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岁柯洁，热搜争议下的天才少年

原创 亚热 十点人物志

人们乐于见到少年屠龙、屌丝逆袭的故事。

如同许多爽文的设定，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突然获得金手指，在主角光环的加成下层层打怪，最后打败大boss。

一定程度上，97年出生的围棋世界冠军柯洁，他之前的人生轨迹就是如此。

而真实世界的故事并不会在屠龙胜利后迎来完结，少年可能变得狂妄，变得疯魔；亦或变得平庸，变得流俗。

甚至变成众矢之的。

太快

这不是柯洁第一次登上热搜了。

前两天，作为云南围棋队运动员，柯洁被云南省推荐为2020年全国先进工作者。简介中列出的理由倒是不假——

连续40个月排名人类围棋世界第一；

10多年来参加2万余场比赛，成为围棋界最年轻的“七冠王”；

帮助队友讨“薪”追“薪”；热心公益举办募捐活动……

网友对此却不大接受，争议聚焦在简历中对柯洁的形容，”为人低调，内敛和善。”

“是我不认识字还是社会变化太快？”新闻底下，这条评论获得了最高的点赞。

这样的奖项如果在三年前给了柯洁，估计不会有这么大的争议。彼时，大家对他的印象，还是与阿尔法狗对战的，虽败犹荣的屠龙少年。

三年过去，随着柯洁在微博上愈加放飞自我，“不尊重女性”、“狗粉丝”、“阴阳怪气”等标签也随之出现。

是柯洁变了吗？

▲ 柯洁生活照

柯洁向来下棋很快，父亲希望他深思熟虑后再落棋，吓唬他说：“再下这么快，我就用牙签戳你的手。”

“恶习”难改。到北京学棋后，老师也常常因此对他施以罚站。在走廊里接受各种来往目光的打量，对当时仅七八岁的他来说，无异于“公开处刑”。

落子成文，下得越快失误越多。老师对柯洁千叮万嘱。

和落棋速度一样，柯洁在微博上的大胆开麦也是“十秒”写就，想啥说啥，不做过多考虑。

他吐槽主流媒体对自己获胜的不关注——

“有些事啊，真的不想自己去说，可是我不说，好像没几个人知道。”

李咏去世时，他觉得以6+1手势来送别的活动变味了——

“扪心自问下，你们到底是来秀鸡爪的，还是真心送别的？之前污蔑人家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替他说话？”

最近引起争议的，是他微博里显露出的对女性的不尊重。将生子说成“下蛋”，阴阳怪气地评论女明星，“太A了是什么意思，发育不良？”

他18年上节目时的表现也被翻了出来。在那档观点输出类的综艺节目里，一位女学者在提到过年的冷知识时，引用了汉学家葛兰言的观点——过年是交配的时间。

这本是学术讨论、焦点争锋的环节，柯洁却感到非常不适。他不停扶额蹙眉，摆弄袖口，对这种说法表示不能接受，“非常低俗加愚蠢”。还对“交配”一词羞于启齿，称之为”那个词“。

更让观众诟病的，是另一位男嘉宾谈起同样内容时他的反应——立马抬起头，变得专注且诚恳。

这让网友觉得他对女性与性的态度都过于保守和无知。

不论是下棋的风格，还是微博上狂妄冒进的洁言洁语，柯洁都显得自恋、直率、鲁莽、争强好胜。

这与人们想象中，波澜不惊仙风道骨的棋士似乎相差甚远。

人品棋品不可分割。为了衬托柯洁的“恶臭”，人们搬出与柯洁差不多年纪的李喆。

89年生的李喆曾在北大哲学系就读，黑白世界并不是他的全部。他的教练曾说，李喆的精力最多只有六成花在棋上，而且他的棋更多的是追求过程的完美，属于“求道派”。

“比起胜负，我更在乎能否下出有创造力的棋局。”

或许李喆更符合人们对棋手的想象。而柯洁的粉丝对此不以为意——李喆的世界排名能跟柯洁比吗。

的确，某种程度上，具有强烈胜负欲的柯洁更适合竞技。只是胜负欲是把双刃剑，在激发棋手的同时，也容易使其陷入成王败寇的二元逻辑。

想赢

竞技场上是二元对立的，黑与白，赢与输，没有中间地带。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对柯洁而言，赢棋意味着一切。“我（曾）觉得用实力说话才是绝对，超越了别人才能真正抬得起头。”

这种心态与他的成长环境有关。

尽管母亲在采访中表示，“从没奢望儿子拿世界冠军，让儿子学棋只是因为他喜欢。”

但毫无疑问，送儿子学棋，需要柯家举全家之力孤注一掷。

1997年，柯洁出生在浙江丽水的一个工薪家庭。父亲是水电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因为喜欢围棋，在文化宫开了个小棋室。母亲怀孕后辞职在家帮他打理。

许是一种胎教，柯洁六岁开始学棋，很快便展现了过人的天赋——只学了几个月，就能打败其他学了一两年的孩子。

一年后，他拿下杭州“山海杯”少儿围棋比赛的冠军，被父母送到北京聂卫平道场学棋。

▲ 柯洁小时候和父亲下棋

聂道场，距离丽水一千三百公里，学费一年五万。

要知道，在2004年的丽水，职工的年平均工资才有两万四。一年的学费，相当于普通家庭全年的收入。经济压力之下，父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放弃工作北上陪读。

就这样，七岁的柯洁，踏上了独自北漂的征程。

北京从一个遥远的、与“我爱北京天安门”有关的模糊意象，变得具体而残酷——他住在八人间的宿舍里，上下铺，妈妈每过一两个月才来看他一次，来一次他哭一次，他很想家。

来北京学棋的，都是一门心思打职业，没有人会把下棋当作兴趣爱好。“每天就是输和赢，坚持不下去就淘汰。”

“杭州少儿冠军”的光环也褪去了，“鲜花瞬间变小草”，他被分到最差的班，成绩总是“吊车尾”。

参加国少队选拔，第一年，考了个倒数第二；第二年“进步”了，倒数第一。

独自在北京学了四年，11岁职业“定段”后，母亲才辞了工作到北京陪读。

▲ 柯洁和父母

为了省钱请更好的老师，他们住了一段时间地下室。那里潮湿又阴暗，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小茶几，再也放不下别的东西。

父母都是激励性教育。父亲激他，”学不好就回家来”。要自己决定去留，年幼的柯洁也不知该如何选择，只能先哭一哭。

母亲则是把老师对他的不看好，原封不动都反馈给他。

通过母亲的叙述，他知道，有老师觉得他“下棋就这样了”，因为他成绩不好，收他的费用比别人的都高。

于是，柯洁比同龄人更早地意识到了世态炎凉与人心冷暖。

他告诉自己，要赢，要出人头地，不让别人瞧不起。

▲ 2019年7月，柯洁被清华大学录取

这或许可以解释他后来的种种行为。

一位棋手小时候曾和柯洁一块儿下过棋，那时的柯洁还是小学生，在同龄人当中棋艺还未显优越。

比赛进行时，由于局势非常不利，柯洁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落子，于是突然就哭了。

他哭了很久，等他哭完，其他孩子早已结束比赛，棋室里就只剩他俩了。

这让那位棋手非常烦躁，当时的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哭鼻子的执着小孩，将来会成为中国最炙手可热的棋手。

多年后，会想起当时的情景，这位棋手恍然大悟。

他也曾和其他更厉害的孩子下过棋，但在他们身上，他从来没感受到像柯洁一样强烈的求胜欲望。

2013年接受杂志采访，在被问到觉得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的时候。

16岁的柯洁回答了两个字：成功。

▲ 图源知乎某匿名用户

成人礼

柯洁的确成功了，触底反弹的情节发生在一个寒假。

背起行囊北上求学的少年，独自生活受尽冷眼，功力却迟迟不见长进。

这时候寒假到了，带着伤痛和沮丧，少年回到了家乡。其他小孩都在玩，他向父亲请求玩耍，父亲告诉他，下完棋才能玩。

“棋是下不完的啊。”那段时间，他每天在下棋网站上与人互博，每天要下十几个小时。

连亲戚都看不下去了，劝父亲让他玩会儿吧。父亲冷冷地回答，我们家的事你别管。

如同躲进山洞修炼内功，在连续下了一万多盘棋之后，柯洁的棋艺迎来了质的飞跃。

第三次国少选拔，他一雪前耻，拿了第一名。

2014年，他连着拿下阿含桐山杯、三星杯和梦百合杯三个世界冠军。

阿含桐山杯比赛前，他扬言要让对手“血溅五步”。当时他还未夺得百灵杯世界冠军，这话惊呆了现场所有人，好在他最后获胜了，没有让豪言变成大话。

谁能想到，就在这之前的一年，在国家队成立的选拔上，他还遭遇了三连败，直到11月份他的等级分达到标准才以“代训”的资格进入国家队。

▲ 国家队合影

2016年，面对已经拿过14个世界冠军的李世石，柯洁又放出了大话。

比赛前，李世石回答记者采访时说，认为自己有五成胜算。

柯洁笑了，“我想如果一共是一百成的话，他有五成。”

话毕，他补充了一句，“传奇是时候落幕了。”

太狂了，柯洁的围棋前辈古力说，即使大家真的会这么想，也没人会把这样的话说出来。

“柯洁厉害就厉害在，他做到了。”

或许是此前的经历太符合”天选之人“的设定，对战AlphaGo之前，他把自己带入热血漫画的主角——中二的围棋少年，闭关修炼层层打怪。所有对手都是要击败的boss，而阿尔法狗就是最终的暗黑大boss。

李世石输给AlphaGo后，柯洁发了条微博：AlphaGo赢得了李世石，但它赢不了我。

按照漫画的逻辑，光明总会战胜黑暗，boss一定会被打败。

可现实的逻辑并不如此，柯洁输掉了比赛。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新闻里，都是那张他脱下眼镜抹眼泪的图片。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由于对战的是AI，柯洁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显然，AI才是这场对弈真正的主角。

直到一年后，再次聊起这个话题，他依然感觉沉重。“AI到底给了我多大的伤害——它可是唯一一个在棋盘上把我杀哭的啊！！”

▲ 甚至做梦都梦到AI

作为职业棋手，早在赛前，他焦虑的点便是，如果输了，下棋还有什么意义。

他感觉自己像是夕阳行业的工作者，眼瞅着夕阳无可挽回地坠落，新的历史周期即将到来，自己却无能为力。

那是种打败后被取代的感觉，不再被需要的感觉。

自卑

今年年初，柯洁参加了一场由华少主导的对话节目。录制时，他们频频干杯。

几杯酒下肚，柯洁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不等主持人提问，就自顾自说了许多。

他说起自己不算特别愉快的童年，说起比赛的奖金交完税再分给棋院，最后到手的就剩一半。

说起自己无聊的生活，接着他说，他有时候会很自卑。

华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是的，我对你的判断就是这样。”

他愣了一下，干笑了几声转移尴尬，眼神有些闪烁。

输棋，或其他方面不如人时，柯洁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甚至看到华少也自卑，因为华少阅历更丰富，见识比他广。

他补充道，但这“自卑”也有正能量，能激励他不断进步。

他总以为竞技和超越才是成功的不二法门，但现在，他开始反思这种思维了，他在微博文章里写下：

“或许是下棋太多的缘故。总觉得自己超越了别人才能真正抬得起头。但这都只是我在围棋上的主观意识，不应该套在其他领域上。”

现在，他对人工智能的理解，也不再是“对手”，而是互相博弈，帮助自我提升的伙伴。

无论如何，这位在棋盘上谋兵布局心游万仞，开疆扩土建功立业的天才围棋手，到底才23岁。他的人生，到底才刚刚开始。

真实世界里未必存在终极boss，即使存在，也还在遥远的未来。

他还要经历各种考验，即使不曾遇见阿尔法狗，也会遇见阿尔法猫，以及各种尚且无法命名的事物。然后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生活的复杂与广阔。

去年年低，柯洁接了一个综艺，邀请一个男团里的十一位成员，到家里共度两天一夜。

他很期待成员们的到来，因为自己从小学棋，没有过集体生活，他想和同龄人“一起交流”。

那是一个位于二环内的别墅，木制的装修，日式的榻榻米，屋里陈列着陶瓷、茶具、丝织品，庄重典雅，甚至略显老派。

一个成员的描述说尽了这房子给人的印象——“像一个很久没有年轻人到访的老人的家”，“缺点年轻的狂放的气息”。

柯洁本人给他们的印象，与这间屋子并不完全一致。

柯洁也爱闹，玩恐怖游戏时吓得身体往后倒，恶作剧时尽管了捂住嘴巴，兴奋还是能从眼睛里冒出来。

只是面对不擅长的领域，他依旧放不开。比如K歌时迟迟不接麦，直到确认正在播放的是他拿手的《无所谓》，他才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众人前方。

别人是在放松地嗨歌，他是在表演。

当然，那首歌的完成度非常高，不论是翘起的手指，摩擦地板的脚趾，还是颤抖的声线和恰到好处的停顿，都让旁人大呼”围棋界的杨坤老师！”

结束录制的那个夜晚，成员们给他安排了一个特殊节目，DJ特制了拉丁舞的remix。因为前一天，柯洁告诉他们，在学棋之前，他最喜欢的是跳舞，拉丁舞。

但老师说，他属于肥胖型身材，不适合跳舞。母亲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返还给他，“给我幼小的心灵带来不可磨灭的创伤”。

男团成员想在离开前弥补柯洁的这个遗憾，放了音乐请他跳舞。

柯洁拒绝加入，抓住桌角，屁股像粘在了板凳上。成员们拉了三次才把他拉起来。

柯洁终究是离开了板凳，虽然姿势略显奇怪，但他越跳越嗨。

在中秋节的月光下，十二个男孩扭动着，狂欢着，尖叫着，就是一群活泼的20岁的年轻人。

图片来源：东方IC、综艺节目《十一个少年的秋天》《君品谈》 《你说的都对》及柯洁微博。

参考资料：

1. 微博@棋士柯洁

2. 腾讯视频 《是一个少年的秋天》

3. 凤凰新闻《君品谈》

4. 新京报·我们视频·局面

5. 汉网·长江日报《围棋界公认才子迷恋哲学 李喆：变与不变的选择》

6. 白藏阁《李喆·比起胜负更在乎创造力 围棋不单是竞技》

7.人物《输赢之外，黑白之间》

8.北京青年报《本色柯洁弈少年心酸》

10.萝严肃《知名演员大男人，天才少年侮辱女性，这就是”优秀男人“》

原标题：《23岁柯洁，热搜争议下的天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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