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泰院与大邱：韩国“看眼色文化”与抗疫的成功和挫折

近期，韩国完成了国会议员选举，并且也成功转入至“生活中的保持距离”（生活防疫）阶段。然而，“梨泰院夜店感染”事件让韩国百姓再一次提心吊胆，陷入“新冠病毒”恐慌。截至5月18日，已经有170名患者由于受该事件影响而确诊，并且根据最新消息，有一名确诊患者曾去过富川市的夜店，大概有250人因此需要接受隔离调查，民众纷纷担心这件事情再一次扩散至地方区域。

笔者认为，韩国在防疫中取得了令全世界瞩目的成就，政府已经着手从K-防疫转（K指Korea）向后新冠时期的K-经济，这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市民们的合作精神。这一次韩国政府在抗疫过程中，并未强制封锁大邱地区，只是建议大邱地区的居民保持警惕，居家隔离；而市民们也认识到了这一点，非常配合政府。这其中，属于韩国独有的“看眼色文化”扮演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所谓“看眼色文化”，可以简单理解为非常在乎别人的看法，从而影响自己的行为举止。韩国大邱地区疫情严重时，民众配合政府呼吁的抗疫措施就是“看眼色文化”助力韩国政府抗疫的典型案例之一。然而，近期“梨泰院夜店”感染事件直到今日依然未能完全控制，同样也是因为受到了“看眼色文化”的影响。

“看眼色文化”在大邱抗疫中的作用

笔者认为，韩国现代社会的“看眼色文化”源于冷战时期。1970年代朴正熙政府打着“反对朝鲜政府”等口号，强制要求百姓响应国家政策，推动以国家主义和财阀中心主义的经济政策。其本质是借着冷战时期两大阵营的竞争而进行独裁。

与军队中下级服从上级颇为异曲同工的“看眼色文化”从朴正熙政府时代开始逐渐盛行，在全斗焕军人政府时期进一步加强，有着浓厚军队文化色彩的“看眼色文化”愈发浸润入韩国社会。韩国民主化虽然终结了军人独裁，但“看眼色文化”那种讲求整齐划一的军事色彩依然影响着韩国社会。

韩国的防疫和经济在此次疫情中经受住了考验，并且作为“模范生”在全世界范围内受到称赞。笔者认为，“看眼色文化”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

先简单了解一下韩国经济发展趋势。

原先，IMF预测2020年韩国的经济增长率为2.0%，低于全世界平均增长率；然而，在抗疫过程中，由于韩国政府和百姓积极应对疫情，使得韩国在全世界疫情蔓延中最大化的减少损失，在IMF修正后的数据中表现抢眼。受到疫情影响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经济多数受到重创，IMF预测美国今年的经济增长率为- 8.0%，全世界平均为 -5.9%，发达国家平均为 - 7.6%而韩国则是最低的- 3.2%。由此可见，韩国在抗疫中的成功直接反映在了经济增长率方面，最大限制的减少了损失，令韩国成为抗疫模范国之一。

在抗疫过程中，政府不断呼吁大邱地区居民呆在大邱，积极号召居民居家隔离，尽量切断传染源；在全国范围内，政府也呼吁百姓保持社交距离，尽量在家隔离。由于韩国之前独裁政府的历史原因，民众对于戒严等政府强制命令极其敏感，很容易引发社会动荡。因此，韩国政府只能通过呼吁、劝说等方式进行抗疫。在这一过程中，百姓积极配合政府可能是出于对新冠病毒的恐惧，但也有很大程度是由于“看眼色文化”。

政府已经发出了号召，若有人因出门游玩、泡吧等行为导致了感染病毒，并且传染到不少人员，虽然政府保障公民隐私权，但是其亲朋好友会对该确诊患者产生不满情绪，非常容易影响到亲情、友情乃至事业。

众所周知，韩国所有男性都必须服兵役（除非有身体残疾或罹患严重疾病等特殊原因）。目前的韩国老辈经历了抗日战争、朝鲜战争、军人政府独裁，在这些需要民众和军人服从命令、让渡个人权利和自由的时代，他们自然深受“看眼色文化”影响；年轻一代在军中服役，并且长期以来的保守主义家庭教育也让年轻一代或多或少的受“看眼色文化”影响。最终，这直接反映到韩国的抗疫成果上，成为了“看眼色文化”少数正面的成果。

忌惮“眼色”的梨泰院事件失联者

再说此次“梨泰院夜店感染”事件，目前为止大概有3000名“高危人员”联系不上。由于此次事发夜店涉及到性少数群体，很多人在店里留下的是假的联系方式。因此，这些失联者中很可能有不少人比较害怕他人的眼色和评价，不愿意配合政府调查。即便韩国政府推出了匿名化检测，但是效果依然十分有限。

这些失联者“沉默”的背后同样是“看眼色文化”在作祟。韩国比较注重传统，至少在明面上要求跟随主流文化。因此，若当一些人的少数文化、非主流性取向被暴露，很容受到校园欺凌、职场压迫，其生活、学业、工作都有可能受到严重损害。

若这些失联人员的一些特殊情况，如性取向抑或是思想方面被其他人所得知，轻则被排挤以致抑郁、饱受网络暴力，重则自杀身亡。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自杀率统计，从2003年到2013年，韩国自杀率在OECD国家中排名第一，从未被超越。其中，学生和在职员工是主要人群。

学生的自杀除去学业压力以外，主要来自于校园霸凌现象的蔓延。校园霸凌现象一直存在，但是近几年有凶暴化、低龄化的倾向，不少自杀的学生便是因为受不了校园欺凌而选择自我了断。多数被欺凌的学生有一共同点，即不被主流文化接受。这属于“看眼色文化”的一大弊端，若不从众于主流文化，看他人眼色、在乎他人想法，很容易会被大众抛弃乃至欺凌。

同时，若有学生和受排挤的学生共处的话，则也会被一起排挤。因此，很多人不会为少数群体发声，部分更是为了避嫌而加入加害者行列。最终，给受害者造成难以磨灭的伤害。

职场方面的“看眼色文化”比校园更加严重。根据2016年Job Korea所做的调查，现在的在职人员有46.2%认为职场压力“特别大”，将近49%的人认为职场压力“有点大”。只有4.8%的职场人员不将工作视为压力。

值得注意的是，在职场压力分类选项中（工资、业务量、事物满足度、上级和同事的人际关系）中，53%的人选择了上司和同事的人际关系最让人感到压力。同时，另一份2016年的相关报告指出，55.4%的人为了职场生活放弃了“兴趣和娱乐生活”，当被问及原因时表示“完全没有时间，下班回到家就凌晨了”。这背后的主要原因是，在职人员需要看上司和同辈之间的眼色，很多时候不能够早点下班（如不能比上司早下班）；下班后和上司、同辈之间去聚餐，避免受到排挤。

简言之，说起韩国的抗疫成功不能抹杀“看眼色文化”的作用，而这一次“梨泰院夜店感染”事件未能及时控制，“看眼色文化”也无法脱开干系。

虽然说文在寅政府正在努力推动韩国转型，但是长期以来的保守主义势力已成大势，其势力范围之广令人难以想象，根深蒂固地扎在韩国社会之中。窃以为，若现在的韩国政府由保守党派执政，韩国抗疫恐怕难以取得如此有效的成果。正是因为进步党派的努力，才让韩国取得了良好的成绩，也在推动韩国的发展。

虽然“看眼色文化”在这一次抗疫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是其负面影响依然是远高于正面作用。希望文在寅政府能够积极推动转型正义，让韩国的少数文化群体不再饱受批判和排挤，让学生和在职人员有更多的自由空间，创造新的韩国。

（作者是韩国人，曾在浙江大学留学，目前在中国从事金融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