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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因冬虫夏草致富的小镇:新冠疫情下,虫草价格未增反降
在四川康定市沙德镇,冬虫夏草市场似乎正经历寒冬。
5月28日,四川康定拉哈山顶,大雪未停,山脚下雨水不断。虫草被掩埋在海拔4000多米处的积雪之中,难以寻觅。采挖虫草的农牧民只能下山,聚集在镇上,等待雨停雪化。
康定沙德镇村民甲玛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他已经五六年没在这个时节见到这样大的雪了,虫草采挖因此中断一周,产量也受到了很大影响。
公开资料显示,虫草,又名冬虫夏草,是麦角菌科真菌冬虫夏草菌寄生在蝙蝠蛾科昆虫幼虫上的子座,及幼虫尸体的干燥复合体。2003年“非典”时期,传言虫草能增强人体免疫力,治百病。一夜之间,虫草从一种普通的“药引”变成了“神草”,价格从几千元一公斤涨到了几万甚至十万、二十万一公斤。
康定市沙德镇街上一门店外,两位老人正在打理刚下山的虫草。 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胥辉 图事实上,虫草被传具有抗癌、提高免疫力等功效,多年来一直备受争议。有研究称,冬虫夏草菌的基因组并没有合成虫草素的基因。而在中药的使用中,虫草也往往只是作为药引。
2014年之后,虫草价格稍有回落,但仍贵比黄金。今年的新冠肺炎疫情,虫草商们一度认为又将迎来一次巨大商机。然而,如今虫草季已过半,真实的行情却出乎预料。疫情和大雪,不仅没拉高今年的虫草价格,反而比去年更低了。不仅如此,一名挖了多年虫草的村民的交易记录显示,最近七年,虫草的价格多处于低位。
这让沙德镇很多以采挖虫草为生的人开始担忧,虫草神话要终结了吗?
虫草交易小镇:价格降了
在旅游资源丰富的川西高原上,康定沙德镇并不出名,全镇没有一个能叫响的旅游景点,但它却又是康定市比较富裕的一个镇,这主要得益于当地丰富的虫草、松茸资源。
沙德镇不大,只有两条街,建筑却比其他小镇好。5月28日,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型号的小汽车停在街道两侧,商店、饭馆、茶楼都热闹起来,这在虫草季是比较少有的景象。正常情况下,每年这时候,除了老人和孩子,几乎所有人都在虫草山上忙碌。
但今年虫草季出现了5年一遇的大雪,这个时节,山顶下雪,山下就下雨,或阴云密布。挖虫草的人只能下山,镇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沙德村民甲玛一早便背着黄色挎包,乘车来到镇上,想将他家四口人在山上采挖一个月,收获的1000多根虫草全部出售。但在街上转几个来回,先后跟10多位虫草老板讨价还价,最终都没出手。
“一根只能卖到18、19元,这也太便宜了。”甲玛说,虽然不是最好的货色,以往也能卖到二三十元钱一根。以往他们挖虫草时,很多虫草商就守在山上,出一根大草(好虫草)立刻就被收走了,一根三十、四十元不等,早些年,一根大草甚至可以卖到五六十元,但品相一般的占多数。今年的价格太低,他准备拿回家晒干了存着,待价格回升后再出手。
沙德镇政府门前,有一个空旷的坝子,是政府修建的虫草交易市场,只是真正到市场交易的人不多。全镇虫草专营店只有一两家,但服装店、杂货铺、饭店几乎都在收购虫草,每年虫草季的2个月,这些店就变成了虫草店。
康定沙德镇上的虫草交易市场街上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交易虫草的人,三五成堆聚在一起看货、验货、讨价还价。刚下山的虫草表面都裹着一层泥沙,虫草老板们收购之后,先用刷子将上面的泥沙刷掉,虫草立刻就变成了金黄色,看上去非常诱人。只是今年,再诱人的虫草似乎也卖不起价了。
虫草商农牧民手里刚收购的虫草,正在清刷虫草上的泥沙。两条街走完,甲玛不断遇到熟人,都出来买虫草,但很多人和他一样,不愿低价出售,货还捂在手里。
靠采挖虫草致富的村民
5月26日,贡嘎山下路边的草甸和山坡上,几位村民正拿着镐头,匍伏在草丛里,眼睛不停地在地上搜索虫草。虫草大部分深埋在土里,只露出三五厘米褐色草茎在外面,草茎似乎比牙签粗不了多少,没经验的人,即使虫草就在眼皮下也难发现。
一位村民说,这不仅考验眼力,更考验体力和耐力。每天这样爬行将近10公里才能找到几十根虫草。
贡嘎山脚下,一村民正蹲在草地上寻找虫草。贡嘎山乡紧邻沙德镇,这里除了松茸、虫草,最重要的就是贡嘎山的旅游资源,但目前尚未完全开发,当地老百姓的经济收入仍以虫草和松茸为主。一位村民说,这次也是因为山顶下大雪才全部下山,临时来这里采挖,平时不来这里,因为这里虫草的品质不如山上。
澎湃新闻网注意到,沙德镇和贡嘎山乡,老百姓房屋都修建得很漂亮,装修也很讲究。甲玛说,一栋房子从建造到装修,一般要耗费好几十万、甚至有上百万的。现在大家都靠松茸、虫草发家致富了,都把房子建得漂漂亮亮的。
甲玛十六七岁辍学,回家就随大人上山采挖虫草。从此,他的一生就紧紧地与虫草捆绑在一起了。那时虫草还只是一种普通药材,远没现在这样名贵。如今他55岁了,虫草价格也翻了五六十倍。
“最初一根几分钱、五毛钱。以当时的工资标准,不算便宜,但也不算贵。”甲玛说,后来价格越涨越高,每家人在采挖虫草上投入的时间和人力也就越来越大。
甲玛家里有六七亩地,主要种青稞、土豆,解决一家人的口粮,而经济来源主要就靠虫草和松茸。每年五六月上山采挖虫草,七八月采松茸,一年就有10多万的收入,家里一切开销几乎都来自这里。
每年四月,他就开始为上山作准备——糌粑、酥油、御寒物品,还有交通工具。一上虫草山就是两个月,在这期间,没有特殊情况都不下山。一些采挖虫草比较厉害的家庭,一年可以收入二三十万。
采挖点的越界冲突往事
2000年之后,有人将虫草称之为“软黄金”。高昂的利润,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虫草采挖大军。沙德镇属于康定、雅江交界处的虫草主产区,早些年,两地越界采挖冲突不断。因此,每年虫草季节,政府都会派遣大量警力驻守虫草山,维持采挖秩序。
“采挖虫草的老百姓在什么地方,我们就在什么地方巡逻、驻守。”康定市公安局折西分局指导员李降措说,今年已经上山一个月了,这次也是因为大雪,老百姓都下山了,他们才在中途得以回到镇上短暂休整。
沙德镇两个最大虫草采挖点都和雅江县交界,一个拉哈山,一个丹但山,山脊一边是康定,另一边是雅江。虽同属一片山,但康定这边是阳山,虫草产量和质量更好一些,而雅江那边属于阴山。因此,早些年越界采挖冲突时有发生,甚至酿成过流血冲突,当地也将虫草称之为“血色虫草”。
2011年,李降措在这样的背景下和很多警察一起,被派往虫草山训练执勤。“最开始工作比较复杂,这边的老百姓在山腰挖虫草,另一边的人就在山顶扔石头、滚雪球。”为了制止纷争,这边的警察全部站成一排,组成人墙挡在老百姓前面,山上的人才有所忌惮。
这种情况,一直到康定和雅江两地政府通过谈判,由雅江政府出钱补偿,康定专门划出一片虫草山给雅江老百姓采挖才得以缓解。2015年以后,冲突就很少了。
接着,巡山民警开始整顿虫草山的治安秩序,最开始有人将酒吧、KTV都搬上虫草山。一些村民白天上山挖虫草,晚上回采挖点唱歌、喝酒,酗酒闹事情况也经常出现。警察进驻虫草山之后,这些情况也杜绝了。所以,每个虫草采挖点,警察都是最受欢迎的人。
虫草山上安下了家
拉哈山地势稍微平坦,这些年警察上山,采挖秩序稳定之后,当地村民开始在山上修建永固建筑,房屋内部大都采用全木装修,可耗费近10万,每年到了虫草季,全家人都带上两月生活物品搬到这里。
康定拉哈山,为虫草季采挖方便,老百姓在山上修了房屋。而丹但山采挖区受地势、自然条件限制,无法建房,道路也比拉哈山更难走,老百姓只能在那里搭简易帐篷,或骑摩托车往返虫草山。天不亮就出发,下午再下山,每天三四个小时都往返在路上。
这次大雪期间,拉哈山采挖点的村民很多人没有下山,住在山上等待天晴。5月29日,雪停了,天晴了,驻守拉哈山的民警从镇上整装出发,重返虫草山,澎湃新闻记者一路随行。
沙德镇政府、场镇位于省道s215县大约海拔3200米处,从小镇一路向西,沿着盘山土石路往山上行进,越往上树木越少。
海拔4000米处,沿山崖修筑的石沙路,逼仄而陡峭,左侧是深谷,路面被一尺多厚的积雪覆盖,汽车寸步难行,进退维艰,稍有不慎就会滑下山谷。民警将仅有的两条防滑链挂在前面一辆性能最好的越野车上,在前面开路,不能动惮时,全部民警往山上推。原本一个半小时车程就能到达,这次却耗时五六个小时。民警们几乎是将几辆巡逻车强推上海拔4250米的虫草山驻地。
康定市公安局两辆巡逻车在冰雪山路上艰难前行当汽车驶进采挖点居民区,留守山上的村民纷纷从屋里出来打招呼。巡山民警在这里也有一个简易房屋作为驻地,每天与村民同睡同起,虫草采挖点就在屋前和屋后两片山,海拔4800米。每天早上,村民和民警准时在8:30左右上山,带足中午的干粮,下午五六点之后再返回驻地。
村民降巴降泽家在虫草山修的房子花了六七万,内部全木装修,里面炉堂、卧室、各种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安装在小溪里的小型发电机能够满足照明,可以用卫星天线看电视,但山上还没有通讯信号。
前些年,雅江老百姓在山顶扔石头,他的妻子腿被砸伤,山上执勤的民警及时制止了事态扩大,用了四个小时将他的妻子抬下山医治,现在他的妻子伤势恢复得非常好,又可以上山挖虫草了。
在虫草山上巡逻的康定公安局民警被当地百姓称为“虫草卫士”。希望孩子不再挖虫草
28岁的降巴降泽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按当地规矩,儿子是“当家人”。10多年前,姐姐出嫁后他便辍学回家,娶妻生子,现在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挖虫草的时候,他会在周五骑摩托车下山将孩子接到山上,周一再送到学校。他说,挖虫草很辛苦,价格也不稳定,他希望孩子能读更多的书,将来上大学,有个体面的工作,不再挖虫草了。
贡嘎乡的曲批也有同样的计划,他10多岁就辍学回家挖虫草,然后将虫草从采挖现场收出来,直接卖给北上广的终端消费者,一年也有几十万的收入。现在虫草越来越少,“以前有人一天可以挖一两百根,现在只能挖到三四十、五六十根了,”如果持续减产,终将无草可挖,他们也不知道虫草是否会一直有市场。
今年的情况就出乎他们的预料,本来以为疫情之后,会像2003年非典后一样,虫草需求增长,价格走高。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至少到目前为止,不仅价格没有上涨,甚至比去年有所下跌。
澎湃新闻从降巴降泽家近些年的虫草交易记录上发现,当地虫草价格在2013年达到顶峰,他家平均每根虫草交易价达到32.9元,如果单算大虫草,一根交易价达甚至高达67元。但最近七年,平均每根虫草价格突破30元大关的只有2017年了。其余年份,每根平均价格只有20多,最近两年甚至跌破20。
因此,曲批挣了钱做两件事,一是在贡嘎山下的老家修了客栈,做旅游接待。不再单一依赖虫草、松茸为生。他说,有一些人已经将松茸虫草山当成“银行”了,每年只需按时上山,四五个月就把全年的钱挣了,下山后就开始享受生活,周而复始,没有意思。另一件事就是投入子女教育,把孩子送到成都念书,希望他们将来考一个好的大学,做一份好的工作。
对于这样的问题,当地政府也有长远的规划。5月27日,康定市副市长、公安局长李尚谦前往沙德镇看望巡山民警时说,采挖虫草虽然时间短,效益可观,但也非常辛苦,一些老百姓都为此落下了风湿、关节炎等病痛。政府现在正在想办法发展松茸、虫草产品,在努力将他们的劳动价值最大化的同时,大力实施全域旅游战略,发展旅游经济、绿色生态经济,让所有老百姓都能参与其中,从中受益,从而摆脱依靠松茸虫草这种单一经济增收模式,过上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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