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史｜潜在的天才

马可的外祖父曾对我们说起，马可的表现异乎寻常，并低调地摇摇手，要求我们（跟他一样）尽量不要谈论此事，因为作为天才的家庭成员，最大的美德就是沉默。

事实上，每个人在婴幼儿时期几乎都是天才，至少是潜在的天才。如果我们把天才定义为超乎想象，需要检讨的恰恰是成年人对孩子的想象是如何形成的。

地铁里的婴儿。南音 图

随着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不断发育，婴儿开始告别胎儿和初生时期那种无差别和单一的接受状态，逐渐看到、听到和感受到更多东西，其中有一些显然在外形、大小和功能上有近似之处。选择的本能被唤醒，并且逐渐成为发育过程的核心。婴儿开始学会接收信息，将其分类储存，并设置不同的唤醒机制，以应对不同情境，做出自己的选择。

到1岁左右，他们可以通过凝视、摸索、敲打，甚至品尝，来区分各种积木块在大小、形状和颜色上的不同，随后学着通过圆形、正方形、长方形和椭圆形的孔洞，将积木块投入积木盒，进一步巩固新获得的认知。

如果他们会爬，就会边爬边用手摸索；如果他们会走，他们会先观察目标，计算距离，然后寻找手可以扶的地方；我们对嗅觉的了解不多，但都可以看到孩子如何用舌头来辅助探索事物之间的分别。几乎所有他们接触过的地方，他们都舔过，或至少尝试去舔过，就像一头出生不久的牛犊，喜欢处处伸出自己的舌头。

大人当然会立刻阻止他们这么做。因此，婴幼儿遭遇的早期选择情境，往往是父母和其他成年人通过隔离和改造，专门为他们制造的。这些情境相对简单，能最大程度地保障安全。

成年人虽然也有孩童岁月，但并不懂得选择能力发育的过程和机制。婴幼儿的实际选择很多是在与父母期待的冲突和对抗中完成的。成年人因此对他们的某些行为啧啧称奇。很小的孩子会用意想不到的捷径解决问题：要么更直接，要么更粗暴（有时候相当残忍），要么更复杂。

一旦孩子开始获得语言能力，就会由此体会语言中能指与所指的分离。他们开始命名、描述和解释，开始留心视觉和听觉符号，这进一步刺激了信息输入和行为输出之间的认知过程的复杂化，也开启了一系列纷繁、有时互相冲突的选择。

我们这一代人普遍感到孩子比自己幼年时懂得更多，主要表现为语言能力的差异。这种差异意味着词汇量大小，也表现在今天的孩子用语言表达要求、情绪或评价别人时表现出的复杂程度。

复杂意味着意义含混。含混并不仅仅是语言运用的问题，有时也是因为他们发展并表达出多种欲望，尽管它们往往不可兼得。

语言发育往往伴随着活动范围扩展。马可的生活半径逐渐从小区扩展到小区附近的街道，然后延展到商场、公园、幼儿园和地铁站。其中地铁站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在一个城市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地铁站扮演了枢纽角色。地铁不仅意味着生活圈有巨大扩展，也意味着他能接触到更多元的刺激，这种刺激将内化为人对环境做出反应的基本模式。

地铁是一种需要快速决策的复杂情境，意味着人必须事先设定目标，制定方案，做好充足的准备，信任（或服从）非人格化的指示系统；意味着明确掌握一系列机器的操作流程；意味着随时调整与陌生人的身体距离，同时与他们进行协作，进入地铁，需要随时对地形和其他各种可能的变化作出应对，才能确保自己安全抵达目的地。

孩子对地铁站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台阶，不管是步行还是乘坐电动扶梯，台阶将他们从地面引入地下或空中，从开放的环境引入由高墙、支柱、障碍物和巨大机器组成的密封空间。

这是一段漫长的路程，在某种程度上还很危险，因为成年人明显更用力地抓住他们的胳膊或手，防止孩子脱离伸手就能控制的范围。自然光变成了人工光源，冷色调、青白色的日光灯管和射灯，映照着一个视觉和声音符号构成的世界。

马可曾经一一问我，这些符号代表什么意思。即使是一个成年人，要彻底搞清楚这些符号的意思也不容易，更何况是解释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