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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岭迷窟》里不同的陪葬品,代表着不同的生死观
原创 杨照 看理想
近日,由潘粤明领衔主演的《龙岭迷窟》开播,再次引起了观众对古玩文物的热议。第一集开篇,古蓝县村民们挖出的棺材里就放置了不少精致的明器。所谓明器,就是放在棺材里、下到坟墓中的陪葬品。
尽管在文艺作品中,明器的出现往往预示着一段冒险的开始,但在真正的历史里,明器作为陪葬品,直接反映了生死观念的迭代,它们是现代人揣摩古人不同生死观念的最佳参照物。
虽然明器是死人的物品,但在《礼记》中,有部分内容便探讨了明器对于活人的意义。通过了解不同的明器,我们便能一窥前人的心思考量,以及在历史长河里,死亡承载的意义。
讲述:杨照
来源:《帝国的开端:十部经典里的大汉王朝》
(文章经整理,完整版请听音频)
01.
暧昧:放置明器的心理考量
无论是古代还是近代,在人死后,生人总会以不同的方式送去陪葬品。可为什么要有陪葬的东西呢?人们又是基于什么心态去准备这些明器的呢?
通常来说,陪葬之物是人活着的时候使用过的器具,但它又不是真正的器具,往往是模拟品。
例如,后世最极端的明器就是纸器。人们用纸折房子,折冰箱,到了现代还有用纸折的手机,甚至是汽车。把纸器烧了后,活人就认为去世的人可以使用。
不过,用人活着的时候会用的东西来陪葬,又是什么道理?
《礼记》里有一段精彩的评述。孔子从心理层面来解说我们为什么要为死人放明器,以及不同明器的性质。孔子还试图探索人更深层的心理状态——当我们遇到了像亲人死亡的巨大挫折时,我们到底在想什么?“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知而不可為也。”孔子的这段话乍听起来很怪,但其实蕴含了两种面对死亡的态度。
前半句是说,一个人死了,你就当他死了,觉得他从此没有任何的知觉,一切统统都结束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如果你用这种心态去想象死亡,尤其当去世的是亲人时,你就没有感情,这叫“不仁”。
孔子认为,当一个人死了,我们不能抹去他的所有人性的存在。那如果倒过来,我们想象一个死了的人还有知觉,他能看见这一切,他的灵魂还像活着一样就在我们身边呢?
孔子却又说,这叫做“不致”,这也不行,因为违背了事实。事实就是他已经不在了,他不可能再用活着的方式去感知世界。
那孔子的这番言论不就太矛盾了吗?他告诉我们既不可以这样,也不可以那样,那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对待一个死人?
孔子说,我们只能“在其中间”。这其实就是一个心理剖析,我们怀疑死去的人或许还有知觉。而“礼”,就是要因应这种暧昧的情境。
你可以认为故人去世后在另一个地方活着,你也可以认为他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所谓丧礼和葬礼,就保持着这种怀疑。因此我们为死人所做的器具,不管那是什么,或用了什么材料,基本都包含了这样暧昧的双重性。
明器的外观和它所使用的材料,一般都依循着活人用的东西的做法,但它同时又不能与活人用的东西完全相同。
如果我们把活人用的东西直接放在棺材里下葬,或者后期再烧给他,这便是在假定死去的人还有和活人一样的知觉。
比如,给故人送去活人用的乐器,就表示我们认定他会在墓里起来吹吹笛子。可这不是很怪吗?这是鬼故事了,不是我们对于死亡的认知。
因此,如果要把乐器作为明器使用,活人则会用没有调好音调的乐器,因为那是活人自己吹不了的乐器。这表示,我们假定故人已经死了,不可能真的在棺材里拿起笛子吹。
尽管明器没有实用价值,但我们仍然要把不同的器具放在棺材里,是因为我们没办法完全接受故人已经死去的事实。这时,明器的作用在于它承载了活人对故人的情愫。
礼,在这里是一种折中。
正因为我们不知道死亡的状态是怎样的,我们也没有办法下定决心采取孔子所言的两种态度中的哪一种,所以礼帮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它介于两者之间,表达了我们对死的怀疑。
礼呼应我们的心情,这就是礼的意义,礼的作用。
02.
不同时代,明器的不同标准
接着孔子说,“其曰明器,神明之也”。所以,陪葬品为何要叫明器,为何是“明白”的“明”?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如果死人有“神明”,获得了意识,他就会拿去使用。但这毕竟只是一个假定,或是一种心愿,遵循这一假定的后人,也就通过明器对故人尽到了一点人情。
另外,《礼记》里还有一段原宪跟曾子的讨论。其中讲了不同朝代所用的明器。
在夏后氏(夏朝),死人的明器完全与活人用的器具分开。这表示,生与死是一个决然的划分,人死了便不可以继续用活人的东西。
但是到了商朝,人们却把活人用的东西如实地放进棺材里一并下葬。这表示在他们看来,生与死是具有连续性的。
商朝人民的思想和文化非常特别,他们相信一个连续性的世界,因而并不觉得死人跟活人之间有决然的差别。他们假定,人死了会继续像活人一样,在别的地方活着,故人和活人是有着相同性质的存在。
周人则持有一个更暧昧的态度。周人说“兼用之”,兼用之就叫做“示民疑也”——可能这样,也可能那样,所以这个放一点,那个也放一点。对于周人来说,生跟死好像不一样,但又好像没那么不一样。所以拿不定主意才是对的。
这是原宪的立场,可是曾子反对:“其不然乎!其不然乎!”。
明器是鬼器,祭器是人器,如果用这种方式划分,那不就意味着夏朝的人完全没有感情吗?亲人死了,就彻底当他不在了,怎么可能那么残忍?这是曾子的立场。
不过倘若把两段对比着读,我们知道不管是原宪的说法还是曾子的态度,其实都是从孔子之教延续下来的。
相比之下,孔子的立场是最完整的。人在不同的状态下,不同的环境里,会有不同的想法。
夏后氏如果认为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有跟活人之间的交流互动,这没有错。如果殷人、商人觉得人死了,但是他的灵魂还在,他还可以跟我们分享同样的生活,这也没有错。在两种态度中徘徊,存疑,也可以。
这或许根本就不是对错的问题,这毋宁是什么样的心理,相应地,我们就会需要什么样的礼仪。
到了现代,对于葬礼和故人,我们已经有了一套规范好的流程和礼仪。但孔子跟孔门弟子不满足于此,他们志在探索出这些葬礼仪式、葬礼物品背后的含义。这就是《礼记·檀弓篇》里的主要内容,以及所反映出来的礼的心理学。
相关原文
《禮記·檀弓上》(节选)
……
孔子曰:「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知而不可為也。是故,竹不成用,瓦不成味,木不成斲,琴瑟張而不平,竽笙備而不和,有鐘磬而無簨虡,其曰明器,神明之也。」
……
仲憲言於曾子曰:「夏后氏用明器,示民無知也;殷人用祭器,示民有知也;周人兼用之,示民疑也。」曾子曰:「其不然乎!其不然乎!夫明器,鬼器也;祭器,人器也。夫古之人,胡為而死其親乎?」
……
宋襄公葬其夫人,醯醢百甕。曾子曰:「既曰明器,而又實之。」
配图:《龙岭迷窟》
编辑:林蓝
监制:猫爷
原标题:《《龙岭迷窟》里不同的陪葬品,代表着不同的生死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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