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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全荷兰都变成了跳蚤市场

澎湃新闻首席编辑 冯婧
2020-06-05 11:5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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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荷兰女王节,阿姆斯特丹的街头摊贩。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冯婧 图

2013年,在我决定离开荷兰回国时,我和几个同学收拾了一些不用的物品,打算尝试下摆地摊。那是我们第一次摆地摊,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对于留学生来说,我们真的是把所有不需要的、还能用的、能搬得动的东西都带去摆摊了——除了衣服鞋包,还有各种笔、文具、数据线、插头,甚至租房公司留下的卷尺也没有放过,同学还带去了中国画和丝巾。其实,我们平常在跳蚤市场也是什么都能见到,摊主就像是打开自己家的柜子,一股脑摆了出来,而且荷兰人更是以节俭而出名。

鹿特丹市中心运河边的一条街道摆满了小摊。

带着鹦鹉来摆摊的鹿特丹居民,不知道是否打算把鹦鹉卖了。

我们一大早就来到鹿特丹市中心一条沿着运河的街道,学着周围的人,把东西一件件摆好,然后就等人来逛了。我们的定价对当地人来说算实惠,比如3支彩笔1欧元,一件旧大衣5欧元。当然,这个价格在中国没有任何优势。我们当时还开玩笑说过,应该去义乌买些橙色的小物品,在女王节这天,三五欧一个卖出去,也能大赚一笔。后来,我在义乌小商品城看到橙色的东西时,就想起了荷兰女王节。

我们也没有吆喝,路过的人通常会停下来看看,因为我们的东西杂,色彩丰富,搞清楚都是些什么,眼睛需要停留些时间。如果东西品类少,扫一眼就看完了,路人也就走过去了。这是我们无意中发现的摆摊技巧。

2013年荷兰女王节,我们的摊位,现在很难想象这些东西能卖出去。

在女王节当天,收获最大的摊主应该是儿童,他们终于有机会把不喜欢的玩具名正言顺地换成新玩具——虽然是二手玩具。不过,在孩子眼里,不在乎一手二手,只在乎是否好玩。

那天具体卖掉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但我记得最后赚了40多欧。本来就想玩一下,真是没想到,那些即将成为垃圾的东西还能卖出去。这也让我明白了,摆摊是可以赚到钱的,而且门槛低。

2012年女王节当天,阿姆斯特丹街边的摊位也有不少异国情调的物品。

2012年女王节当天,阿姆斯特丹的很多居民就在自家门口摆摊。

在出国读书前,我曾租住在北京一个城中村——八家对面的小区,那里有一条神奇的街道,每天下午,菜场的小贩会把剩余的菜堆在路边,一堆一块钱,虽然不够新鲜,但对于刚毕业的我来说,真是太实惠了,一天几块钱就能填饱肚子。除了菜摊,路边还有各种便宜的小摊、大排档,会一直热闹到午夜。而离这里不远的“宇宙中心”五道口,一到晚上就变成了夜市,那边的摊位更时尚一些,但也很便宜,适合学生群体。

不过,等我毕业回国时,那个城中村已经被拆了,那条街道边自然也没了摊贩,五道口的夜市也消失了。曾经可以维持毕业生及打工者廉价生活的服务实施都消失了。

2010年,北京城中村街道上夜里的水果摊,小卡车既能运输,又是摊位。由于路上很多地方没有路灯,水果摊的灯光为路人照亮前进的方向。

在荷兰,虽然没有廉价的地摊和夜市,但有二手店。二手店常常由社会救助对象来运营,大家可以把自己不用的东西卖给或送给店主,这些二手店通常都很大。我当时在荷兰使用的大部分物品都是在二手店买的,因为新物品的价格相比国内来说太贵了。比如,商店里的自行车至少要100多欧,而且是儿童款,而我在二手店买的类似凤凰老式28寸自行车,80欧,陪我度过了留学时光,回国时又送给了朋友。当然,后来修自行车的钱远超自行车的价格,因为人工成本太高。再如,我和室友们一起买了二手微波炉,还带烤箱功能,只花了7欧,我们离开荷兰时,又把它“高价”卖了出去。

逛二手店和跳蚤市场是非常有趣的事情,会发现各种神奇的东西,有时像参观别人家的抽屉,有时像在偷窥别人的隐私,有时也会好奇为什么把这个东西拿出来卖,但又在不经意间,买了一些不知道能用来干嘛的东西。反正每到一个新的城市,就想去逛那里的跳蚤市场和二手店。回国后,没有了二手店和跳蚤市场,就去逛菜市场和路边摊。不过随着城市管理的正规化,摊贩越来越少,菜市场也越来越精致,非正规经济生存的空间在缩小,而正规经济意味着要投资更多的经营成本。

我也和朋友讨论过,为什么国内没什么二手店?

一方面,廉价的新商品太多了,比国外的二手店还便宜,这些廉价商品源自其生产方式,在我走访各地的淘宝村后对此深有体会,而且这些廉价商品不是为了长久使用,而是为了不断消费;另一方面,从商品到垃圾的成本太低,在垃圾分类和末端处理体系尚在完善时,扔一个电器,扔一个床垫,还不需要消费者或生产商负担处理费用,所以,也不需要二手店来消化不能随便扔或不舍得扔的东西。

当然,我们生活在消费社会的发展阶段,经济增长需要人们去消费。而在后疫情的经济背景下,消费已经从个人的行为,变成一个要去完成的任务,一个为社会做贡献的方法,一个维持机器正常运转的手段。

在某种程度上,二手店是对消费的反思,是让物品回归使用本质的场所。比如在东京高圆寺,社会活动家松本哉创造了以“素人之乱”为名的二手连锁店,他们在2006年因反对PSE审查法案而走进公众视野,该法案规定所有二手电器要通过审查才能出售,这将严重影响二手店的生意。所幸,他们派对狂欢式的抗议阻止了法案,并进而吸引了一批反对资本主义消费社会的青年聚集在高圆寺,践行他们所倡导的“笨蛋”生活

今年受疫情影响,荷兰国王节取消了户外活动,改为“居家庆祝,网络狂欢”,跳蚤市场也变成了“在线交易平台”,王后和三位公主也把自己的旧衣服放到网上售卖。而在中国,没想到疫情后,多年来被逐步驱散和取缔的“地摊”有了重生的机会,当小贩接到城管电话时,不断重复“哪有这么好的事?”

现在大家聊天,不免会谈到,你觉得疫情后会有哪些变化。我所听到的观点大概有两种,一种是悲观的,疫情让人们更依赖封闭的小区,依赖私家车,与人保持距离,退回到个人空间,似乎需要一个私有空间包裹在身体外;还有一种是乐观的,疫情让人们更依赖身边的人,比如邻居,人们更渴望与人交流,甚至期盼更多公共性的出现。

地摊大概属于后一种,可以给生计受影响的人一个低成本的就业机会,当然前提是有合理的落地措施,同时可以创造一个公共空间,让人们随便逛逛。你不知道地摊上会卖什么,就总会带着一种期待,希望能淘到物美价廉的东西。有时候仅仅是看到摊主独特的摆货方式,也会会心一笑,更不用担心口袋里的钱不够消费。而围绕着这些地摊,也会慢慢聚集起人气,聊天唠嗑,打发时光。

2017年延边龙井街边的摊贩,人们常常围着摊位周边聊天

疫情让我们看到了肉眼看不到的病毒的威力,也让我们看到普通人团结互助的能量。把非正式经济请回来,把小摊贩们请回来,希望不是硬性的指标需求,而是一个看见彼此,尊重彼此的开始。

    责任编辑:吴英燕
    校对:栾梦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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