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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非专家:归国那天,我亲身经历了一次“外防输入”

2020-06-22 12:1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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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冯忠军 SIFIC感染官微

5月11日,根据国家总体部署和要求,由国家卫生健康委组建,河北省选派的中国政府援刚果(金)、刚果(布)以及圣普抗疫医疗专家组启程远赴非洲,并于6月9日圆满完成30天的国际抗疫援助任务后回国。作为一名从事医院感染控制专业的医务人员,来自河北医科大学第三医院的冯忠军主任参加了这一工作。今天,SIFIC团队特别为您分享一段他的故事……

我经历了一次“外防输入”

冯忠军(SIFIC版主-马车)

6月9日,在圆满完成了援非抗疫任务后,当地时间16:00左右,我们专家组一行12人乘坐中国国际航空公司CA082包机离开布拉柴维尔MAYA MAYA国际机场开始返回国内。

本次临时航班共有134人,我们被安排在公务舱,同机还有12名中国援助刚果(金)医疗队员以及入境中国籍,侨民92人和18名机组人员。这次跨越千山万水的行程大约需要13个小时,基本上是沿赤道向东飞行,最后降落在三亚。

不知是回国的激动还是对非洲的不舍,一路上不知醒了多少次,看看时间和航线图,距离还远,时间尚早,又昏昏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耳边有了一些动静。不少专家已经醒来。这时才发现,窗外的阳光已经射进机舱。一下子,我也没有了睡意,又看了看手机里的实时航线图,现在是北京时间11:04,显示我们已经在越南上空了,距离海南岛已经很近了。

没多大会而儿,身着防护服、全副武装的空姐过来了,给每人发了一份表格,让大家如实填写。不用多看,肯定就是健康申报表之类的。

拿到这份《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入境健康申明卡》和《健康申明须知》,大家开始翻包找笔。不知谁说了一句“交给小何填写吧”,大家也都冲小何笑了笑。难怪,在非洲由于语言的限制,我们在三国五地之间几次转场途中的健康申报,基本上都是交给小何代劳的。

还没填写几项,空姐走过来,告诉我们说扫描这张纸右上角的二维码进行电子申报也可以。这多简单啊,记得来非洲时从三亚出关就是填写的电子表格,完成后截图,到时候直接出示给工作人员即可。

有人还试探性问了问空姐,机组人员是否也要被隔离、在哪里隔离,得到的回答是“北京”。看来我们依然有可能继续飞回石家庄了,心里不禁暗喜。

很快飞机开始下降高度,从窗户能清楚地看到海南岛了,大家倍感轻松。虽然没有离开祖国多久,但是平安回来毕竟是一件幸事。12:45,飞机终于徐徐降落在三亚凤凰机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此时飞机上又传来机长广播,“为了做好疫情防控工作,请各位乘客不要离开自己的座位。等待检疫人员上来完成检疫后,再按照要求顺序下机。”

未等飞机挺稳,机舱里已经纷纷响起各种手机的开机铃音。我们有些迫不及待了,最主要的一件事就是赶紧看看省里到底有无最新消息,我们到底要在哪里完成隔离。王队很淡定地和大家说了两个字“三亚”。

我们表现得也很平静,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这是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国家规定入境乘客在第一入境点完成隔离。作为援非抗疫专家,我们也没有必要搞特殊,我们比一般百姓更清楚就地隔离对疫情防控的重要性。这块大石头不管落在那里,现在总算是落地了。

考虑到落地隔离后的日子,我把摆在自己面前的小食品挑选了一部分装进背包中。整理好行李和服装,我们在原座等待。13:05,舱门打开了,上来三位身着防护服的检疫人员直接奔向经济舱,身后写着“中国海关”“登临检疫组”以及他们的名字。过了五六分钟的样子,飞机广播说“专家组和医疗队可以下飞机,其他人员原地等候通知”。我们背起红色背包,礼貌地和空乘人员点头致谢后,走出机舱门,立即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一股热浪,映入眼帘的是舷梯下方站立着全部做好三级防护的一排工作人员。

看来我要亲身体验一下三亚“外防输入”的检疫过程了。

依次走下舷梯,踏上国土第一步刚站稳,手持喷壶的工作人员马上凑过来,我们必须接受全身上下喷洒消毒液,连背包也不例外,底部还是向上抬起来喷洒一遍。浓浓的气味提示我这肯定是含氯消毒液,估计至少也要1000mg/L吧。想想这种做法在刚果(金)到处都是,那12天并不知道被喷洒了多少次,但是在刚果(布)和圣普却见不到。不管这种防疫措施有用没用,反正此时此刻也要从了人家。我屏住呼吸,闭上眼睛,配合人家完成这项工作。

不远处停着机场摆渡车,疫情期间为了检疫的需要,所有机场基本都是落地停在远机位,再通过摆渡车送入航站楼出站。

我一直觉得国航的A330特别漂亮,尤其在飞机的左前方拍摄机头和舷梯,优美的流线造型,鲜艳的国旗,白色的机身,蓝色的AIR CHINA几个大字,再加上围绕机身一圈的蓝色线条,左右两展巨大的机翼,就像将要展翅高飞的雄鹰。在蓝天映衬下,简直就是最美的画卷。我不会错过眼前的美好,迅速将其收入手机相册中。这时肖玉兰跟了过来,我示意给她拍照留念,她也给我拍了两张。

走上摆渡车,还有人陆续走过来,回头一看A330,角度正好,我忍不住又猛拍了几张。太欣赏,没办法。

当我们从摆渡车下来后,立即有人拿着超低容量喷雾器朝车厢内喷洒消毒液。车外已经拉起很长的警戒线,也有更多的海关检疫人员全副武装站在那里。可能他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我们下车,呼啦一下子围过来好几个。我走在最前面,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大家保持1米以上安全距离,进入航站楼一个测量体温处,查验护照、测完体温后被要求出示健康申报电子码手机截图,与他们的一张表格核对后,发给我一张粉红色单子,内容是关于采集新冠检测标本以及我的姓名和编号。

我继续向前接受流行病学调查。这里摆放了一排桌子,大概有七、八个工作人员坐在里面,他们也是全副武装,防护严严实实,外边对应位置也摆放了一把椅子。我就近坐在第一个位置,工作人员是一位年轻小伙子,核实我的名字和上一站给我的粉红色单子后,他拿出了好几张表格,逐项对我进行详细询问并填写。

了解到我们从非洲过来,到过三个国家,他详细记录了在三国停留的具体日期,然后又拿出一张表,专门为埃博拉疫情进行流行病学调查,最后让我签字才算结束了这一项程序,大概用去了二十分钟的时间。

我拿着粉红色单子顺着警戒线继续向前,出了航站楼又来到了标本采样处。这是一排临时搭建的铁皮房屋,大约有5、6间。一位工作人员招呼我到4号,里面有两位身着防护服的年轻女士,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些咽拭子采样管、真空采血管、无菌棉签和消毒液等。

我坐在桌旁的凳子上,递过单子后,核实姓名信息,气氛有些冷冰冰,言语中体会不到三亚那种温度。我心里提醒着自己,不要因为职业习惯而带着挑剔的眼光去评价这里的工作,无论操作是否有瑕疵,一切照做就行了,毕竟这不是我的主战场。虽然被采集过咽拭子,也不是太难受,但心里还是有一种顾虑,不是很乐意接受。

眼瞅着其中一位三下五除二熟练地打开一份咽拭子采样管,命令道“仰头、张嘴、啊----”,瞬时我就感觉到有个东西伸进嘴里,触及口咽部,动作生硬地反复划拉几圈,立即有一种想要干咳甚至呕吐的感觉。我不停提醒自己必须忍住,但似乎要把自己忘掉才能忽略这种感受。也许这就是为何要用面屏或护目镜做好防护的原因吧。

这种刺激总算过去,我以为结束了。没成想,人家又拿出第二根,又是一番“仰头、张嘴、啊----”和咽喉发痒之后,我感觉像经历了一场磨难。

总算捱过去这一关,剩下采血我就不怕了。谁知道,更难以忍受的还在后头。我发现,这位姑娘又拿出两根稍细一些的拭子,难道要对我采集鼻拭子?平时工作中因为哪一种样本阳性率更高大家谈论过采集鼻拭子,但由于要插入鼻腔而且有深度要求,所以患者一般更难于耐受,尤其是儿童。

今天我要受此酷刑了,从未没有经历过,想到鼻拭子要插入深度几乎接近到耳朵的位置,心里未免有些恐惧。当她告诉我仰头时,我的身体不由得向后躲。刹那间一只手立即摁住了我的额头,我无法躲避,只好又一次闭上眼睛,但是脖子非常僵硬,甚至有些颤抖。一根拭子伸进左侧鼻腔,随着越插越深,一种无法描述的疼痛越明显,这种感觉好比世界末日就要降临。

我尽量让自己的思绪飞到万里之外的非洲,想着在非洲工作的日日夜夜,但眼泪还是透过我紧闭的双眼流了出来。还没来得及睁眼,紧接着又是第二根。纵使我的思绪飘得再远,最后也是同样的结局。经历了人生最为黑暗的过程,我彻底被征服了。抬手揉了揉脖颈,我又在另一位姑娘的命令中伸出胳膊,棉签蘸碘伏涂抹消毒后直接进针。哎呦,好疼啊!没想到采血的姑娘也如此生猛。

背着红色背包,用棉签压住胳膊上的针眼,轻轻晃动着脖子舒缓一下僵硬,我终于逃离了可怕的4号小屋。

沿着警戒线继续走,绕过后续下机的乘客,我终于可以办理入关手续了。我看了看时间,完成刚才这套检疫流程已经耗费了40多分钟。

大家陆陆续续来到行李领取处,互相谈论采鼻咽拭子的感受,但毕竟已经过去了,况且自己从事的就是医学专业,估计患者被采集时和我们现在的感受是一样的吧。看来,医患双方换位思考很有必要。

大家在笑谈中领取完所有的29件行李,看到有医疗队员和其他乘客也到达行李领取处,却始终不见杨洪乐和杜全胜。王队说他俩在进行流行病学调查时自己说有些咳嗽、流涕症状,正在接受进一步询问。大家又在等待中开始谈论起隔离的事情。

经过与他们二人联系,得知因为自述有轻微症状,海关检疫人员坚决要安排他们到解放军总医院海南院区进行新冠排查,可能还有其他乘客。我们也非常理解这也是海关高度负责的做法,杜全胜发来了一张照片,两人已经被贴上红标。一个完整的12人团队就这样被拆散了。

无奈,我们只好带着所有的行李上了门口的专车。我们被安排乘坐2号车,隔离在天涯区温德姆酒店,和当初去金沙萨认识的护送侨民回国的海南同行谢海是同一个隔离酒店。

说是专车,其实就是公交车改造的,中间车门口贴着车号和酒店名称,车厢内一大块木板将驾驶室和乘客室分隔开,周围的缝隙全部用胶带纸封得严严实实。在往车搬行李的时候,和司机师傅闲聊起来,他说昨天他们接湖南省的非洲专家组也是入住这个酒店的。

行李足足占据了一半的空间。也许恰逢艳阳高照,一路上没见到多少市民。车内非常热,好在酒店距离机场很近,10分钟左右就到了温德姆酒店。这里早有工作人员在等候。他们很热情地帮助我们搬运行李,酒店的C座就是政府专门制定的隔离酒店,每个人的房间均已提前安排好。

我们从酒店的侧门进入,乘坐平时工作人员的专用电梯到达707室领自己房间的钥匙,我被分在C610。每个房间门口都摆放着一张小圆桌,一个套好塑料袋的垃圾桶和一个竹筐。已经浑身湿透的我赶紧打开房门,一股清凉顿时让人感觉到轻松,里面还不错。

南面有个露天阳台放着两把椅子,坐在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大海,西瑁洲和东瑁洲就在眼前,温德姆两座弧形大楼就在左侧,楼下有游泳池,池水清澈见底,边上有泳畔吧和烧烤吧,晚上可以听到优美的旋律。

房门北侧的走廊为开放式,大片的三亚市区尽收眼底,不远处就是凤凰机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飞机起降。房间里两张单人床,一张餐桌。两个包装的瓶装水放在地上。进门处摆放着一个喷壶,里面是配好的84消毒液,床头柜还有一小瓶75%酒精。办公桌上放着一张“温馨提示”,告知隔离期间酒店全程提供“无接触式”服务以及相应的注意事项。

接下来的14天,我就要在这个房间里享受我的隔离生活了。预计每天能看到的就是阳台前面那一座楼、一片海、一片天,还有楼下的游泳池和优美的歌声了。想到这里,我也顾不上收拾自己的物品,迫切需要冲个澡。

不一会门外传来敲门声,服务员送饭来了。无接触式服务就是服务员将饭菜放置在门口的小圆桌上,敲门告知室内客人,待服务员离开后,客人再打开房门,取回房间就餐,餐后将垃圾放在在门口的垃圾桶内,再由服务人员收走。

整个过程,双方无接触,不直接面对面。

我取回盒饭,并不太想吃。此时,想起来赶紧给本院网宣处的雪寒发几张在非洲的工作照,也给医院的所有领导发了微信汇报我已经安抵三亚,要在三亚继续隔离14天。二十分钟左右,医院微信订阅号就出现了关于我援非的报道,两篇全是我的。我高兴地翻阅了一遍,很佩服雪寒的文字编辑能力,立即转发到几个微信群和朋友圈,接下来看到的就是微信里各种问候纷至沓来、各种好评点赞如潮。谢谢各位亲们的热情!

洪乐和全胜还是让大家惦记。微信里大家还在不停的询问情况,洪乐回复说还在机场等待去医院,反正都是隔离,在哪里都一样,让大家放心。又说刚才听检疫人员念名单,估计机上有人是阳性。

太可怕了吧!这些侨民不是都检测过核酸了么?终于两人被专车带到301医院海南院区进行一系列各种检查,CT扫描,咽拭子采集等。王队联系省卫健委尹主任,一是汇报两人的情况,二是能否与海南省卫建委这边沟通一下,尽快把两位专家送回酒店。

隔离饭菜与一般的快餐盒饭并无两样,说实在的,南方饭菜都是很清淡,我并不喜欢吃。据了解,我们可以联系外卖和楼下小卖部购物,肖玉兰主动承担起集中订货任务。

经过多方沟通协调,终于有结果了,洪乐和全胜两人各项检查也没问题,已经同意被放回了。23点多,俩人终于回到酒店。这件事前后折腾了8、9个小时。应该很有教训,看来话不能多说。

我的隔离生活就这样在倒时差中开始了。我正在亲历一次“外防输入”的管理过程,但愿一切顺利。我应该不会像那些网上奇葩一样提出各种奇葩要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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