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画：如何培养孩子对美的感受

我认为，很多人都想要收藏一些与历史研究相关的绘画或图片。这些描绘重要人物形象与特点的肖像画或画作，都记录了一些重大的事件、地点、服装以及那个历史时期的生活方式。这些画作将过去那个时代的风貌生动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不过，本书并不是要讨论这些画作本身描绘的画面。我并不打算讨论这些画作的主题或是创作的意义——部分原因是，每个读者都会主动去了解他们感兴趣的画作。更重要的是，因为一幅画的主题本身与一幅艺术作品所具有的美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至于一幅富有艺术气息的画作在内容方面的问题，我希望每一位读者自己去感受。

我记得在一个女孩的房间墙壁上，看到过一幅画作。我问她，为什么要在众多画作中选择这幅画作挂在墙壁上。你们都知道，在我们帮助任何人之前，都必须去尝试了解他们内心的想法，然后理解他们的想法。因为我的很多工作都是与成长中男孩女孩相关的，因此我想从他们的想法中，找到帮助他们的最佳方案。让我这样跟你们说吧，这个女孩是一个充满生命活力与乐趣的人，在河里游泳就像鱼儿那样灵巧，在爬树的时候就像松鼠那样敏捷。不过，她也是位内心情感丰富的女孩。当她将收藏的一些照片或是画作展放在地板上，她不是单纯用眼睛去浏览这些画作，而是对这些画作进行一番认真的思考。我相信，她在选择这幅画作悬挂到墙上时，肯定也经过了一番内心的思考，以便让自己可以常常看到这幅画作。

于是，我询问她为什么会选择这幅画作。她说：“因为我喜欢这幅画作。”我问她为什么喜欢这幅画作。“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这幅画作。”她说。我创作这本书，就是给像这位女孩一样的少男少女们阅读的。我认为，这位女孩喜欢这幅画作，却说不上自己喜欢这幅画作的理由。你们可能会问：“你写一本帮助她更好地了解自己为什么喜欢这幅画作的书，这又有什么用呢？”这是一针见血的提问。让我试着回答这个问题。

当这位女孩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那幅画作的时候，我认为她的真实意思其实是，她不知道如何用语言去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这种真实的想法就是这幅画作带给她的感受。我能够理解她那句话的意思，因为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当我第一次欣赏拉斐尔创作的《圣礼的争辩》这幅悬挂在罗马梵蒂冈某个画室的画作时，我拿出相关的欣赏手册，想要认真研究拉斐尔创作的诸多画作。当我走进第一间画廊的时候，我看了一遍墙壁，然后看到了另外三幅画作。但是，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拉斐尔那幅《圣礼的争辩》。我坐在这幅画作面前，然后一直静坐着。我不知道时间具体过了多久，反正整个早上的时间过去了。当我欣赏这幅画作的时候，也同样无法将内心的想法真实地表达出来。我记得当时的印象是，我根本没有思考这幅画作。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感受。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得到了升华，整个人变得更加纯粹，内心充满了快乐的情感。回到入住的酒店后，我在欣赏手册上阅读了有关这幅画作的相关资料。此时，我才知道原来画作里的一个人物就是但丁。我在之前欣赏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当我继续阅读欣赏手册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错过了其他方面的细节。可以说，我错过了这幅画作想要表达出来的主题与内容。在欣赏这幅画作的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这幅画作到底是讲述什么的，而只是感觉到这幅画作充满了美感。

从那之后，我就开始研究这幅画作，了解到拉斐尔使用一些创作手法，更好地唤起我们内心深处的情感。对这方面知识的了解， 更好地帮助我在其他事物上找寻到美感。

《圣礼的争辩》（The Disputa）也可译作《圣礼的辩论》《圣礼之争》《教义之争》，是拉斐尔在文艺复兴时期创作的一幅壁画。拉斐尔于1509至1510年创作于梵蒂冈的签字大厅（现称拉斐尔画室）。《圣礼的争辩》的画面主要分为两个层次：天上和人间。在天上，上帝位于最顶端，两侧有诸天使。耶稣位于上帝下方，两边分别是圣母和施洗约翰，后面坐着诸使徒和圣人。耶稣下方有一个圆，圆中有一只鸽子，象征着圣灵。在人间，画有正在争论弥撒圣礼的圣徒们。

此时，让我们回到那位女孩的例子上。我并没有用上面这些充满教条口吻的方式，去破坏她从那幅画作中感受到的美感，因为我更愿意让别人沉浸在他们所喜欢的美感当中。不过，假设我能够以一种比较简单的方式，让她更好地理解为什么她会从那幅画作中感受到美感，我是否应该尝试去这样做呢？因为我已经学会了如何用文字去表达内心的情感，所以想要告诉她我对美感的感受。当她发现我所说的一些话，刚好与她内心的一些感受是相同的时候，难道不会引发她内心的共鸣，或是帮助她更好地感受她之前所没有发现的美感吗？

这就是我创作本书的基本出发点。我希望本书能够给你们带来欣赏艺术作品的一些概念，这将有助于你们从画作、自然以及生活中找寻到更多的美感。记住，我所提到的是思想，而不是言语。很多时候，我们都必须要使用文字，但文字本身并不是最重要的，除非这些文字能够将一种思想表达出来。

我想，你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一点，我在前文已经使用过不少“感受”与“情感”这样的字眼了。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想要提醒你们，对美感的享受，不管是从画作还是从任何其他形式上，都是通过情感本身传递给我们的。这可能会引发我们去进行一番思考，但这并不是从思考或是理智推理的过程中出现的，并不像几何或是代数那样子。正如我们所说，这也不像我们在处理拉丁文词尾变化时那样，可以按照某种规则去做。当你深入了解词尾变化的规则后，就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了。你对这些规则的了解，就和其他了解与学习这些知识的男女一样。你对某件事情的感觉，与我的感受肯定有所差异。因此，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产生完全一致的感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两个人的想法是完全一样的。因此，我无法告诉你们应该对画作产生怎样的感受，我也无法说服你们去喜欢一幅画作，或是不喜欢另一幅画作。因此，这本书对于你们通过绘画相关的考试没有太大的帮助。每一个阅读本书的读者都不应该有这样愚蠢的想法。不过，我希望本书能够激发你们的想象力沿着很多全新的方向前进，帮助你们不仅从图画，而且从生活中找寻到更多的美感。

因为，我们研究画作，绝对不是为了单纯研究画作，而是要将这视为一种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圆满与美好的手段。如果你问我，什么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具美感的东西时，我绝对不会说艺术， 虽然我正在创作与画作这个主题相关的书籍。我会说，这个世界上最具美感的东西就是生命本身——因为生命充满了无限的潜能以及无限的机会。特别是对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来说，他们拥有着美好的未来，他们还没有犯下一些让自己感到遗憾的错误，因此他们完全可以怀着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心态去实现人生的理想。也许，处于青春时期的少男少女们多少都要依赖于学校、老师、父母、朋友、金钱以及健康或是其他的东西，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需要依赖于自身的意志。我有时会想，你们是否阅读过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的传记呢？

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与他同时代的很多人一样，都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也没有金钱，健康状况也并不乐观。但是，他凭借着自身的奋斗，活出了人生的精彩，帮助无数人过上了更好的生活！他是一个喜欢追求生活乐趣的人，是一个追求智慧的人，也是一位对待工作极为认真的人，同时还是一个充满了良知的人。只有当他将工作做到最好的时候，才会感到心满意足。史蒂文森之所以能够取得人生的成功，就在于他不仅追求智慧，同时也追求美感。在他的人生以及他的作品里，他都将内在的思想智慧与美感结合起来。在我看来，没有比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在追求智慧与美感方面更加圆满的人了。可以说，他的一生不仅活出了自己的精彩，感受到了人生的快乐与幸福，同时也为别人的生活带来了幸福。当他沉睡在一座岛屿的高山上，俯瞰着广阔的天空与大海的无限美感时，他的精神始终与我们同在。

史蒂文森的人生如此圆满的秘密，就在于他将人生这座花园里的每个角落都做了一番精耕细作。他没有浪费任何一寸地方，让花园的每个地方都结出了丰硕的果实。在贫穷孱弱的时候，他尽最大的努力去奋斗，通过学习去保持敏锐的智慧，用希望保持对生活的乐观态度，通过怜悯心与别人保持深厚的友情，通过对美感的追求让自己的人生充满了爱意、纯粹与力量。他始终热爱着生活——热爱着自己的生活，也热爱着别人的生活，同时他还热爱着艺术与自然。因此，他的人生花园能够实现丰收，让后来的很多男女都能从他的人生中获得精神的养分。

如此圆满的人生是比较罕见的。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或是成年的男女，都只是培养了自身的某些部分，而让其他部分变得荒芜起来。对很多人来说，他们最容易忽视的部分，就是对美感的追求了。我们明白锻炼身体与培养心智的重要性，却忽视了对五种感觉的培养，而这五种感觉其实也是我们每个人身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事实上，很多人在训练自身感知能力的时候，都是按照某种务实性目标去做的，比方说，那些制造钟表的人，他们的手法会特别细腻。那些制造茶具的人，他们在品味与嗅觉方面的能力就特别强一些。而对那些水手而言，他们对光线与声音的感觉则特别强烈。不过，虽然让我们每个人赖以谋生的手艺或工作是必不可少的，但这绝对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们不能将自己的身体与心智单纯局限在工作或是谋生的职业上，而应该将这样的工作看成是享受生活乐趣的一种方式，然后按照这个目标去对自己进行一番培训。我们从小练习游泳、打篮球、打网球或是进行其他体育锻炼的时候，不正是为了从中感受到一种纯粹的乐趣吗？在休闲的时刻，我们可以专注于研究蜜蜂、化学、历史或是其他与工作不一样的艰深主题，并将这些业余爱好视为工作之外的一种消遣吗？我们将这样的行为称为“爱好”。我们会从这些爱好中感受到乐趣，并且感受到这样的乐趣有助于提升我们的健康状况与精神状态。这甚至可以帮助我们将必要的工作做得更好一些，让我们从这样的行为中感受到更多的乐趣。因为，只有当我们从事自己最了解与能够做得最好的事情时，才能从中感受到最大限度的乐趣。虽然人生存在的意义并不是单纯为了追求乐趣，若是我们能够以正确的态度对乐趣进行一番理解的话，就会发现追求乐趣，其实也是人生存在的主要目标之一。人生的一大乐趣，就可以通过感觉进入我们心灵的美感中发现，特别是通过视觉与听觉去进行感受。

让我以一种简单的方式去阐述这个道理。打个比方说，一个孩子能够通过感知获得某些乐趣，而另一些小孩却无法从中感受到乐趣。这两个孩子都有着正常的五感——听觉、嗅觉、触觉、视觉与味觉，都在树林里采集花朵。在她们回家之后，其中一个孩子将采集到的鲜花放在沙发上、桌子上或是椅子上，或是放在靠近家具的地方，然后就去做其他事情了，或是什么事情都不做，就让那些花朵慢慢地枯萎，最后变成了需要清理的垃圾。如果是这样的话，又是什么动机促使着她去采集这些花朵的呢？也许，只是因为她是一个身体健康的女孩，就想到树林里走一圈，而采集花朵只是她顺手想要去做的一件事而已。也许，她有着很多孩子共同的天性，就是喜欢破坏一些美好的事物。可能正是这样的天性，让她将花朵采摘下来，或是从藤蔓上将美丽花朵硬生生地拉出来。也许，她只是单纯被这些花朵的美感所吸引，但很快就对这些花朵感到厌倦了，于是在回家之后就去做其他事情了。

不过，与她一道前去采摘花朵的同伴就不一样了。她在采摘花朵回家之后，就在桌子上铺下一张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花朵放在纸上，拿出两个花瓶，认真细致地对花朵进行搭配，并从中感受到强烈的快乐。她拿出一朵花，认真思考着该如何将花放入花瓶里。当你看到她在思考如何搭配花朵的时候，就可以感受到她对花朵充满着爱意与柔和的情感。她将花朵插入一个花瓶里，然后她的视线就转移到了其他花朵，思考着该怎样搭配才能让整个花瓶显得更加和谐。也许，她在思考着，该把哪些颜色、哪些形态的花朵放在一起，才能呈现出最好的效果呢？虽然她在做出这些搭配决定时，都会下意识地嗅一下金银花的香气，但她还是从搭配花朵的过程中，感受到内心的快乐。虽然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观察她搭配花朵的整个过程，但我们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整个花瓶都插满了花朵，让整个房间洋溢着芳香的气息。她将一个花瓶放在房间阴暗的角落里，将另一个花瓶放在窗台上，让明亮的光线可以照在花朵的花瓣上。在看到这些场景后，我们也会对这位小女孩的品位有一个初步的了解！（难道你们没有想过这点吗？）因为我们使用的品味一词，最初是用来描述我们用舌头品尝一些东西时使用的词语，更好地判断视觉与听觉所带来的结果。

我们都应该像史蒂文森那样，更好地培养我们的感知能力，让人生与工作都充满了美感与智慧。很多人其实都可以在不同程度上这样做，这也是本书希望帮助读者实现的一个目标。我将这本书称为欣赏画作的指引，但我希望这本书所起到的作用并不局限于此——我希望这本书能够成为帮助你们更好拓展感知能力，更好地感觉到自然与生活本身所具有的美感，而不是单纯从画作或是其他艺术作品那里感受到美感。因此，追求美感才是我们真正想要谈论的主题，这就包括了追求自然与艺术方面的美感。这两者虽然是有所区别的，却又像一对孪生姐妹那样密不可分。

在我创作本书的时候，你们中很多人应该正在享受悠闲的夏日假期，有很多接触大自然的机会。高山与大海所散发出来的健康气息，就在你们的血液里流淌。你们的身体能够感知到积极活动所带来的乐趣，你们的心智充满对全新景象与冒险活动的兴趣，也对参加体育活动或是与朋友们玩耍感到快乐。不过，每当我想到这点，我都会有这样一个想法，就是你们可以通过欣赏自然的美景，从而增强你们内心对美的欣赏能力。也许在你们阅读这些文字的时候，就会想起夕阳西下，或是水中月亮的场景；或是清晨时分，朝阳从东边的山顶上慢慢地爬升出来的场景；或是你可能之前根本没有意识到的自然美感，但这样的情感却突然浮现在你的脑海里，因为你刚好处于接受这种美感的心态。

当你与一位朋友做伴的时候，你可能会揽着他的肩膀，一起欣赏大自然的美景。在你们真正欣赏到自然的美景之前，可能内心产生的一种追求美感的想法就让你们感到非常快乐了。也许，你只是独自一人欣赏大自然的景色，但内心那种兴奋的情感也会让你有意识地感受到内心的欢乐——在写给朋友的一封信，或是抒发个人情感的诗歌里，都可以将这样的感受表达出来。因为，你感觉自己有必要将大自然美感带给你的欢乐表达出来。此时，你的内心就有了那些让艺术家躁动的内心创作的愿望了。

这也将我们带到了另一种形式的美感，这种美感并不是从自然本身获取的，虽然是在大自然驱动下实现的——这就是艺术家们创作出来具有美感的作品。我们都想要研究那些创作出具有美感的艺术家的作品。但是，我们不能错误地认为，这只是某些画家或是艺术家才能去做的事情，而其他人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去做。事实上，所谓的艺术家，只是用某种具有美感的形式，将具有美感的概念表达出来的人而已。艺术家的表达方式，或者说，他的艺术形式可能是雕刻、绘画、建筑等方式，或是一些手工艺品等。从他使用的创作材料或手法来看，可能是钢铁、瓷器或是刺绣。或者说，这样的艺术家使用的载体可能是音乐，通过创作曲调表达个人的情感，同时，这也可以通过舞蹈的形式呈现出来。当然，这同样能够以诗歌或是散文的形式呈现出来。简而言之，艺术家就是那些不仅将美感带到个人灵魂的人，更是有着足够的艺术天赋，以某种形式或是载体将美感传递给他人的人。如果他是一位音乐家，那么他就会以曲调的形式去创作。如果他是一位画家，就会以我们肉眼看得见的绘画方式呈现出来。正是通过形式去承载美感的方式，他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艺术家。不管他们以什么样的方式——诗歌、音乐、绘画、雕刻或建筑等——艺术都是人类对美感所带来的欢乐的最高表达形式。

本文摘自《看画——如何欣赏世界名画》（【美】查尔斯·亨利·卡芬/著 孔宁/译，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20年5月版），澎湃新闻经授权刊载，标题为编者所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