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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沙功臣”带来的“地方病”:沙蒿过敏成公共卫生安全事件

郭煦/中国小康网
2020-05-14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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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料未及 没有人料到,对治沙植物的过度敏感,已经危及一部分社会群体的健康,图为内蒙古地区长势旺盛的沙蒿。  中国小康网 图

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民李奥博自8年前患上过敏性鼻炎后,病情一年比一年严重。2019年12月,他有一半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

“刚开始只是打喷嚏流鼻涕,眼睛耳朵痒,头痛,严重时会连续打几十个喷嚏。晚上躺着睡觉经常会被憋醒,我只能坐在沙发上睡,真的是痛不欲生。”李奥博边说边打哈欠,并用纸巾擦拭不断流出的鼻涕,“我的过敏源早就确定了,蒿类花粉是主因,医院呼吸科现在人满为患,大部分患者病情跟我一样,医生告诉我这病只能缓解,无法根治。”

李奥博说,他是2011年从北京来鄂尔多斯工作的,一直没有鼻炎,来到这里的第二年鼻子就开始不舒服,而且越来越严重,去医院一查是得上了过敏性鼻炎,问了大夫是内蒙古当地的植物沙蒿引起的,这些年里,内蒙古鄂尔多斯每到6—9月,他的鼻子就开始不通气、流鼻涕。闻到刺激性的味道时,就忍不住连打喷嚏,鼻涕眼泪直流。

“来这里时孩子才2岁,渐渐地孩子也开始出现过敏情况,我的妻子也得了鼻炎,她们倒是没有我的严重,但是到了每年的患病季节也会出现打喷嚏、流鼻涕的症状,而且每天都休息不好。现在鼻炎在当地年轻人中很普遍,单位像我这样症状的同事也不少,有的比我还严重,也没有什么特效药,就只能每年患病了,买点药顶一顶,也没有其他办法。”李奥博称。

西北地区过敏性鼻炎发病率高

鄂尔多斯中医院一位呼吸科医生表示,过敏性鼻炎现已成为内蒙古西部地区的“地方病”,患者人数逐年上升,目前医学尚无彻底治愈的办法。而当下最主要的过敏源,就是蒿类花粉。

内蒙古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耳鼻喉科主任医师李玲香表示,近年来,蒿类植物引发过敏性鼻炎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去年门诊患者当中,八成以上都是过敏性鼻炎患者。这个病成因非常复杂,到现在也没有确实有效的治疗办法。用长效激素效果比较好,但人们对激素普遍有抗拒心理,最好的办法是远离过敏源。”

陕西省榆林地区也是过敏性鼻炎的重灾区,亦是沙蒿飞播较为集中的地区。榆林市林业和草原局此前的统计资料显示,榆林市沙蒿保存面积为328.5万亩。沙蒿耐旱速生,种植成本低,于是成为西北地区治沙主力。为了抵挡风沙向大城市飘散,前些年开始推广沙蒿飞播,治沙成绩斐然,有些地方,不仅是郊外,就连市区的房顶上也长出了沙蒿。因此,每年的7月中下旬到9月,沙蒿花粉就会漫天飞舞。每年7—9月,榆林许多过敏性患者喷嚏不断,鼻涕眼泪横流,严重者还会引发过敏性哮喘,甚至有生命危险。榆林市各大医院耳鼻喉科门诊,就诊量比平时增多。

有的重症患者每年这个时候就放下手头事务,一路南行。今年35岁的魏女士和孩子都患有过敏性鼻炎,娘俩做过相关治疗,但收效甚微。“刚开始几年还好,后来感觉越来越严重,从2016年开始,我们娘俩每年就前往西安暂住3个月。”魏女士苦笑着说,自己就像候鸟一样,每年都会“迁徙”。

“最难受的时候头痛欲裂,呼吸困难,不停地擤鼻涕。乘飞机离开榆林,飞机一升到高空,症状立即就缓解了……”榆林市民任晓华说,每年夏末秋初,过敏性鼻炎都让他痛不欲生,只得放下手头工作请假离开榆林。“患病的当地人比比皆是,外地人却很少。”

2002年开始,就有榆林当地媒体报道沙蒿引起的过敏性鼻炎,当地卫生部门后来也承认,沙蒿可能是诱发过敏性鼻炎的一个因素。榆林市卫健委所做的《榆林市过敏性鼻炎流行病学调查》显示:在榆林市抽查5901人,覆盖人口广泛,调查区域分别在城区和沙蒿种植区,患者整体比例为21%,城区则高达27.3%。

两年前,陕西一家公益组织对沙蒿导致过敏性鼻炎的现象进行调研。调研发现,陕西北部及内蒙古、宁夏区域有大量过敏性鼻炎群体存在。该公益组织提出关注全国沙蒿过敏性鼻炎患者的建言,依法申请政府公开沙蒿过敏性鼻炎相关信息。

“我们想引起政府相关部门及全社会对沙蒿引起的过敏性鼻炎群体的关注。另一方面,我们需要相关数据印证我们调研的结论是否正确。我们先后多次向陕西、榆林、神木、宁夏、内蒙古各级政府提起行政复议。”该公益组织负责人陈丽娟说,国家卫健委、国家林业和草原局、陕西省卫计委、榆林市林业和草原局、榆林市卫计局均对此进行了回复。

其中,国家卫健委回复表示,尚未对“榆林、神木、内蒙古、宁夏等地区过敏性鼻炎、蒿类过敏性鼻炎、哮喘患者等三类人员的人数及就诊人数”进行统计,因此,该公益组织申请的政府信息不存在。

榆林市林业和草原局回复称,为治理黄沙,榆林市实施飞播造林,主要采用种间混播的方式,其中沙蒿占总播种量的1/5。有关数据显示,榆林市沙蒿保存面积328.5万亩。为应对沙蒿引发的过敏,“十三五”以来,榆林全面停止人为种植沙蒿。

该公益组织此后向法院提起公益诉讼,希望督促卫健委重视过敏性鼻炎对患者的危害。2018年9月,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受理此案,2018年11月8日,这场公益诉讼案件正式开庭审理。庭审中,国家卫健委认为其做出的《政府信息公开告知书》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正确、程序合法,请求法院依法驳回原告诉讼请求。最终,该起公益诉讼以败诉告终。

“这场公益诉讼的结局并不重要,我们不是去追究责任,也不是为了分出胜负。”该公益组织负责人陈丽娟表示,希望以此为契机,引起相关部门重视。

“治沙功臣”是元凶?

前不久,呼和浩特、鄂尔多斯、包头等多地朋友圈、微博流传这样一条信息:整个内蒙古地区过敏性鼻炎的发病率呈逐年递增的趋势,而且越来越低龄化,其罪魁祸首就是蒿属植物,望能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及时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

鄂尔多斯市林业和草原局《关于沙蒿引发鼻炎的情况说明》指出:“沙蒿”是黑沙蒿和白沙蒿的泛称,为菊科蒿属植物种,多分布于海拔1500米以下的荒漠与半荒漠地区的流动与半流动沙丘或固定沙丘上,也生长在干草原与干旱的坡地上,在荒漠与半荒漠地区常组成植物群落的优势种或主要伴生种。

鄂尔多斯从2000年开始,在库布其沙漠和毛乌素沙地实施飞机播种造林,飞播造林主要目的树种为大白柠条、杨柴、花棒和沙米。为飞播前期更好地固沙,也复合飞播白沙蒿,属非目的飞播树种。

近年来,随着工业化、城镇化、全球化进程不断加快,人们的生活节奏改变,生活和工作压力加剧,加之食品的种类和制作工艺越来越多,致使许多原来不过敏的人可能逐渐演变成具有过敏体质的人,使潜在过敏人群不断扩大。沙蒿过敏成为市民热议话题,众说纷纭。不少人反映7—9月,过敏性鼻炎和哮喘病患者居多,均将致病根源指向本地野生植物沙蒿。但目前尚未有权威机构表明,沙蒿就是鄂尔多斯市过敏性鼻炎和哮喘病患者的真正过敏源。

2017年,在《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第13次缔约方大会高级别会议举行期间,针对“过敏性鼻炎高发与防沙工程中固沙植物沙蒿相关”的说法,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副局长刘东生表示,截至目前,尚未有权威机构证明,沙蒿就是过敏性鼻炎和哮喘病患者的真正过敏源。下一步,将与卫生等部门开展相关研究。

刘东生提到,沙蒿是我国防沙治沙的先锋植物种,早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沙区就开始大面积种植沙蒿,但那时候沙区群众的过敏性鼻炎状况并没有现在那么严重。刘东生表示,下一步,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也将与卫生等相关部门合作,共同研究沙蒿与过敏性鼻炎是否有关系,或者有多大的相关关系。“如果有的话,将研究如何调整树种结构进行治理。”

陈丽娟作为陕西省上述公益组织的负责人,从2017年开始带领团队着手调研沙蒿引发过敏性鼻炎这一课题。在对陕西北部及内蒙古、宁夏区域大量过敏性鼻炎群体进行调研后,大家都把目标锁定在了沙蒿上。“每每听到、看到过敏性鼻炎和过敏性哮喘患者每天承受的折磨,我的心情就异常沉重。”陈丽娟说。

让陈丽娟感到欣喜的是,目前,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开始收集全国沙蒿的相关信息;内蒙古等地的政府相关部门开始对过敏性鼻炎问题做调查;榆林市政府重视沙蒿引起过敏性鼻炎问题并准备重点治理……

“沙蒿曾是治沙的功臣,现在却对人的健康产生了负面影响。相关部门也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已经开始选择替代植物来治沙。但沙蒿本身繁殖能力很强,治理起来非常麻烦,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研制出对应的治疗药物,最好是研究出阻断花粉传播的方法。”有关专家指出。

在榆林之外的鄂尔多斯和呼和浩特,关于当地过敏性鼻炎的讨论帖每个夏天都会在贴吧大量出现,“鼻炎又犯了”是这些讨论帖里重复率最高的句子。有前来北京就医的呼和浩特患者向本刊记者表示,在他身边“十个里有三四个都有过敏性鼻炎”。

上述过敏性鼻炎患者一致认为,是沙蒿导致了本地高发的过敏性鼻炎,“做过敏原测试都是蒿类植物过敏”。为了证明过敏性鼻炎与当地沙蒿的关系,他们曾深入榆林郊区的沙蒿地,摘下鼻罩亲身测试过敏反应,结果大多数人“五分钟就不行了”。

除了治疗,患者更关心的是“以后怎么办”。

沙蒿过敏应引起重视

《小康》杂志、中国小康网记者在榆林市卫生健康委员会官网了解到,对近年来过敏性鼻炎季节性高发现象,榆林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成立了全市过敏性鼻炎防治工作领导小组,多次召开专题会议讨论和部署全市过敏性鼻炎防治工作,组织专家赴北京、内蒙古等地考察,学习借鉴先进地区过敏性鼻炎防治经验和做法,制定了《榆林市过敏性鼻炎防治工作方案》,并由市财政年度预算专项经费,用于购置过敏性鼻炎防治设备和开展课题研究。

“结合诊疗需求,在市第二医院建立榆林市变态反应中心,设立变态反应科,并纳入市级临床重点专科培育项目,引进北京协和医院等机构的全国知名专家来榆林市义诊,每年7—9月定期在市二院坐诊。” 榆林市卫生健康委员会相关负责人说,还在其他二级以上医疗机构挂靠内科、耳鼻喉科设置了变态反应(过敏)门诊,也在高发季节开展宣传和防治工作。

为更好地遏制过敏性鼻炎,榆林已全面停止人为种植沙蒿,市卫生健康委员会结合榆林市地理特征,在神木、定边、绥德、榆阳四个县设立“北、东、西、中”四个花粉暴片监测网点,动态收集分析花粉暴片“一线”数据。由北京协和医院指导市疾控中心科学制定流调方案开展流行病学调查工作,依托市第二医院变态反应中心开展过敏性鼻炎基础和临床研究,绘制榆林市过敏性鼻炎患者过敏原谱,探索遏制过敏性有效治疗手段。

“沙蒿引发的问题给我们深刻地上了一课,未来在治沙选择上,我们已经充分考虑到植物多样性和可能对居民生活产生影响的问题。”陕西榆林市林业和草原局相关负责人表示。

2019年两会后,榆林市政府将“过敏性鼻炎防治工作”列入“十大民生实事”,政府拨款,完成过敏性鼻炎流调、专科建设、课题研究、花粉浓度监测与播报、人才培养、适宜技术推广等工作。

多位医生表示,过敏是遗传与环境综合作用的结果,如果按照“卫生假说”,随着城市发展,卫生条件改善,人们生活在过于干净的环境中,感染性疾病减少,就容易导致过敏性疾病增加。

尹佳在《过敏医生赴榆林考察治沙植物纪实》中写道:沙漠城市变成森林城市的同时,也进行着农耕文明生活方式向工业文明生活方式的跨越,或许这才是过敏性疾病患病率上升的深层次原因。

治沙播绿改善生态,无疑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也是人类营造健康生活环境的必然选择。但没有人料到,对治沙植物的过度敏感,已经危及一部分社会群体的健康。沙漠要坚持治理下去,沙漠边的居民也要健康地生活。如果治沙植物真的与人的健康发生冲突,那么这是不是西北地区当前出现的一个新的矛盾呢?近年来,西北地区多个城市确定建设生态名市,着力为当地百姓打造宜居城市,如何真真切切让人宜居,令辉煌的治沙成果带来的健康影响最小化,是摆在执政者面前的新课题。

如今,沙蒿引起的过敏性鼻炎患者越来越多,发病呈低龄化,发病范围呈全国蔓延趋势,沙蒿过敏已经成为公共卫生安全事件。

有关专家建议,面对如此严峻的公共卫生安全事件,国家卫健委应该重视起来,启动过敏性鼻炎以及哮喘两类疾病的统计调研工作,给出详实的数据和病情调研结果,尽快拿出解决方案。

(原标题为《 “治沙功臣”带来的“地方病”:沙蒿过敏已成公共卫生安全事件》)

    责任编辑:钟煜豪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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