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好书｜林路《摄影思想史》：在心灵中重演过去的思想

戴菲，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摄影专业教师

林路老师的《摄影思想史》可谓鸿篇巨著，皇皇逾四百五十页。此书迄今有三个版本，如果加上前身《西方摄影流派与大师作品》，则一共有四个时期的修订版。推荐给大家的是中期版，即浙江摄影出版社2015年2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的版本。

某次，我在孔夫子网站无意间找书，看到《摄影思想史》的首版（2008年版）已越过几百大元，实在令人惊诧，但也想见此书定是在坊间流传已久的上品。我细问过林老师，每个版本间是否有更替变迭；答曰，有。林老师说最新调换的版本，一是纸张更新，提升了适读性；二是内容中增加了很多新的发现，但是限于全书的篇幅和编制，只是略有增添一二。

仍是回到2015年的这个修订版。林老师在全书中使用了摄影史写作中并不多见的时间加主题的结构体系。全书共十二章节，一至六章节大体按照摄影史开端至20世纪六十年代的顺序依次展开；六至十二章节或许是林老师的一种创新，即在时间线延展的同时加入了话题式的组合，分别从20世纪七十年代始约至新千年前后。一方面，如观念摄影、时尚摄影大体发生在此段时间前后；另一方面当代摄影如人体摄影、都市摄影、女性摄影则很难用一种线性逻辑的方式加以囊括。因此，林老师出于多种考量，将20世纪后半叶的摄影史以时间为先导，继以主题为中心，用时间跳线的方式加以组合，用以艰难描述摄影在后现代情境中的多样与混杂。

既然是摄影的思想史，林老师在几个版本的前言中都说：“笔者在论述过程中，首先注意的是摄影精英的理论和学说，正是这些摄影家的思想及其在作品中的体现，集中概括了摄影思想历史发展的精华。同时，摄影历史上出现过或现在还在影响摄影界的摄影思潮，也是需要关注的对象。”

历史中的摄影作品，即摄影史，尤其是西方摄影史，是一种结果论。读者、观者获得的是一张张既定无言的照片，通过照片的罗列，其实很难发现一代代摄影师在每个时期中的内在思想变动，有时甚至是思想变革。所以，本书的关键在于作者希望通过对摄影家、摄影作品、摄影史实的叙述，以及对结构框架的拿捏，向读者展现出一种摄影思想内部的流动性、发展性和规律性。

比如，美国现代摄影先驱阿尔弗雷德•斯蒂格利茨，早期是一位画意摄影师，而在后期则是一位现代主义摄影师。林老师在书中多次引用了他作为象征主义摄影师（69页，2015）和作为现代主义摄影师（11页，2015）的两种身份，并利用其在不同时期的作品、对话和论述来表现斯蒂格利茨内在的思想转变。

而本书更精彩的内容在于，林老师在全书中加入了中国当代的摄影。前人，如果以民国前期杜就田写作的《摄影术发明之略史及现今之方法》（东方杂志，1911年第5期）始，及至今由中国学者完成的摄影史著作中，讨论或有限涉及中国摄影师实践的书籍并不多见。林老师坦言：“力求在整体上描绘出摄影思想在整个发展时期的要点，并在此基础上更强调对当代摄影尤其是当代中国摄影的发展所起的借鉴作用。”所以，当看到很多熟悉的摄影前辈与历史上的诸多名家一起并列于书中，若无有偏袒，也足以证明这些摄影家的作品完全可以比肩世界摄影潮流。

以海上熟悉的诸家为例。林老师介绍了三位“当今最具实力的中国都市摄影家”陆元敏、王耀东和周明（343-345页，2015）。在介绍陆元敏老师时，林老师称他的作品“呈现出一个时时刻刻都会带来不宁心绪的上海印象”；而在介绍王耀东老师时，林老师则说“从精神象征上看，城市代表一个人生活中的规范核心，只有经过长途跋涉，当感情高度成熟时，人才能通过城市这扇心灵核心的大门，达到更高的境界”；更在介绍周明老师时，林老师讲：“一旦你的目光离开画面，却发现在照片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些更沉重的东西，一直让人牵肠挂肚，频频回首却说不出所以然。”

总结这些海派都市摄影家，延及都市摄影和都市文化，林老师认为：“在他们的照片中，一种偶然就可以是一种必然，一种无形的张力将照片的瞬间冲击感结合在构成的理念之中，让人在惶惶不安的揣摩中无法终止对都市的最终认同。他们都是都市的解码者，在他们眼中，都市景观是进入都市内部、破译都市秘密的密码。”

此前，略举了书中与众不同的各点。其实，诸如人体摄影、时尚摄影、风景摄影以及女性摄影则是在其他著作中不常展开的方面。林老师利用他经年积累的素材，游刃有余地信笔写来，阅读时常有酣畅之感。

该书的另一种别样读法是我的新创。自2015年版之后，倚赖郑幼幼老师的细心，将书里涉及的摄影家一一以黑体加粗。所以，若觉前后通读耗费时间，单以某篇、某摄影家，用粗体按图索骥式来读，撇开思想史的严谨，摄影家们的履历与作品更像是摄影史上的掌故，有恍惚阅读宋明笔记之感。

假如该书再修订，我一定建议林老师不妨于书后作一个摄影家检索表。因为书中涉及的摄影家实在太多。对于读者而言，有时候《摄影思想史》更像是一本摄影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