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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的孟加拉湾

[印度]苏尼尔·阿姆瑞斯
2020-07-21 09:53
来源:《横渡孟加拉湾:自然的暴怒和移民的财富》
私家历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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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加拉湾曾经一度是全球历史的中心。它在20世纪后半叶遭到遗忘,被不同国家的国界切割成好几块,大家共有的过去被划分成不同国家的历史。战后的学术知识架构所定义的地区(region),也就是区域研究(area studies)里的区域(area),严格地把南亚和东南亚区隔开来:他们之间的那条线,刚好划过孟加拉湾的中间。孟加拉湾整体区域的兴衰,几乎未曾被完整诉说。它见证了人类现代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迁徙之一,也发生过不容忽略的环境变迁,对今天的局面亦有重大影响,说不定还是了解亚洲未来的关键。

孟加拉湾

数个世纪以来,军队、商人、奴隶和工人横渡孟加拉湾,这是一条印度与中国之间的海上公路,借由掌握这里定期转向的季风而航行于这片海域。15世纪末,欧洲各国和武装的特许公司将势力伸向亚洲水域之际,孟加拉湾成了他们互相竞争以及与亚洲对手竞逐的重要场域。取得先机的葡萄牙人在17世纪被日益壮大的荷兰和英国势力赶了回去。进入18世纪,英国东印度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和法国东印度公司已在孟加拉湾弧形海岸周围站稳脚跟。他们的滩头堡(称为“商馆”)离海岸很近,而且与当地政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到了1800年,英国人成为最早支配孟加拉湾的霸主。当时,孟加拉湾已有各种文化联结交错,充斥着不断的迁徙,圣人和圣物的移动,高价奢侈品和日常必需品的交易。一种生态专门化过程已在进行:到了16世纪,印度尼西亚一些“香料群岛”的食物已经完全依赖进口。这时,印度洋东边的沿海地区已经通过大英帝国有了新形式的联结:借由士兵移防、驻军派遣、法律法规交流和官员移驻。

19世纪后半叶,孟加拉湾的上述联结经历了一次巨大的变化。它被重塑成一个处于全球帝国经济核心的地区,它是由在东南亚的森林边疆寻找新利润的资本力量焊接而成的,是由化石燃料的力量而驱动的,汽船使得横渡海洋变得前所未有的快速、便宜又轻松。它由帝国法律管辖,这些法律既使人背井离乡,又阻止一些人的迁移;一方面,它让某些社群(如农民)被限制在当地,另一方面,它使得另一批人因为契据合同或债务而不得不移动。可以说,它是由人的劳动以及人的苦难塑造的。

移民劳工与当地人一起开垦土地、种植树木,收获具有经济价值的作物,把森林变成巨大的利润来源。这些转变的影响无远弗届,难以估量。孟加拉湾发生的迁移既是全球变迁的缩影,也是全球变迁的加速器。马来亚的橡胶经由泰米尔(Tamil)移民劳工捆扎,供应了美国汽车工业所需。马来亚成为大英帝国最具经济价值的热带殖民地。在印度资本的支持下,缅甸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稻米输出国,吸引数百万印度移民劳工投入其经济的各个领域。1840—1940年,这个地区有约2800万人往来横渡孟加拉湾。这个区域输出了世界上最大规模的移民群之一,而且无疑也是最不为人所知的。

仰光朱罗人圣陵清真寺的招牌。仰光市中心的街道仍然是一个长期定居的庞大印度社群的家园(苏尼尔·阿姆瑞斯 摄,书中插图)

从内部来看,这个有关经济整合和大量迁徙的大型故事,就是一部文化接触和交融的历史。例如,东南亚森林的原料转移,与颠沛流离的难民情感史有着紧密联结。工人的鲜血染红了土地,他们所受的苦难,在海的此岸和彼岸的文化记忆中都留下了印记。如果将孟加拉湾视为一个区域,它的“内部历史”同时也是文化差异性交会的历史。东南亚的港口城市,也就是孟加拉湾与南中国海的交汇处,和地球上任何一个港口一样具有复合性,而且比大多数港口更加多元。发生在那里的短暂交会或跨文化的关系,让思想和语言得以充分交换。亚洲许多离散社群(diasporas)在此相会,使得族群冲突和文化世界主义以不稳定的平衡状态共存。这些横渡孟加拉湾的人鲜少留下只字片语或任何回忆录,但他们旅程的足迹,甚或他们的思想和情感,留在法庭证言中、身份文件上、建筑和宗教遗迹中。这些可以为数百万亚洲人的现代性体验带来新的启示,虽然有时是间接的。

最重要的是,孟加拉湾这个密不可分的区域的历史,指出了对经济、政治、文化和环境的历史,及南亚与东南亚的历史,做人为区分的局限性。

无论联结如何紧密,孟加拉湾的世界还是在20世纪中叶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崩溃了。人们无法再横渡孟加拉湾,第一次是因为全球性的经济大萧条,接着是第二次世界大战,随着日本在1941年12月侵略东南亚,孟加拉湾被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火中。战争造成的创伤,让公民身份和归属感有了新的、革新性的想法。然而,这场冲突最终的影响,却是强化了南亚与孟加拉湾对岸土地(东南亚)之间的区隔。分裂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因为就算孟加拉湾的海岸在血缘、商业、文化交流方面有着紧密的联结,也从来没有一个相对应的政治组织把这片海域包围起来。即使大英帝国也没有把孟加拉湾一起纳入囊中。这块区域是由许多独立的领土拼凑而成的,通常是故意分开的。因为政治上不统一,孟加拉湾没有成为一个有意义的整体,一起计划性地发展经济和进行社会动员,虽然这种做法塑造了20世纪中叶亚洲不少地方的前景。战后,亚洲的决策者几乎毫无例外地选择了民族国家的形式,认为这是实现美好未来最好的办法。

这个区域本应充满流动性,现在反而因为贸易和迁徙的控制,在内部产生了区隔。许多人原来不需要在家庭之间做选择,从而在印度或中国与东南亚之间来回移动,现在却被迫做出选择;他们现在跨越的是国界,必须携带护照,取得签证。在新的民族国家中,帝国时代横渡孟加拉湾的群体在寻找自己作为“少数族裔”的一席之地。他们要成为公民的路途很艰辛,即使到了今日,许多人仍在努力。

孟加拉湾整个区域的兴衰,与英帝国主义在亚洲的兴衰维持着同样的步调。帝国主义为大量的迁徙提供了原动力和蛮力,让孟加拉湾沿岸在19世纪紧密联结在一起。它的崩溃可以说是帝国终结的必然结果:在20世纪30年代出现了不祥之兆。但还是有太多参差不齐的边缘、太多短暂即逝的碎片,让它无法形成一个有条理的故事。孟加拉湾殖民前的历史在许多方面形成了它的殖民历史,跨越海洋的各种联结比帝国更长久。不管孟加拉湾沿岸的政治结构如何突然改变,不管迁移的路径受到了怎样的限制,联结都不会轻易终止。人类关系的互动、社会扩大其文化边界的能力,都不会只取决于政治边界或经济政策。即使在印度与东南亚之间的贸易处于低迷时期,孟加拉湾还是依靠着家族的联系、“朝圣”形成的联结以及文化上的想象,维持为一个区域。

许多亚洲国家对这片海域视而不见,转而将目光投向国内:开发资源,动员劳动力,确保自己免受贸易和财富波动的影响,毕竟许多人应该记得这类波动在20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被证明是灾难性的。

吊诡的是,当这片海洋不再是商业命脉,从人们的想象中消失时,人类的行为开始影响海洋本身。随着孟加拉湾两岸的政治与经济联系分崩离析,一种新的生态相互依赖性生根:它的环境历史翻开了新的篇章。人们很晚才了解这个转变正在发生,直到需求变得很明显,影响也无法忽视。开始于20世纪50年代,强化于70年代,人口增长和土地开垦、工业化排放及河流建坝的影响,已经改变了孟加拉湾的原貌。与此同时,全球范围的而非地区性的进程扰乱了海洋。人类的活动造成全球气候变暖,使世界海洋失去了平衡;因海面汹涌而恶名昭彰的孟加拉湾,过去令船员害怕的孟加拉湾,正变得极度脆弱。

皮查瓦拉姆一块鼓励保护红树林的广告牌(苏尼尔·阿姆瑞斯 摄,书中插图)

在21世纪之初,孟加拉湾再度成为国际政治的中心。在后殖民国家建设的全盛时期或许觉得无关紧要的历史,现在变得迫切起来。在塑造亚洲未来的进程中,这个地区在两个主要的方面立于最重要的位置。首先,孟加拉湾现在成为新兴大国之间战略竞争的场域,和它在18世纪的角色一样。如今,这些新兴大国是指亚洲国家,而不再是欧洲国家:印度和中国都视孟加拉湾为他们竞争能源资源、航道和文化影响力方面的重要前沿。再者,在亚洲应对气候变化的进程中,孟加拉湾沿海地区位居最前线:这些沿海地区人口稠密,聚集了将近5亿居民。在这种新的背景下,孟加拉湾的历史可以提供我们一个洞察和解释的视角。

从历史的角度可以解释区域一体化的潜力和阻碍。它会告诉我们,这个区域现在面临的许多环境挑战,是早期资本和劳动力流动所造成的,而且往往是非预期的结果;它也可以告诉我们,非正式的移动网络与政府想掌控移动的努力相比,总是前者取得优势。而且在气候变化导致数百万人流离失所的今天,这些旧路径呈现出新的特点。总之,孟加拉湾的历史是一个文化资源的档案库,有助于我们重新跨越距离团结起来,并且理解区域甚至全人类范围的地球变化。

(本文为《横渡孟加拉湾:自然的暴怒和移民的财富》前言, [印度]苏尼尔·阿姆瑞斯著,尧嘉宁译,朱明校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20年7月出版。经授权,澎湃新闻转载。)

    责任编辑:于淑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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