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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岁书画界泰斗陈佩秋今晨辞世,生前尤重“六法”

澎湃新闻记者 陆林汉 黄松
2020-06-26 09:43
来源:澎湃新闻
艺术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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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佩秋漫谈中国绘画。 视频来源:上海美术学院 提供(05:38)
澎湃新闻获悉,中国书画界泰斗陈佩秋先生于2020年6月26日凌晨三点仙逝,享年98岁。
陈佩秋
中年时期的陈佩秋
陈佩秋和谢稚柳

陈佩秋,女,1923年2月出生,河南南阳人,字健碧,室名秋兰室、高华阁、截玉轩。陈佩秋为上海大学美术学院兼职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上海中国画院艺术顾问、上海美术家协会艺术顾问、上海书法家协会艺术顾问、西泠印社理事,也是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的终身成就奖获得者。

陈佩秋先生在花鸟、山水、工笔画、书法等方面的成就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被誉为卧枕宋元、融汇中西。她早年曾以山水为起点,上世纪50年代后专攻花鸟,画风浓丽秀美,格调委婉含蓄。上世纪90年代,她探索细笔青绿山水,吸收西画光、色的表现技巧,别开生面。她晚年的青绿山水大多用彩墨写成,开创了彩墨结合的中国画新风。她的艺术创作出入古今之间,做到了“笔墨当随时代”,载入中国近代绘画史册,并将中国女性画家的绘画成就抬升到新的高度。

谢稚柳与陈佩秋之子谢定伟今天上午8点46分在朋友圈发布讣告。他悲痛地表示,上午8点他刚从医院赶回家中,今天凌晨母亲的意外辞世实属突然。疫情以来,她闭门不出,也不接待任何宾客,近期身体状况良好,也经常进行创作。

陈佩秋是声闻全国的书画大家,是海上画坛的一面旗帜,更是当今国内文化艺术界的标致性人物。她的画作由宋元入手,更能吸取各家之长,融合中西,独成一格。新中国成立以后,陈佩秋来到上海市文管会工作。在文管会,她有机会一睹历代画坛名家的大作,如鱼得水。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陈佩秋成为上海画院最年轻的画师。两年后,她以一幅《天目山杜鹃》获上海市青年美术作品展览一等奖和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二等奖,确立了在画坛的地位。

在中国改革开放后,陈佩秋对周遭的新事情有了新的观察和感应。除了依旧坚持临摹古画,她开始关注西方的艺术。陈佩秋不断地改变自己的风格,她欣赏马奈、雷诺阿及德加闪烁的颜色和精炼明确的笔触,并参照了印象派的用色于中国传统画上。在陈佩秋成熟时期的作品中,西方艺术带来的影响益发明显见于山水画和用色方面。

陈佩秋作品

徐邦达关门弟子徐涵明在前言中写道:“1976年后,国门顿开,夫人兴致渐移于汇通中西,变法求新。一时如法国印象派大师马奈、雷若阿者,皆为夫人所赏。受此启发,画境又变,愈重写生,设色豪放。尝作山水如《松亭纳凉图》、花鸟如《碧涧幽栖图》、《翠竹蓝鹊图》,下笔形真景实,凝炼精凖;用色闪明鲜亮,饱满清晰。画作阔笔淋漓,笔墨华滋,略异正统,别有一功。”

陈佩秋认为艺术创造贵乎“新”和“难”。她本身的艺术根基立足于传统,她对创新的观念是相对而言的:没有旧就没有新。她细心钻研国画的绘画元素,用精炼的线条和传统的笔墨,配合启发自西方绘画的色彩运用去描绘景象的质感、体积和动感。她认为“新”是要经过知识和技巧的累积,而经验的累积和驾驭技巧是费时费力的,这曲折艰难的过程就是“难”。

陈佩秋作品

从20多岁到90多岁,从学生到大家,陈佩秋始终坚持临摹、写生这艺术创作中不可缺少的最基础的功课,从未懈怠。她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的写生稿不是成百上千张,而是几十本上万张,光是兰花的写生集子就有十几本。直到现在,我有时还翻翻写生稿,它会重新唤起记忆,对创作很有启发。”

陈佩秋作品《松亭纳凉》
陈佩秋作品,书李白诗
陈佩秋写生作品

延伸阅读

2017年6月的一个夜晚,“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与上海美术学院“上美讲堂”拜访陈佩秋先生,先生精神奕奕地和我们讲述了中国画的发展、写生的重要性和书画鉴赏知识,说到兴起陈佩秋先生或翻开速写本讲敦煌写生的经历,或转身去书架寻找可以对照的画册……“澎湃新闻·艺术评论”整理陈佩秋先生提及的内容,以展示其对中国画的看法。

2017年,陈佩秋在修改澎湃新闻的采访稿件
陈佩秋

符合“六法”的作品才能被成为艺术品

长沙出土过3000多年前战国时期的帛画,一件是描绘女性的“人物龙凤图”一件是描绘一位男性的“御龙人物图”;也有“文革”时期出土的西汉初期的马王堆汉墓,墓中一具女尸生前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性,吃东西时梗死了,出土时皮肤仍有弹性。马王堆汉墓帛画就比3000多年前战国时期的绘画更工整精细,人物塑造也更准确,比如棺材山盖着一层丝织品,像一面旗子。这三件作品目前都在湖南长沙博物馆,有文物价值和历史价值。

陈佩秋作品

中国画讲求“六法”(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其中“气韵生动”起到总结概括的作用,如果对于一幅画作,其余五条都做到了,就可以被称为一件艺术品,既然被称为一件艺术品,那么也就必然“气韵生动”了。现在国外有许多画家认真研究中国画,美国所有博物馆或大学中的教授全是研究中国画的,欧洲相比较而言偏落后了一些。画是画,艺术是艺术,画到了艺术的时候它就是艺术品,但是不能说每张画都是艺术品,因为艺术是有规范的,艺术规范就是“六法”,都做到了即为艺术品。

郭熙 《早春图(局部)》

对于北宋时代的著名画家,现在看得见的作品都是好的,花鸟如此,山水亦如此。但是“宋四家”之一的郭熙,我认为他的画不是艺术品,这是我研究多年后才敢说的话,哪怕是最有名的他亲自题款的存于台北故宫的《早春图》。

抗日战争结束后,南京博物院办过一个画展,那时我们(浙大和美术学院的学生)从杭州玩到上海,再到南京去看。里面挂着郭熙的画,其中还有一幅是假的(出自明代一个写字的人)。

相比而言,范宽是代表画家,但郭熙不是,郭熙出名早,当时太后的宫里挂满他的画,后来宋徽宗当政后就把他所有的画都扔了。大家都说郭熙好,但因为我看见过真的作品,而且我也有从台湾买的一本台北故宫博物院出的郭熙的画集,所以很坚定自己的观点,甚至觉得假画都比原画好。范宽的画作从大到小无可挑剔,真的厉害,非常小的内容放大后看仍然很精细。

范宽 《溪山行旅图(局部)》

文艺复兴相当于明代,中国画比西画丰富得多

美国五大博物馆很佩服中国的艺术,收藏了许多中国的古画,是很早之前从国内流出去的。西方的文艺复兴在16世纪,相当于中国的明代,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也在此时出现。我在巴黎住了三周,就为了去凡尔赛宫、卢浮宫等博物馆看画,看了《蒙娜丽莎》,也觉得印象派的色彩很好。16世纪可谓西方绘画的顶峰时期。

西方绘画是块面造型的,中国绘画是点、线条、块面相结合的。我觉得中国画的笔法比西方油画多得多,因为我们的毛笔是锥形的,笔尖可以画点与线,侧锋可以画面,所以我们点线面都有,点的不断延续就构成线条,不断的线条在一起便会构成块面,点线面都是根本;而西方的油画刷则是用来做块面造型的。除此之外,西方是焦点透视,即从一个点看出去,而中国画则可以从山下一直画到山的顶端。

中央美院相对偏重油画,中国美院的第一任院长是林风眠先生,他后来拜了齐白石先生为师。齐白石的画作和吴昌硕的相似,都是一个派别的,但是潘天寿先生并不主张一定要跟从他们这一派。其实吴昌硕师从上海浦东画家蒲作英,吴昌硕纪念馆中也挂了老师的绘画,而且吴昌硕的画作也与蒲作英相似。因此构成了三代上海海派画家,第一代是任伯年,第二代是吴昌硕,第三代是吴湖帆。16世纪西方绘画的鼎盛时期仍注重人物画,而中国画山水、人物、花鸟各种门类已经非常丰富,而且研究得非常细致。

陈佩秋作品

绘画是个苦差事,临摹和写生皆不可少

画画,一定要去写生,还是要看真的东西。

临摹的意思是:人家画好了你去看着临,并将它拷贝下来,他画得是什么样子你也就画成什么样子,其实就是拷贝。

比如画“竹”,我看到一幅模仿我的假画,我一看就说这个画者根本没有写过生。

其实国画应该从写生开始练起,画写意画的人也需要去写生。一节一节的竹子中间是空心的,所以枝岔是交替生长的,因为如果只长在一边,那么这根竹子很快就会倒下;而且他画的蝴蝶只有翅膀没有肚子。这种画一看,就能知道画者有没有生活。

陈佩秋写生作品

绘画是一个苦工作,不是画者自己一厢情愿地画,之前必须有写生的工作。我有两个大抽屉,里面大大小小的本子都是我用来写生的,一开始用铅笔或钢笔,后来改用毛笔,因为毛笔可以画点线面。

我去写生的时候,就是带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支砍去后半截的笔头、一罐水、一罐墨汁和两个小碟子。年轻的时候我们画院有一大片自己种的葡萄,我在里面可以坐一天,从小的葡萄怎么一串一串地结成,到各种各样的叶子,每一幅写生的构图都是完整的。

中国画制假古来有之,鉴定作品首先要会看

中国画家很宽容,看见假画一般不会打官司,但是国外画家就会很认真,因此中国有很多《宋画全集》里的画有一半以上是假的。但是这也不是现在才出现的问题,南宋高宗写的《书史》在一开头的时候写到:王羲之说,我现在人活着,怎么就已经有假的字了。其实像我过去做学生的时候,很多出名的大画家就有假画在市场上流传。宋徽宗有一幅叫做《瑞鹤图》的画,现存于辽宁省博物馆。画中的汴梁宣德门左右有两个高大的鸱尾,五代宋初时候的宫殿就是这样画的,鸱尾的造型来源于一种尾巴形状很特别的水鸟。因为宫殿的屋梁是木制的,容易着火甚至烧毁,所以在两边建造鸱尾。但是到了元代,鸱尾就做不成了,因为北宋五代的宫殿特别规矩、特别准确,最出名的就是五代末期至宋代初期的著名画家郭忠恕,他用尺丈量的宫殿就很准确。

宋徽宗写过瘦金书,但是假的瘦金书非常多,有几件赝品现在在美国,很多人都看不出来,只是觉得很像,因为他们自己并不会写字。鉴定作品的真假首先要会看画,我常常教别人如何去看,教会了别人,就可以大约辨别市面上绘画的真假了。

我们可画的内容很多,真真假假的也很多,但我们需要把它们理清楚,其实相差很大,真画很生动、很准确。而且我们有印章,国外没有,比如宋徽宗的皇帝印章,就只有几方,不可能很多。铅印官都打得非常准确,那些粗糙的全是假的。

陈佩秋作品

“六法”为中国画标准,绘画传统有好有坏,于好的传统而言,以下几个方面需要达到:第一个是色彩,即“随类赋彩”;第二个是写生,即“应物象形”;第三个是构图,即“经营位置”;第四个是“传移模写”,好的东西就去临摹,比如在凡尔赛宫、卢浮宫,很多人在临摹;第五个是“骨法用笔”,就用一支笔,点线面都可以做到。

我在美国看的堪萨斯州纳尔逊艺术博物馆中的董其昌画展,馆长是一个华人,也是个外国通,他对董其昌佩服得五体投地,董其昌进士出身,所以文章写得好,后来还做过太子太傅,但这个人的品德较差。

那时候在堪萨斯州展览,马路上隔几米就有一根挂着董其昌画像的广告旗电线杆。他们在楼下开会,我就跑到楼上去看董其昌和宋代的画。南宋的时候有四个著名的画家,合称“刘李马夏”,分别是:刘松年、李唐、马远、夏圭。其实李唐不应概括在其中,因为李唐当时已经80多岁了,他是北宋画家,画法和南宋画家的风格不同,但比其他三个人好。

陈佩秋作品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有他的《晋文公复国图》,真得非常好,而且很全能,什么都画得好。他在北宋宋徽宗时期画了一张《万壑松风图》。绘画人的手上功夫就是按照“六法”去学,画好了自然“气韵生动”。笔墨好是指点、线、面都画得好,比如画山,有浓有淡,而且边缘很准确,因为笔拿在手里很挺括。学校里用的本子大一些的印刷品可以看,好坏看得多了,线条的好坏自然就看出来了。很早以前并不画块面,都是线条,但夏圭的《西湖十二景》就是点线面都有。全部都是线条造型也不好看,仍然需要点子和块面,因为画一个事物需要很准确。

对于年轻的中国画学习者而言,国画“六法”应该做到,如果希望自己的画成为艺术品,就应该跟从这样的标准。除此之外,还应该多学学古画,因为历代都有好东西,了解之后,自己才可以拔高。

(澎湃新闻记者 黄松采访、整理于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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