间,如今成了上海著名商标。同时我们还建立了“M50”网站,请同济名城文化保护中心进行“莫干山路50号保护利用方案的设计”等。2006年M50被评为“上海市十大创意产业集聚区”,2007年被评为“2006年度十大时尚地标性场所”之一,2007年还被国家旅游局批准为全国工业旅游示范点,并连续两届获上海十大最具影响力的优秀创意产业园区称号。
Q6:在M50的一路发展中,不知道还遇到过什么大的困难?
赵长征:在转型都市工业园区的早期,大家的经营思路都是先满仓后调仓,入驻企业开始确实有点杂乱,外界也有不少质疑声音,说我们是上海最脏乱差的地方,还列了都市工业园区好多条罪状。当时我们集团下面另外一个园区——鑫协园区就被实名投诉到市政府了,有一天,夏主任把我叫到他办公室,看了这封信,我说信上写的完全是胡说八道,我们也可以写信来澄清。过了几天,夏主任告诉我,市经委主任唐登杰(现任福建省省长)准备过来实地调研,并要开一个座谈会,直接听听企业的反映。
当时我陪唐主任参观了整个园区,然后一一回答投诉的问题:工业厂房的出租,解决了下岗分流资金,解决了企业稳定;所有员工都是通过劳动人事部门合理合法招聘的,没有偷税漏税,解决了很多人的就业问题;虽然现在入驻企业有点杂,但这是暂时的,大家瞄准的是办一流都市工业园区的目标,将来一定能为这个城市产业发展做贡献。调研结束后,我就问夏主任,信还要不要写,夏主任说不用了,领导已经眼见为实了,会支持你们发展的。
当然,攸关我们生死存亡的最大困难,就是要被拆除这件事,这不光是M50,也是当时很多老厂房、老建筑遇到的困境。因为苏州河两岸正在搞房地产,大多数工业建筑随时有被拆掉的可能。所以从2002年开始就一直有M50要被拆除的传言,后来有个大开发商准备对这个地区进行开发时,也提出要拆除M50。所以,关于保留还是拆除的斗争一直在持续,我们当时也到处去宣传去上访,我们要向全社会证明自己的保留价值,M50见证了中国民族工业的不断转变,在国际上也有“北有798,南有M50”的美誉,这样的M50应该保护并且爱护!
当时这件事也得到了很多专家、学者,还有媒体的声援,比如厉无畏(时任上海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和阮仪三(时任上海同济大学建筑和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都出场撰文力挺,还有人民日报社资深记者娄靖也发表文章。可以说是展开了一场关于M50要不要拆的社会大讨论。市规划局还专门形成过一份关于M50的调研报告,认为M50已经成为苏州河边具有海派文化特色、国际水准的文化地标。就这样,M50最后很好的保留下来了。
Q7:赵总您退休好多年了,看着M50这一路走过来,有哪些感触最深的东西?
赵长征:M50等转型园区走到今天,真的要感谢三方面的人。第一类是推动者,主要是政府和大型机构,通过顶层支持,推动基层的创新发展,如蒋以任、胡延照副市长,黄奇帆、徐建国副秘书长兼经委主任,离不开这些领导的大力支持,还有像夏主任这样的具体推动者;第二类是支持者,大量的专家、学者,以及媒体,他们通过自己的不同方式,帮助这个新生事物茁壮成长,如厉无畏、阮仪三、娄靖等参与的大讨论,确实推动了全社会对这件事的认知;第三类是建设者,包括我们自己,还有M50里的艺术家们,如陈墙、丁乙、谷文达、韩峰、薛松、严培明......这些优秀艺术家在M50里创作了丰富多采的艺术作品,并先后展出于全球各大重要的双年展、博览会、世博会及艺术盛会中。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