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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假期|江西宁都,安静下来的县城刚刚脱贫

卢铭沁
2020-04-28 15:09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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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20年寒假因新冠疫情而延长许久,相比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社区工作人员、志愿者、新闻记者的亲历见闻,被隔离在家的普通人经历的是轻微但持续至今的生活脱节。在这漫长的假期中,上海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新闻系2017级学生及西南大学地理学院人文地理与城乡规划专业2018级学生记录了一些“脱节生活”的细节和对家乡的思考。城市漫步栏目将选登其中部分篇目。本文作者沿着自己的回忆,描述了江西省宁都县往常热闹的年关,妈妈的理发店,热气腾腾的夜宵摊……今年,这个位于江西省赣州市北部的县城因疫情安静了下来。

我在“客家祖地,红色摇篮”的宁都县长大。我所说的宁都指的是它的县中心——梅江镇,并不是整个宁都。宁都县位于江西省赣州市北部。念小学时,我觉得县城很大,大到我从学校走到妈妈的理发店都觉得路途遥远;长大后,我觉得县城很小,小到我从城南骑电动车到城北只需要二十分钟。上大学前,我没有离开过这座小城。时过境迁,小城最大的变化是城市不断向外延伸,农村被压缩,不变的是这座“宁静之都”的乡土人情。

疫情中,小城的日常

2020年1月11日,我乘飞机回到宁都。正值大学生放假高峰,回来的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几乎没有人戴口罩。下午,我赶到妈妈的理发店,有几位阿姨正在烫染头发。外面下着小雨,南方的寒潮让穿着长款羽绒服的我也抵抗不住。但依然有许多人撑着伞逛街,购买新衣、置办年货。

当网络上铺天盖地报道新冠肺炎可能出现人传人时,街上逐渐出现了戴口罩的人。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普通流感,并没有意识到疫情的严重性,我家也没太在意,因此没有购买足够的口罩,家里只有早前购买的二十个左右。得知武汉是疫情中心后,妈妈回忆起,她一月初曾接待过一位从武汉回来的客人,这让我们感到心有余悸。十多天后,妈妈的身体并无异常,我们才渐渐把心放了下来。

往常到年底,理发店里人都站不下,今年客流量却没有那么多,大街上也几乎看不见年轻人,只有上街买菜的老年人。妈妈说,“今年的钱很难赚,因为大家手头上都没有什么钱,自然也不会把心思放在打理头发上。”

大年三十,爷爷看新闻得知疫情严重性,他便打电话给亲戚们,取消了今年的拜年和聚餐,嘱咐大家要注意防护。看到网友们劝不动家里的长辈戴口罩,爷爷的做法让我由衷佩服。

第二天,上门拜年变成了电话拜年。我们虽然没有去亲戚家拜年,但是得去爷爷家吃早饭。大年初一,本应热闹熙攘的道路却显得寂静冷清,除了有太阳的光亮显得像白天,整个县城的寂静氛围就像夜晚一般,很少有人在路上行走。在爷爷家吃过早饭后,带上他菜园里的青菜,我们直接回了家,一连几天都在家待着,理发店大年初二开张的惯例也被取消了。

我平时宅惯了,所以在家的日子一点都不难熬。反倒是父母,本想着趁这次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却觉得异常无聊。在家的日子,基本是围绕一日三餐在转,有时我刚洗完早饭的碗,就到了该做午饭的时间,日子都被缩短了。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去天台上晒太阳,阳光是不出门唯一能感受到的事物了。到了天台,才发现好多人家都上来了,要么赏花听戏,要么健身、看书、玩手机,街面上依然没有什么人。

大约一星期后,爸爸买菜回来说,小区被封锁了,进来需要量体温,街上的人更少了,我也感觉到疫情的形势变得异常严峻。但妈妈每天都盼望着理发店能开张,在这期间已经有好几个老顾客打电话来问什么时候恢复营业。我和爸爸极力劝阻妈妈,她却说在家实在待不下去了。于是,我们在一个下午去了爷爷家附近未完成的塔山公园散步。我发现有好多人都来这里,大家肯定也都是耐不住在家的无聊。

我家的房子临街,对面是菜市场,右边是宁都县的翠微广场。每次回家,我都觉得特别喧闹,车流声、叫卖声隔着双层玻璃也能听见,但是这次新冠肺炎暴发,却让我享受了二十天的安静。

记忆中,年关热闹的小城

因为疫情,让今年的春节不一样。往年,每到年关,街上都会很热闹。妈妈的理发店里,不少特意从乡下赶来弄头发的顾客,妈妈忙得不可开交,有时我也会帮忙。通常,我们要忙到大年三十的下午五点左右,然后去爷爷家吃年夜饭,大年初一去亲戚家拜年,大年初二妈妈的理发店就开张迎接新一年的顾客了。那段时间,理发店一般只开半天,下午一家人会去一些近处的景点玩,直到农历正月十五正式营业。十多年来,理发店十几年如一日,也积攒下了许多老熟客。

小时候,每当妈妈的理发店打烊,爸爸就会骑自行车带我们去夜宵摊,通常是点两碗炒粉,我是那个作陪的人。夜宵摊下午六七点做准备,我们最常去的那一家就开在现在路最宽的登峰大道旁。每到晚上,这条街上摆着五六家夜宵摊。一个摊点摆上两三张桌子,一个点菜专用的冰箱,一桶液化气,三轮车上装满炒菜需要的工具,这就是所有家当。十几年前,这种夜宵摊在宁都几乎随处可见,天色一暗,红色的帐篷亮起灯火,等待着夜晚的食客。

我在城南长大,除了夜宵摊,热闹的去处还有梅江公园入口的烧烤和冷饮摊。后来,登峰大道的夜宵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近几年兴起的通宵经营的潮汕粥铺。而梅江公园那一处,我长大后便很少去,听说那里已经成为宁都烧烤摊的聚集地,整条街都弥漫着烧烤的味道,靠近公园更是烟雾缭绕,让人觉得无处可逃。

县城里以前的烧烤摊,现在变成了烧烤店。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近几年,“贫困县”的变化

宁都除了因有众多少数民族而得来的“客家摇篮”的身份外,它还曾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2020年4月26日,在南昌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宣布,宁都县、于都县等七个贫困县正式脱贫。至此,江西省25个贫困县全部实现了脱贫。虽曾是贫困县多年,但一直困扰着我的是,宁都人的消费观念和贫困县的身份非常不符。在我的想象中,国家级贫困县不应该是大家省吃俭用,然后节衣缩食地过日子吗?可以我从小到大的观察来看,宁都的物价水平不低。

城里的一条主干道几乎隔一个单元就开着一家饭店。街上第二多的店铺是服装店,三个十字路口,东西方向路边开的几乎都是服装店,一条街专卖品牌运动类服饰,还有一条主要是休闲类服饰,“文化城”这种老综合商场卖的大部分也是各式各样的衣服和鞋。

长大后,我了解到周围农村的生活状况,才发现之前的视野太过狭隘了。在我所处的中心城区,大多数人都在城里上班,街上的商铺主要服务于这些有一定消费能力的人。在理发店,我从妈妈与一些操着外地口音的顾客的对话中得知,他们之中有甘肃人、山西人、河南人、湖北人以及一些来自周围市县的外来务工者。

梅江河畔的夜景。

近几年,有不少建设项目正在宁都落地实施,平日主干道尘土飞扬。县城到处都在新建楼房,房地产商仿佛无孔不入。可是,这些项目完工以后,房屋销售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迅速,离城中心稍偏远的新建房屋基本都空着,廉租房和公租房反而是人满满当当。我家有几位亲戚居住在公租房,过去串门时,我看到小区楼下也是满满当当停着轿车,虽然走在路上也会遇到些腿脚不便、衣衫破旧的居民,但更多的是外表光鲜、嘴里叼着烟、开着轿车的居民。而在这个公租房小区外,酒楼饭店也开得很热闹。

每到节假日,从外地归来的本地人往往会造成街道拥挤。他们有一定经济条件,父母还居住在这里,而且多数拥有宁都的房产。宁都对于他们来说,是精神上真正的故乡。因此,每到节假日,他们都会携家带口回到宁都。我曾听堂哥抱怨过,每次放假他都会找不到车位,路面拥挤让他心烦意乱。

我觉得,贫困县的“帽子”迟迟不能摘掉,不仅与宁都是一个正在发展中的县城导致外来人口多有很大关系,还与宁都人的消费观念离不开,但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宁都县有八十多万人口,面积排在江西省第三,而城乡间的发展并不均衡。

前几年,农村的生活条件依然很艰苦,直到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一些有特色文化的乡村建设成了特色村,改善了当地的基础设施,开发了游乐项目,当地人的生活条件逐渐转好。比如,老溪村开发了水上乐园、避暑农家乐、共享单车和魅力夜景等项目后,从一个交通不便的偏僻村庄变成车水马龙的旅游景点。我记得有一次和父母晚上去那儿,拥堵的车流直沿着公路从山坡上排到山脚。

近几年,宁都发展得特别迅速,有不少项目落地实施,众多特色农产品也走出了江西,比如最有名的赣南脐橙。当地建成了一批公租房和廉租房,政府对梅江河畔污水排放重拳治理,在江上新建了水坝,这些举措使得梅江河畔焕然一新,江景优美。

为了缓解宁都县中心人口的压力,城市向东西南北扩张。随后,政府在偏南边的县区新建了公立学校,把原来在县中心的县人民医院搬迁过去,一个大型超市随之开业,不少房地产项目也落地建成了。学校、医院、超市和住宅区带来聚集效应,许多有条件的人在新建的城区买房,人渐渐就被吸引过去了。

只是近一年,宁都发展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宁都县的施工建设已经快结束,也可以说城市开发已经到了瓶颈。房地产商再多建造房屋,将会面临没有人住的情况,现在虽然没有准确的数据可查,但县城的空置率高是不争的事实。近期,县城的一些建设项目都停了下来,包括前文提到的塔山公园,还有我家之前听说面临拆迁却再无后文的房子。

随着城市开发放缓,光顾妈妈理发店的外地人也没有之前多了,仿佛县城里的一切都慢了下来,甚至可以说是停滞不前。妈妈也一直抱怨说,钱变得难赚了,各行各业的生意似乎都没有以前那么火爆。只是,这样的宁都似乎更配得上“宁静之都”这个名字,但我更希望宁都能像它的名字一样,如“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在脱贫后的未来,走得更远!

疫情期间,我在家的天台上看到了日出。

(本文作者卢铭沁系西南大学地理学院人文地理与城乡规划专业2018级学生)

    责任编辑:康宁
    校对:施鋆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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