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竹子隐藏在最深的山林里——不幸的也是

原创 媗媗 物种日历

世界上的竹子很多，幸运的却很少。

幸运的竹子会被栽种在迦兰陀的精舍旁，在湘妃泪前，在琅琊王氏屋后，在潇湘馆的霞影纱外，在大熊猫繁育基地里……

不幸的竹子则生长在深山之中，被氤氲雾气层层掩盖，只有飞禽走兽相伴，在被山风吹散的烟霭与梦境之间绰约摇曳。

不过，不幸或许才构成竹子本身。

曲径竹林。图片：Bjørn Christian Tørrissen / wikimedia

竹家的三足鼎立

竹子是禾本科竹亚科的统称，全世界共有3族约120属，物种数量相当之多。

不是所有的竹子都像郑板桥笔下的竹子一样挺拔风雅。远在南美洲亚马孙盆地的黍竺族（Olyreae）是一类热带草本竹，植株低矮，没有木质化，完全没有亚洲和北美亲戚那样的风姿。

来自南美的黍竺族成员 Parodiolyra micrantha。图片：Alex Popovkin / wikimedia

名字好听的凤尾竹、粉单竹、绿竹、佛肚竹等，则来自热带木本竹类簕竹族（Bambuseae）。

簕竹族的绿竹 Bambusa oldhamii 和佛肚竹 Bambusa ventricosa。图片：Stan Shebs & Jordi Coll Costa / wikimedia

木本的簕竹族和草本的黍竺族组成了热带竹类分支，再与温带木本竹类一起构成了竹亚科，定义了人类眼中的竹子。

温带木本竹类一般被称为北美箭竹族（Arundinarieae）或者青篱竹族，囊括了一多半中国人印象中的竹子。从娥皇女英洒泪的斑竹，到爽脆的冬笋，再到制作笙箫的紫竹，都来自北美箭竹族。

紫竹 Phyllostachys nigra。图片：Georges Seguin / wikimedia

竹笋。图片：Chris 73 / wikimedia

一生看过多少轮回

自先秦时期起，汉文化就开始记载竹子，两千年的时光像竹笋抽节一样层层展现。不过，我们对于竹子仍然没有完整且深刻的理解。

人的一生短暂，竹子的“一生”却很漫长。筱风萧萧，修篁幽幽，竹子安安静静地看着竹林里的人走过了疏狂一生，或许也和明月一同听过他们的叹息。但竹子自己的生命却好像一直被踩着刹车。

作为禾本科的重要成员，竹子也会在开花结实后枯死。不同点在于，我们期待着一年生的五谷作物抽穗开花，却不太希望竹子开花，以致于有了“竹树开花，必有大灾”的传说。

竹子将水稻、小麦这些亲戚们一年的生长轮回拉长，延长到需要数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能经历一个完整世代。或许是它们生性迟钝，又或许是天性冷淡，在山下黍稷历经了数十代的繁衍之后，山上的竹子才缓缓开出第一穗花。

开花的竹子。图片：Mogens Engelund / wikimedia

我们至今也不太清楚竹类开花的节律与机制，或许是六十年的甲子轮回，或许是百年间的气候变迁，或许是不堪病虫害困扰，又或许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它们只是突然回过神了……竹花比山谷瑟瑟的风更难捉摸。

通过积年累月的观察，人们知道了蜉蝣的成虫仅有一日寿命，发现了树木一个春秋会长出一圈年轮，摸清了哈雷彗星76年的回归周期，总结了天然红松林约莫140年才能成熟，却还是困惑于竹子开花的规律。一旦竹子开花，人们就不得不受制于这种“异象”。竹椅、竹篾、竹席、竹笋等等竹制品，全部都仰仗竹子迟缓的性成熟。

在自然界，生存与繁衍是所有生命的课题。幸运的竹子似乎是“通人性”的，它们在无意间迎合了人类除繁殖后代以外的需求，也因此拥有了人们心中神圣高洁的品性。至于不幸的竹子，它们开花或生长，都像朝雾一样被霞光掩盖。

各种竹制品。图片：图虫创意

国宝爱吃什么竹子

你肯定知道大熊猫爱吃竹子。但大熊猫到底爱吃哪种竹子？

最为人熟知的是箭竹，不过也不止是箭竹。挑食的国宝并不是愿意吃所有的竹子。1975年，岷山山系的华桔竹开花，被认为是造成138只大熊猫死亡的主要原因。1983年，邛崃山系的冷箭竹大面积开花枯死，引发了轰轰烈烈的“抢救大熊猫”运动。在此之后，人们才真正开始关注这些生长在湿瘴之地，没有俊秀风采的高山竹子。

当然，现在的一些熊猫，有笋吃笋。图片：日历娘

随着科技进步与社会发展，我们对竹子的认知也越来越深入。截至2018年，人类已经认出来的大熊猫主食竹就有约13属78种，大多数是亚高山与高山竹类，生长在中国中南部气候温和湿润的地方。

现代大熊猫追随着这些竹子，“逐水草而居”，在温带的亚高山及高山地区安了家；它们与不幸的竹子们相互依偎，渡过了漫长时光。而人类逐渐侵犯了原本属于竹子的领地，也带给大熊猫层层叠叠的枷锁。

玉山竹并不是山竹

无论如何，我们今天还是要说说玉山竹 Yushania niitakayamensis。

如果你生活在中国大陆，那么你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见到玉山竹本尊。1957年，南京大学的植物分类学家耿伯介先生发表了玉山竹属（因产于台湾玉山而得名）。

台湾省南投县的玉山竹。图片：朱鑫鑫 / 中国植物图像库

当日本人第一次来到玉山时，发现海拔3952米高的玉山竟然比日本本土最高的富士山还要高一些，因此为玉山取了一个名字——“新高山”（にいたかやま），这便是玉山竹种加词的来源。在后来的六十多年时间里，人们又发表了玉山竹属中约150个名称，大约90个物种。

尽管如此，玉山竹属的大部分成员却与玉山无关。它们大多生活在横断山区，是大熊猫、金丝猴的口粮，也是林下幽凉的灌层。根据最新的研究，玉山竹属与原箭竹属的大部分物种一起构成了新的广义箭竹属。玉山竹属的短锥玉山竹（Yushania brevipaniculata）等物种，作为大熊猫主食的一部分，被称为“箭竹”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了。（然而在我快要把这篇玉山竹写完的时候，他们发了一个新属和一个新的分类系统，可见分类学家的就业形势之严峻。）

玉山竹林。图片：潘立傑 LiChieh Pan / flickr

野火灭不掉生机

传说农历五月十三是竹子的生日，人们相信在这天栽种或移植竹子，会让竹子长得更好。这样美好的愿望并不太遵从竹子的本心。竹子的生长本质上是一个厚积薄发的过程，比起一天一米的高生长，它们或许更看重错综复杂的地下茎。

玉山竹横走蔓延的地下茎可以帮助躲避针叶林区频发的林火。作为先锋物种，森林长成后，林冠郁闭，玉山竹便没有了“出头之日”，只能不断扩大地下茎的势力范围。一旦野火烧过，它便能依靠复杂而旺盛的竹鞭迅速抽节，以破竹之势再次长出亭亭玉立的竹竿。

野火燎原对于玉山的其他物种而言或许是绝望；对玉山竹来说，则是涅槃重生的希望。

一生之中总有无可避免无法挽回的不幸，但玉山竹还是会得到拥抱天空的幸运。

每一片竹林都有它自己的故事。图片：Anand2202 / wikimedia

本文是物种日历第6年第171篇文章，来自物种日历编辑@媗媗。

原标题：《幸运的竹子隐藏在最深的山林里——不幸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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