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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费的B面|广州夜间饮酒消费景观:年轻人喜欢去哪儿玩

刘晨
2020-06-23 17:2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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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的下半年,为了延续对城市饮食消费现象的研究,我和中山大学地理科学与规划学院教授Mark Jayne开始游走于广州的各大知名“酒吧街”,探寻这一典型的夜间消费空间对于城市饮酒消费和日常生活的影响。

和中国的大部分一、二线城市类似,广州有基于城市旗舰商业中心建设的兴盛路酒吧街,在外国人聚居区形成的环市路酒吧街,产生于城市更新和创意项目的琶醍、太古仓和东山口,早期市政规划的产物白鹅潭酒吧街和沿江路酒吧街以及由个体经营者聚集而成的天河南街道。在这些酒吧街上,喧闹的disco club、体育酒吧、充满艺术气息的精酿吧和价格不菲的红酒吧比比皆是。

广州天河南酒吧聚集区。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广州东山口某精酿啤酒吧

我们的受访者大多是受教育程度较高(基本都有本科或以上教育水平)的都市中青年群体(20-40岁之间)。万万没想到,在我们跟看似“喜爱夜蒲”的40名年轻人一起畅饮和聊天了小半年之后,却发现酒吧街并不是他们最理想的夜间饮酒消费场所,也不是他们追赶的潮流。那么,都市年轻人到底会用什么方式开展他们的夜间饮酒消费?又会在什么地方完成他们的夜间饮酒消费?

鱼龙混杂的夜间生活

“鱼龙混杂”是我们在调研过程中最常听到的一个词——每当我们问起人们对夜生活的看法,这个形容词总会被有意无意地提到。随之而来的,是人们对不同的“吧”的一套划分标准。

对于我们的受访者来说,“夜场”类型繁多,“夜场”里的活动也不尽相同: “酒吧”和“夜店”代表着主要提供娱乐活动的吵闹饮酒场所,充斥着醉酒的人、寻欢的人、不务正业的人还有很多偷鸡摸狗的事情;“清吧”、“餐吧”和“精酿吧”是与三五知己聊天、聚会以及品酒的地方;大排档和KTV则是释放自己、与朋友狂欢的“低消费”圣地;以转播体育赛事为主的酒吧和以音乐演出为主的livehouse,则是看比赛或演出和认识有共同兴趣的伙伴的绝佳场所。

这些场所一方面给人们提供了一种“鱼龙混杂”之感,却也给他们提供了一种快乐和放松的夜间体验。而且,在这些地方,通常没有人会强迫他们喝酒。就像余飞跟我们说的那样:“我挺喜欢喝酒的,但不是工作的那种酒,就是朋友,朋友一起喝很开心。应酬的事情,我会想点办法少喝点……喝多了是要得酒精肝的”。

我们和余飞的访谈在他家附近的一个人气不太旺的“清吧”里进行。余飞跟我们说,他家楼下的小酒吧换了一批又一批,就那么几个适合聊天的安静地方还“活着”。余飞是个不到四十的公务员,却已开始怀念年少时的快乐生活。他说,在他二十来岁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跟现在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那时候的他特别喜欢去那种有唱歌、有跳舞的,或者有表演的、说话互相听不见的酒吧玩。据他的描述,那种场合,灯红酒绿、哇哇乱叫、鱼龙混杂、气氛热烈。他说,在那种地方,基本上进去就容易喝多——三个人可以一个晚上喝两三打,相当过瘾。但二十五岁过后差不多快三十的时候,人心就沉下来了,就喜欢一些清净的酒吧;。喜欢跟朋友坐一坐,聊聊天,交流一下感情,互相了解一下最近的情况,有的时候还谈些(工作相关的)正经事情,吵的地方顶多就是去吃个深夜烧烤了。

虽然余飞坚称他认识的女性都对大晚上跑出去喝酒和娱乐心存抗拒,但我们遇到的其他男男女女大都觉得不管是吵闹的酒吧、夜店、KTV、大排档和烧烤摊还是适合聊天、品酒和交流感情的清吧都向所有人敞开大门——夜生活没有性别之分。只不过,女性更需要担心在夜场里被人下药、被等在街头巷尾的性骚扰犯盯上以及被藏在酒吧里的人贩子迷惑,因为新闻和都市传闻里总是这么说。

可事实上,女性的夜生活比他们和她们想象的都丰富得多,也安全得多。毕竟,女性在公共空间的消费能力无论在白天还是黑夜都不容小觑。我们的一位女性受访者小夏就是一个鸡尾酒狂热粉丝。小夏是一个大学毕业不满一年的女生,喜欢去各种新奇的小酒吧探店。她会自己在家调鸡尾酒独乐乐,也会跟同学和朋友一起去各种各样卖鸡尾酒的酒吧众乐乐。当我们问到小夏是否会害怕晚上去酒吧碰到潜在的危险时,她直接来了一句:“可以不去啊”。

的确,小夏也是个爱喝酒爱聚会的女生,但酒吧并不是她首选的聚会场所。她喜欢在家请朋友们喝自己调的鸡尾酒,沉醉于朋友们的赞赏;也喜欢和大学宿舍的舍友在学校草坪上喝喝小酒吃吃点心。而就算外出,她也总是跟那么几个好朋友一起,并没有什么安全隐患。和小夏类似,其他的年轻男女总是结伴而行——和西方社会的公共空间不同,中国的夜场更像一个半公共空间(即处在私人和公共活动之间的场所)没有那么多不确定性,也不会让人感到过多的不安。

酒饮微醺的个人享受

西方社会研究大多将饮酒和酗酒视为游戏性的竞争,认为公共空间的饮酒消费是在社会和文化规则下的炫耀,并可能触发反社会或反公共行为。而我们的中国受访者则倾向于将饮酒的游戏性理解为一种摆脱常规社会和文化规则约束的行为。因此,独自一人酒喝微醺的舒适感,而非酩酊大醉的疯狂,是受访者最为青睐的夜生活体验之一。

阿光是一个既痴迷“撸铁”的健康生活实践者,又是一个无法割舍微醺之感的自由职业者。与阿光的访谈在他的工作室附近的一条酒吧街上,访谈时间定在傍晚时分。让我们大吃一惊的是,阿光在酒吧里点了一杯无糖橙汁饮料,因为他在跟我们聊完之后还要去练肌肉。

当我们非常好奇他为什么一边说自己爱喝酒才接受访谈,一边又控制酒精和糖分的摄入,阿光给了这样的回复:“保持健康的一个量也就是每天一杯。微醺这种状态呢,是我经常追求的一种状态……我睡前是要喝一点的,现在就不喝了” 。

而说到为什么不会为了健康放弃喝酒的时候,阿光说:“我两种事情都不会放弃,我自己会平衡”。就是这样一个沉迷于酒醉微醺的阿光却没有特别爱去酒吧消费,即使他住的小区对面就是广州市中心的一条酒吧街。由于工作性质,26岁的阿光经常请客户到他家附近的俱乐部玩。每次带客户夜蒲完第二天,阿光都会觉得身体不适。所以,不用陪客户的时候,他都在家自己喝一杯。他家里的酒类品种很多,有三得利和富士山威士忌、Yellow Tail的白葡萄酒还有科罗娜啤酒。阿光说,他经常在网上买酒,价位大都是100到200块700毫升。他觉得网上买酒不但更便宜,送货更快更方便,而且只要平台选好了,基本不会买到假酒,比在外面喝放心多了。

另一个爱好睡前来一杯的受访者是木木。木木是一名中学历史老师,她说她晚上在外的活动除了逛商场、吃饭就是跟闺蜜去咖啡厅或者安静的酒吧喝点咖啡或者其他饮料。职业使然,她不敢晚上多喝酒,也不大想出入娱乐场所(怕碰到熟人),只是习惯性地睡前喝一杯红酒。木木觉得喝点红酒对女性健康有帮助,可以助眠,还是一种挺小资和浪漫的生活方式。和大多数其他的受访者如数家珍地告诉我们各个酒品牌的知识不同,木木是一个特别随心所欲的消费者,她买红酒的标准只有两个:一是,价格在100到300块之间一瓶;二是,包装好看。她买红酒的渠道也十分随意,一般就是在回家途中的超市里。木木说,她的工作充满了条条框框的约束,她不想把教师对知识的整理能力放在日常生活里。

夜间饮酒消费场所的多元化和半公共化

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有的受访者会自己在家酿酒;有的自己做了广州精酿吧的地图;有的一边骗熟人不会喝酒,一边偷偷买酒尝鲜;还有的沉迷于寻找“千杯不醉”的秘方。经过深入的观察和访谈,我们发现,人们会选择不同的策略进行夜间活动。城市规划打造的“风情酒吧街”并不是新型夜间消费唯一的选择。

虽然每当谈到喝酒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的受访者大多会描述他们在公共场合饮酒的经历和他们对这些地方的矛盾态度。一方面,他们强调,饮酒是一种重要的公共社交行为。通过饮酒可以和不那么熟悉的人产生类似于兄弟姐妹之间的亲密感,有利于建立和维护商业联系和人际关系。而另一方面,这些年轻人认为商业饮酒空间大多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并不能让他们产生太多喝酒的欢愉感。在他们看来,家(可以是自己的家,也可以是亲朋好友的家)、宿舍和其他小规模的熟人场所才是最安全、放松和舒适的饮酒空间。如今,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饮酒,这种安全、放松和舒适的人际交往氛围是年轻人更加向往的

总而言之,新零售景观、更加便利和物美价廉的数字化生活方式、更加自由的亲密关系选择让夜间消费不止局限在城市中被划定的娱乐场所和餐饮空间,也会与日趋个性化的生活轨迹交缠在一起,渗透在我们生活中的各种角落。都市生活中的人形形色色,他们选择夜间消费的模式和目的也各不相同。对于城市最主要的消费群体来说,夜间消费不仅是紧张的日间都市生活过后的一味调节剂,更是人们延续社交和纯粹友情的一个理想场所。

可见,人们的夜间饮酒消费往往趋于个性化和多元化,他们所需要的饮酒空间也是多元的。因此,当城市管理者在进行城市夜间消费空间规划的时候,不能把具有卓越购买力的年轻人仅仅当作在公共商业场所花钱买快乐的消费者——这些有血有肉的人,更加需要的不是城市中现代化的旗舰项目,也不是蕴含历史文化和城市记忆的“艺术空间”,而是能够满足生活中微妙的审美、人际关系和微醺之感的多元化半公共空间。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作者刘晨系中山大学地理科学与规划学院副教授。本文所有资料来源于刘晨和Mark Jayne于2018年7月-12月进行的“Bar Streets”in Chinese cities: everyday life in new consumption spaces(中国城市的酒吧街:新型消费空间中的日常生活)实地调研。]

    责任编辑:董怿翎
    校对:施鋆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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