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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居在北京地下室的年轻人

2020-05-21 19:3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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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探索地下世界的 ELLEMEN睿士

每一个怀揣着“北漂”梦想的年轻人,都或多或少听说过北京的地下室。

他们宁愿忍受相对恶劣的生存环境,也不愿放弃留在大城市闯荡的梦想。

我们联系到四位“北漂”青年,跟他们聊了聊当时的选择和居住体验:

——

现在这间地下室,是我刚来北京时租下的,五环开外,10平米左右,月租1000左右。

三年前,我从三本学校毕业,想着来北京一定要混出个名堂,但无奈因为学历和社会阅历都太浅了,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当时公司给我开的月薪5000,到手剩下3700左右,交了这间地下室的房租,1000吃饭,1000生活。

也没住过,想着1000左右,能住10平米还挺好的,就算是地下室也无所谓吧,等真的住了才知道住地下室有许多不方便。

先是声音,感觉整栋楼的声音都下沉到我这个地下室了。楼上小孩敲架子鼓的声音、家长骂孩子的声音、情侣吵架的声音,都汇集到我这间小小的地下室里。

其次是采光极差,地下室只有一个小窗户,贴近地平线,所好的是还能通风,就是衣服挂在地下不容易干,后来我干脆把衣服晾在楼道里和小区门口,结果第二天,我最喜欢的那件T恤直接不见了,老小区没监控,找不回来我还难过了挺久,从那之后,衣服我都晾在屋里,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拿我的小风扇給吹吹。

事实证明,有扇小窗户算是很好的了。一天晚上,我睡着了忘记拉窗帘,结果第二天早上就被一缕阳光照醒,即便是一道贴着地面的小窗户,阳光也能钻进来,把整个地下室都照亮了。

那一刻有种充满生机的感觉,从那天起我睡觉再也没拉过窗帘,想多体验几次被阳光叫醒的感觉。

习惯了在地下室的生活后,我的工作也逐渐步入正轨。到了第二年,我的薪水其实已经足够我搬到“地上”去住了,但是我还是决定续租。这间地下室于我而言像是某种见证,鼓励着我不断接近自己想要的生活。

来北京的第三年,我的月薪终于上了五位数,与此同时,这里的房租涨了四百,我添置了电磁炉、烘干机等设备,现在的地下室,有点像“猫和老鼠”里杰瑞的“老鼠洞”,实用而温馨。

前段时间看过一个微博,刘玉玲说大家都要存一笔“fuck you money”,说的是当有人强迫你做不喜欢的工作、过不喜欢的生活时,这笔钱可以帮你直接和他“对抗”,选择你想要的生活。

住在地下室的这三年,我存了一笔“underground money“,我把它命名为“地底资金”。大概的意思是,哪怕在北京的生活再难,哪怕已经低到了地底,这笔钱就是一个激励,提醒着我,哪怕在这座城市的“最底层”,无论是居住的底层还是曾经职业地位的底层,都要有一颗奋发向上的心。

毕竟,地底也有地底的精彩,一样都能看见太阳啊。

——

我住地下室最大的原因,不是因为便宜,而是因为,我特别喜欢摇滚乐。当年受到地下文学的影响,我看了挺多摇滚音乐人的故事,想着一定要体验下这样的生活,不然都不好意思叫自己“摇滚青年“。

2010年7月,我刚大学毕业,就想着去北漂。我当时联系了在传媒大学上学的朋友,他帮我找了学校旁边的一个小区,可能因为离大学近吧,那个小区的地下室住了好几百号年轻人。

刚去的时候,我就带了一个包和一个行李箱,有一位管理员大爷带着我进入地下室。地下室的构造很复杂,像迷宫似的,房间在负二层,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天花板上有一个小小的天井,能透点光。因为是新小区的地下室,装修还算比较新,唯一一个问题就是上厕所,要绕好几个弯才能找到一个公共厕所,所以到了晚上,我就在房间里准备一个瓶子,第二天早上再走很远的路,把瓶子里的液体倒掉。

那一周说是去找工作的,其实每天白天都在北京瞎转悠,找朋友玩。当时虽然是夏天,但在地下睡觉还得盖被子,特别凉,我是山东人,受不了这种阴冷潮湿的感觉,只住了一周,我就搬走了。因为我不是没有钱,我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会给我足够的生活费,说白了我就是去体验生活的,住完了就走。

后来我在北京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和女朋友一起搬进了公寓,结婚,又离婚。现在的我独自住在当初那个结婚时租的公寓里,时不时回想起自己的“地下岁月”。

——

2007年,我住进了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地下室。

整整地下两层的空间,被设计成员工宿舍,里面住着大学的工作人员,都是外来人。面积倒是不小,能容纳几百号人。我那个时候宿舍是分男女的,只提供给单身人士,结了婚就得出去租房子住,但就算是搬出去,很多人出于“惯性”也只会选普通小区的地下室,那里有自己的空间,适合过日子。

我去“北漂”的原因还得追溯到自己当兵的日子。十五年前,我在西北当坦克兵,我是四川人,刚去西北的时候特别不适应那里的干燥天气,流了一个月的鼻血,我都想自己是不是快死了。

当兵当了几年,也不打仗,每天只是混工资,没什么意思,就选择退役。因为没什么学历,退役后,我去东北当服务员,端盘子,后来慢慢的也开始自己掌厨。说来也巧,一位大哥当时看中了我,说他在北外承包了一个档口,聘请我去北京当主厨,包吃包住。

等去了才知道,所谓的“食堂”是在地下的,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地下工作者“。我的房间在地下二层,一个宿舍四张上下铺,住了八个人,大家每天起早贪黑,除了睡觉,碰面的时间并不多。我白天做饭,下了班就收拾厨房和餐厅,每天天不亮就从这个地下室走到那个地下室。

室友们也都是一个食堂工作的同事,有重庆的、四川的,还有河北的。宿舍里有个小电视,我们下了班回到宿舍差不多10点左右,洗漱完看看书、看看电视就睡觉了。

住在地下室,唯一的感觉就是很长时间都见不到太阳,房间里有一个小窗户,但也看不到外面,只有一个通风管道可以换气。身体不适的时候,在房间里睡醒会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醒来后会呆坐在床上想半天,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其实我刚到北外的时候有在地上住过非常短的时间,那是一个垃圾场旁边的房子,味道特别重,后来想想,比起一直在地下见不得光,我倒宁愿每天早晨跑步上班。

我出身于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可能因为是山里的孩子,也当过兵,对这些环境相对不那么敏感。

我没什么钱,对金钱的欲望也不是很大。刚去北京的时候,对赚多少钱并没有长远的计划。当时我给老板管理档口,一个人带四个人,后来他让我负责一所高中的档口,一个人管理50个人,净利润达到了20万,可我的工资最高只有2500元......时间久了,我才觉得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不想再呆下去了。

2009年阅兵结束的那天晚上,我和几个同事一起到天安门闲逛,地铁公交都停运了,我们就从公主坟一直走回北外,看着街上的人匆匆忙忙,我才意识到大城市的节奏实在是太快了。

北京给我的感觉是每个人都特别忙,刚回四川的时候我还有点不习惯,四川人做事都慢条斯理的,不那么急。回去之后我加入了县里的合作社,也开始养蜂。

现在在老家结婚生子,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白天就去山里巡护,傍晚的时候回到家吃妻子做的饭,我觉得家里面的生活才是人该有的样子。

——

2014年我在北京报了一个私人开设的摄影班,三个月一万块钱人民币。学校提供了多人宿舍,但我想有自己的空间,就选择出去住。

我找了学校附近的小区,一位大爷把我领进迷宫一般的地下室。这里面积很大,却只有两个出入口。房间的类型很多,情况不同,定价也不同。有带窗户的,面积在10平米以上的,就会贵一些,一个月1000元以上。我租了一个七八平米的房间,完全不透光,一个月五六百元。

我这间房原本有十几平米,被隔成了两个房间,中间有个纸糊的窗户。旁边住了一对中年夫妻,到了晚上就会发出不可描述的声音,但是能听得出来,他们比较矜持。

每层楼有一个公共卫生间和洗衣房,厨房用一次要交两块钱,很多人自己在房间接电煮饭。到了中午,能听到别人做饭的声音,闻到阵阵菜饭香。现在想想,确实是挺特殊的一段经历。

我在那里度过了一个夏天。虽然大家挨得很近,但心理上的距离其实很远,我们不会互相询问来历,也很少打招呼。

据我观察,住在地下室的年轻男生比年轻女生多,中年男性和中年女性比例差不多,很多中年女性是跟着丈夫来城里打工的,偶尔能看到几个夫妻带着小孩,但大多数都把孩子留在了老家。大概年轻男生对居住环境的要求低一点,有时候觉得,给他们一个耗子窝他们都能住下去。

很多人会对“地下室居民“有一种刻板印象,从观念上接受不了,但我了解到的事实是,住在这里的人未必挣得少,他们只是舍不得在住房上花太多钱,很多人可能只是在地下短暂停留,有一天他们也会搬上地面。

在许多影视作品中,地下室成了“北漂”最重要的标志之一,为了证明他们生活的拮据。

其实住在地下室和住在地上的公寓楼并没有什么不同,大家都是这个城市的一份子,努力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罢了。那些每天衣着光鲜的“都市丽人”,照样有我们看不到的苦衷。

采访、撰文:马达、PP

编辑:MK

设计:?

封面设计:湾湾

原标题:《寄居在北京地下室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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