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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的朋友》:被忽视的大卫·里恩杰作
伊莫金·萨拉·史密斯
Imogen Sara Smith
翻译
Tonight、第柒
编辑
XL
大卫·里恩(David Lean)的《深情的朋友》(The Passionate Friends, 1949),既是他更为人所知的《相见恨晚》(Brief Encounter, 1945)的姊妹篇,也在许多方面与后者形成对照。《相见恨晚》中,两个已婚男人之间短暂纯洁的爱情故事,在单调朴素的火车站茶室和郊区街道上演,并且最终受挫。《深情的朋友》则时跨多年,讲述了一对情人的故事,他们穿梭于瑞士阿尔卑斯山壮丽的山峰和伦敦上流社会的光鲜亮丽之间,每一次相遇,他们的激情都得以重新点燃。
《相见恨晚》在爱情和责任之间直接建立了冲突,而《深情的朋友》在其核心则有一个令人不安的谜团。为什么玛丽(安·托德饰)拒绝嫁给她的真爱——史蒂文(特瑞沃·霍华德饰),而是选择了一个富有的老人霍华德·贾斯汀(克劳德·雷恩斯饰),选择一段舒适但无爱的婚姻?影片没有给出令人满意的解释。这部电影醉人的高分和刺激感官的美,掩盖了它对浪漫所持的矛盾态度。
相见恨晚(Brief Encounter, 1945) 海报当你读到威尔斯的小说时,你就会明白这一切。这部电影便是根据小说改编。《深情的朋友》写于1913年,是一部热烈的、稍许混乱的作品。它从根本上呼吁改变两性关系,呼吁建立在平等基础上的爱情,呼吁结束女性对男性的嫉妒和占有欲的臣服。电影将所有这些剥离,不仅忽视书中的信息,有时还积极地推翻它。
在玛丽拒绝史蒂文求婚的简短场景中,史蒂文抗议说,当两个人相爱时,他们希望永远在一起,他们想要属于彼此。“我想属于我自己,”她说。这句话直接来自于这本书。但随后的一句补充,让整部小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如史蒂文迅速而自信地反驳道:“那你的人生将是一场失败。”
斯蒂芬·斯特拉顿(在片尾的电影演职员字幕中拼写为“史蒂文”)讲述了这本书,作为自己生活与理想的一览,把它写给小儿子,留给男孩长大后阅读。他讲述了他和玛丽·克里斯蒂安女士的青梅竹马是如何转化为爱情的:“我们总是平等的,或者说,她其实更好。”斯蒂芬出身贫穷,在社会上也逊于玛丽,但玛丽决定嫁给霍华德,看中的不是仅仅后者能给她的财富和地位。她告诉斯蒂芬,她不想成为丈夫的仆人和财产,而霍华德承诺给她空间和自由(明确地,包括婚姻责任)。
七重心(The Seventh Veil, 1945) 海报斯蒂芬在嫉妒和怨恨中痛苦地挣扎,无论是在玛丽结婚时,还是后来他们的激情被发现时。玛丽服从于她丈夫惩罚性的要求,永远地放弃斯蒂芬。几年后,玛丽开始给斯蒂芬写长信,描述她在婚姻中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地不幸”,并认为必须采取措施使妇女摆脱“性的监狱”。最后,斯蒂芬和玛丽偶然在瑞士相遇,共度无忧无虑的一天,霍华德则开始离婚诉讼,控告斯蒂芬。
玛丽自杀是为了解救斯蒂芬免于个人和职业生涯的毁灭。斯蒂芬虽然现在婚姻幸福,却为他和霍华德把玛丽撕成碎片的做法而悲痛。就像狗在骨头上争吵,或者军队在争夺一面破烂的旗帜(正如斯蒂芬所说)。
赫伯特·乔治·威尔斯以其开创性的科幻小说(《时光机器》、《星际战争》、《莫罗医生的岛屿》)而闻名,他丰硕的作品致力于鼓吹他那乌托邦式的理想世界,一个摆脱了战争和不平等的灾难的大同世界。切斯特顿打趣说,威尔斯是“一个天生的说书人,却为了一罐信息而出卖了自己的天赋。”这有失偏颇。
七重心(The Seventh Veil, 1945) 剧照诚然,《深情的朋友》中有很长一段争论未得到人们理解。在这段争论中,斯蒂芬将个人嫉妒心的破坏性与阻碍世界进步的民族主义的嫉妒心联系在一起,但每当玛丽出现时,它就会以小说的形式出现。聪明的是,利恩的电影让她——迄今最生动、最复杂的角色——成为用画外音叙述故事的中心意识。
剧本(由Eric Ambler根据Lean和Stanley Haynes的版本改编)巧妙地将书中散乱的、章节式的叙述压缩成套娃式的结构,在阿尔卑斯山拉开帷幕,闪回到二人偷情,并通过闪回中的闪回,切换到两个年轻人第一个浪漫故事。
这部电影流畅而优雅,伴随着盖·格林的明亮摄影;它以一首视觉诗开始,主题为皑皑白雪,微风吹动窗帘,轻纱协韵地律动,床单纤尘不染,大理石柱子矗立,群山为白雪覆盖,云层翻滚,还有黄油和奶油。但诗的深处却是模糊和不安。
书中,玛丽拒绝成为男人的财产,却只是徒劳。她说:“我的心是黑色的,对属于自己的很多东西和属于女人的很多东西,我都心存反叛”——这一想法在影片中表现为神经质的反复无常。她向史蒂文(Steven)含糊地找借口,例如“我不是个好人”和“我的爱并不值钱”。
七重心(The Seventh Veil, 1945) 剧照电影拍摄那年,女演员安·托德(Ann Todd)嫁给了里恩(Lean)(她是他六个妻子中的第三个)。她擅长在瓷器般的外表下表现出高度的紧张和混乱。在《七重心》(The Seventh Veil, 1945)、《痴心女子负心郎》(So Evil My Love, 1948)和《梅特林》(Madeleine, 1950)中,她出色地刻画了这类金发碧眼的女性,看似完美,面具之下却隐藏着堕落、偏执和破坏性的智慧。
在《深情的朋友》中,里恩用了很长时间的特写镜头来表现一张冰雕般面孔上的软阴影,但每当玛丽遇到她的情人时,那张脸就会绽放出少女般灿烂的笑容。她和史蒂文的浪漫几乎是千篇一律到使人厌倦的田园诗,到处都是阳光斑驳处的野餐、旋转的华尔兹和烟火绽放的夜晚。
尽管得知他们的风流韵事后,霍华德坚称他们的浪漫之爱是危险的,但我们在他们的关系中并没有看到任何冲突不断或反复无常的东西。史蒂文既不苛求、也不专横。他难以置信地容忍着玛丽残酷的优柔寡断,完美到令人生厌。(特瑞沃·霍华德的表演天赋是他冰冷、尖刻的愤世嫉俗,他将这一天赋带进《他们使我成为亡命徒》【They Made Me a Fugitive, 1947】和《第三人》【The Third Man, 1949】中。然而他在《相见恨晚》中扮演温柔的梦中情人,他的这一天赋让里恩浪费了许多。)
第三人(The Third Man, 1949) 海报相反的则是克劳德·雷恩斯扮演的霍华德,一个乏味的工作狂银行家。他声称自己的婚姻建立在自由和理解的基础上,最后却以他近乎恶毒的嫉妒心毁掉了玛丽的生活。这个角色的扩展——在书中他几乎完全没有出现在舞台上——以及雷恩斯的出演不可逆转地改变了故事的平衡。
当然,只消稍稍一抬眉毛,雷恩斯就能偷来镜头。在影片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向秘书口述冗长乏味的信件,展露他对妻子最深切的爱恋,揭露妻子的背叛给他带来的伤害和凄凉。
夫妻两人最终和解。尽管演技优美、音色完美,影片还是以维护婚姻安全的老套调子结束。在这本书的结尾,斯蒂芬发誓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摧毁一切的、所有类型的嫉妒——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梅特林(Madeleine, 1950) 海报在他的小说《彗星经过的日子》中,威尔斯求助于一颗流星,它神秘的气体,得以让全人类拥抱和平主义和自由之爱。在《深情的朋友》一书中,他通过玛丽大胆地表达了自己的见解,比如,“他们让我们承担吸引他人和制造热情的责任,让我们为人类的共同缺陷付出奴役、限制和责备的代价。”
威尔斯以预言未来著称,却无法在此处预见女性的出路;令人沮丧的是,他对诸如就业和投票这样的解决方案不屑一顾,也未能预见经济独立(和节育)如何能将妇女从他所描述的监狱中解放出来。至于结束由浪漫的嫉妒引起的痛苦和冲突——世界仍在等待那颗彗星。
伊莫金·萨拉·史密斯(Imogen Sara Smith),著有《在孤独的地方:城市之外的黑色电影》(In Lonely Places: Film Noir Beyond the City)和《巴斯特·基顿:喜剧的坚持》(Buster Keaton: the Persistence of Comedy),曾为“标准收藏”影碟系列(The Criterion Collection)等撰稿。
原文刊载于《Film Comment》2020年第1-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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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深情的朋友》:被忽视的大卫·里恩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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