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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写不好的坠楼女孩背后,“真与正”可笑倒错,可怕的影响
一个五年级的女孩,在读了《三打白骨精》之后,写了一篇读后感,文风生动有趣,既有儿童的天真,又有深入的思考,其中有一句更是透露出超越其年龄的成熟感悟——“这篇故事告诉我们:不要被表面的样子,虚情假意伪善的一面所蒙骗。在如今的社会里,有人表面看着善良,可内心却是阴暗的,他们会利用各种各样的卑鄙手段和阴谋诡计,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就是这句话,却被老师重点圈上,明确的标注要“传递正能量”。不仅如此,文章更是被要求多处修改,按照修改要求,本活泼生动的内容,变得老气和套路。不知是不是这篇文章偶然引起,抑或是问题的长期积累,那个女孩,随后在学校“坠楼”而亡,花朵被摧毁在待放之前,女孩随着她那被要求删掉的灵动文字一起走了。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个悲剧,学校的教育?家长的关怀?孩子的性格?在个案的迷雾中,无法剖析真相。或者说作为事件的观察者,我们无权就事实作出太精准的评价。也正是如此,会促使我们朝另一个方向,去思考那些更深层的,更一般的原因,那些并不仅仅会对这个女孩起作用,也可能会对每一个儿童,甚至社会中的每一个个体起作用的原因。
把目光转到学校之外,最近看过电视的人都会发现,有很多词汇都被打上了引号,比如“死”这个字,比如口语里经常有的“累死了”,会写成——累“死”了,告诉看电视的人,这不是真的死。还有些歌词,会被换掉,替换的过程也相当可笑,比如说“给我一杯酒,也给我一支烟”,变成了“给我一杯酒,也给我一只眼”,为了不让大家抽烟,“眼睛”表示很累。
除了这些可见的,还有在我们能看到的背后,对于文化产品的管理,无论是在电影中还是在游戏里,很多东西都是不让出现的,观众们像是一个个“宝宝”,被好好的保护在温柔的舆论环境中。
当然这不仅仅是在大环境中,每个家庭,似乎都有着自身的禁忌,而这其中最共通的可能要数“性教育”,在羞羞答答欲说还休的氛围里,大多数人都只能通过隔壁岛国的动作片完成启蒙。更不要说日常生活中那些“善意的谎言”,在每个人的周围,制造了一些美丽的泡沫,缓冲着现实的冲击。
不能否认这些已经存在现象的价值,但也正是在追求这些“价值”的过程中,制造出了一些新的问题,这其中最明显的,是把原本和谐相处的两样东西,对立成了矛盾体,那就是——“真与正”。
现实生活中,我们不太会考据一些形而上概念的历史和内涵,而是根据一种约定俗成的定义来凭感觉使用。比如公平和正义,自由和民主,这些词在日常用语中会被模糊掉差异,在很大程度可以互相替换。“真与正”,此前也是这样的一对概念,真,就是真理,正,就是正确。
可渐渐的,这两个词渐行渐远,真,被认定为真实,变成了一种凶猛的东西,正,被要求为正能量,变成了一种限制凶猛的东西。小女孩写下对《三打白骨精》的读后感,是真实的,但却被老师以正能量的名义关进笼子。
这并不是个案,抬眼看看周围,每个人的身边,每天都在上演着类似的事情。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总是试图让真相符合正能量,将真实用某种价值去规范。批评要在保证正能量的前提下,真话也不要伤害到人的情感,事实需要包装上价值观的外衣才能示人。原本正要归属于真,但如今真却臣服在正的脚下。
真与正的对立,是我们可以从女孩悲剧的这个棱镜里,看到的更为普遍的社会问题,这个现象给社会带来收益的同时,也让每个人暗自吞下苦果。
对问题的追问,到此就足够了么。如果只满足于浅层的问题,我们就永远无法达到问题的本质。在一个现象的个案中,我们试图找到背后共性的原因,而这个原因的背后,又是由哪些条件所支撑的呢?
真与正得到错,或者说对立的产生,有历史问题,有政治问题,大多数这些问题都是随着时间而有条件变化的,这种更深层的动态原因我们不好掌握,拨开这些迷雾,我们希望在其中找到一些恒久不变的,更具有普遍性和必然性的本质,那也许就藏在人认识世界的方式中。
老子曾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对应着认识世界的方法,可以理解为“一分法”,“二分法”,“三分法”,或者叫一元、二元与多元。
什么意思呢?一分法就是用一个角度去看世界,也就是所谓的“正确”、“正能量”是唯一的衡量标准,是一种独断的世界观。世界只能是这样,或者应该是这样,不能是其他的样子。
二分法,就是在一分法的基础上,向“一”的反面探索,从一产生了二,从正看到了反。在正确的另一端发现错误,任何一件事情,都具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不能被好蒙蔽了双眼,也要能够积极的去探索不好,这样才能达到一种平衡。
在传统的逻辑学中,一般都是用正、反这两面来去分析问题,这种分析方法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实际上也没有太多的建设性。因为大多数问题都不是在正反的两级,而是居于二者之间,确定了正反也仅仅是能够明确极端的范围,但对于内部的情况并不能够很好的考察。
康德在两分的基础上,创造了一种三分法,也就是从原来的“正、反”变为“正、反、合”,在正反的基础上,创建了一个新的项,去发现正反合在一起的情况。这个天才的想法,在两个层面上给认知方式带来了彻底的改进。
第一个层面,就是在正反之间,用合的逻辑能够确定出更多的可能性。原来的正反只能规定两极的状态,而加上正反相合,就可以真正形成一个对事物判断的系统。如果说正反就像仪表盘的两端的话,那么合就像是一个指针,也只有在合之后,才会让这些判断更加有指向性,而不是单纯的给出一个空表盘。
第二个层面,如果说,发现真理并不是一个一劳永逸的,而是不断的探索,不断升级认知的过程的话,那么通过对正、反两方面的通盘考量,可以在二者之上,用一个更高维度的眼光,去看待原有的逻辑。这也就是康德所主要考察的“综合”的作用,实际上,综合就是通过对两种本不相关的概念的结合,获得一种更高层面的视角。这样合就不仅仅是一种在正反之间的指针作用,更有一种不断向上运动,发现真理的涌动状态。
就比如,好和坏,这是一种二分法的观点,而合就是在好坏之间的种种状态的表征,不仅如此,如果将好坏统合在一起,去看的话,好和坏就变成了一个更大的项,也许跟另一对好坏形成了一个新的更大的关系,这样我们就可以通过合来去发现更大的观念。
后来黑格尔把这种层次的区分看作是人类理性思维发展历史过程的不同阶段。人类思维发展越来越复杂,而且有一种向自身回转的倾向。当人一味地向外部世界挺进的时候,认识到的本质是一个个的;当人开始反思,反过来进入到本质的时候,就会发现万物的本质都是包含着自相矛盾的方面,自相矛盾的范畴则一定是成对地出现的。
在黑格尔那里,正反之外的合的内容,不仅仅在层次上更高,而且反过来,前两个特点只有作为第三个特点的两种不同环节才能得到真正的理解。在第三个特点出现之前,对前面两个特点的理解只是表面的;但第三个特点出现以后,前两个特点就被看作第三个特点的两个环节了。在这种意义上,第三个特点层次更高,它是全体,而部分只有在全体中才能得到真正的理解。
以上这些人类认知事物的本质思考,虽然是空泛的,但也正是因为空泛,才更具有普遍性,对每个人的思维方式都有着一种统摄作用,如果能够更好的掌握这些内容,可以让每个人获得一种更加通透的思维方式。
跳出哲学的视角,简单的来说,一分法看到的就是正,二分法看到了正和反,三分法通过正和反的结合,发现了正反共存的那个真实所在,也就是真。
在这样一个认知逻辑中,正应该是属于真的,正确、正能量,应该是在真实、真理的领域内发挥作用。也就是说,任何的所谓正确,所谓的正能量,都不能僭越真实,都不能凌驾于真理之上。
正只是一种手段,而真才是目的。可是如今,真和正发生了可笑的倒错,真只是手段,而正才是目的,一切为了正服务,为了正可以牺牲真,为了正可以修改真,为了正,可以无视真。
转一圈回来,这不是一个关于教育的问题,而是关于我们想要留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给孩子们的问题;这也不是一个哲学或认知问题,而是一个我们选择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的问题。
是想活在一种单一价值观,一切以正确为前提,所有的文章都写成一个样子,所有的孩子都有着同样的笑点和泪点的世界里;还是想活在一个充分对抗,激烈碰撞,正与反,对与错,爱与恨不断交织而成的战斗的世界里;抑或是能够平和的认识真实,用真实来包容正与反,用正与反不断地辩证去接近真实的世界里。
前段时间不断被提起的和而不同,怎样能做到,不是一元称霸,也不是二元对立,实则为三元不断发展的过程。
对那个五年级的女孩的悲剧,所有人都会表现出痛心,而在这个悲剧的背后,在剔除那些个案因素的影响之后,真与正的倒错,以及这倒错背后发人深省的原因,才是能够让我们在普遍意义上避免下一个悲剧发生的关键,不要再让真相被正确所奴役,把真理从正能量的牢笼里释放出来,是每个人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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