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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路,普鲁斯特时刻

2020-04-28 11:5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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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淳子 淳子咖啡

巴黎,母亲家,下午,阳光照在脚面上,仆人端来一杯香草茶,配了一款法国传统点心玛格莱特。

普鲁斯特端起茶,将玛格莱特点心蜻蜓点水在茶叶中,然后送进舌尖,瞬间,童年味道,触动了记忆的按钮,封存的记忆城堡大门,被味蕾撬动、打开,家族历史,个人历史,街道的历史,城市历史,法兰西历史,汹涌而来。人们将这个时刻命名为“普鲁斯特时刻”。

普鲁斯特开始书写伟大的小说《追忆逝水年华》。

时间是短暂的,普鲁斯特是漫长的。

“玛德莱特小蛋糕”,“普鲁斯特时刻”,成为了春日里最有仪式最温暖的时刻。 周日,闺蜜王丽萍,在新华路,订制了一个普鲁斯特时刻。

1930年11月15日,英国作家巴拉德出生在上海的广慈医院,住在新华路外国弄堂。那里是邬达克的设计圈,他在那里一共设计了29栋个性迷人的别墅,包括孙科的住宅。

譬如一只玉镯,曾经在清宫里呆过,流落出来,色泽就不一样了。邬达克开了一扇门,巴拉德在里面,呼吸到了文艺的空气。

巴拉德在自传体小说《太阳帝国》(EmpireoftheSun)中,回忆自己在新华路(AmherstAvenue)31号的洋房中,听见“收音机里嗡嗡响着蒋介石的抗战讲话,内容却不时被日本啤酒的广告打断”。尽管出行都须接受日本军队哨卡的检查,公共租界依旧充斥着没完没了的聚会、典礼、歌舞、电影,来自英国和美国的水兵们依旧在酒吧厮混。大难临头,醉生梦死。

电影《太阳帝国》

这一天,巴拉德一家穿上体面的衣服,去虹桥沙逊别墅参加圣诞化妆舞会。舞会上,巴拉德玩耍着滑翔机。滑翔机突然落到山坡背后,巴拉德去找,意外地发现秘密驻扎在那里的日军。为了安全,全家住进了外滩边上的汇中饭店(Peace Palace Hotel)。珍珠港事件后,他与父母被羁押在龙华集中营。

小说中,11岁的吉米意外掉队。他虽然脱离了日军的掌握,却还是下意识地一路走回了集中营。很明显,吉米已经对这座束缚了他许久的集中营产生了心理依赖。在已经空无一人的集中营里,他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跑遍每一个角落,为久违的自由而欢呼,但始终没有骑到集中营外面去。遇到美军的时候,他高举双手喊着投降,就像曾经对日本军队那样。战争模糊了人们的道德界限。

巴拉德的所有作品都在昭示着一个复调主题:“回归”。自由的回归,道德的回归,家园的回归。

1991年,斯皮尔伯格把小说改编成同名电影。巴拉德重回上海,寻找50年前自己骑自行车的影子。“我走向一个幻象,并在沿途中想象它是真实的,最后却穿越了它。”

上海是他文学的最初,邬达克的房子是铸造他文字的灵异。

新华路(昔日安和寺路)

薛安伦的祖父是无锡人,与荣家一起做棉纱生意,一路顺风顺水。从一个英国商人手里买下了邬达克的设计,新华别墅17号。一栋西班牙风格的房子,带一个俭朴的花园。安伦出生在这里。后来,有人强行搬了进来,安伦的母亲很是别扭,又不好说什么,就领着5岁的安伦去了外婆家。十年以后,一个桃花时节,几多周折,安伦家的房产被归还。八十年代,薛安伦去美国,结婚,生子,离婚。她沦陷在比华利山庄的一栋房子里,那是富裕而孤独的岁月。

一堂古典家具,木色幽沉,柔黄的壁灯下,她睡去了。梦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回家,回家。”是用英语说的。

岁月真是老的好。

第二天,安伦就找人来卖房子,装箱子。她就是这样冲动的人。

终于回家。第一个行动是去花园。看见那棵老树还在,心中一片春暖。母亲把她的箱子搬到二楼,搬进她童年的卧室。

夜里,横竖睡不着,月光照在铸铁镂花窗格子上,一朵一朵的,在窗纱上移动。她开了灯,下得楼来,煮了咖啡,坐在一个嵌了螺钿的大箱子上。箱子里都是老书,早没人看了,却不舍得扔掉,摆在那里,算是对日子的一个念想。

父亲下得楼来,安伦赶紧扶了父亲坐进一张圈椅里。小的时候,放学回家,父亲总坐在这把椅子里,看着院子里的菩提,一直到保姆把晚饭摆上桌子。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父亲关照一声“早点睡”,又上楼去了。

“他们惯坏了我!” 安伦道。

门厅的落地大钟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许是要上弦了”,安伦想。钟是另一个幸存者。文革里,里弄的人来抄家,把家具搬到一辆平板车上,东西太多,自鸣钟放不下,说是明天再来。第二天,很早起来,等着人来搬,结果没有来。后来听说,他们忙着去抄32号了。

无人煎茶校帖,心事难寄,情怀匆匆如水。安伦突然拿起笔,画了一幅大尺寸的油画,取名“邬达克的背影”。从此,一发而不可收。

民国那一代的书香闺秀都会画画,陆小曼,张爱玲,苏雪林,赵清阁等。安伦这一辈,不曾学过画,画布上,没有章法,却是有浓墨的原始激情横冲直撞,陈年烈酒的咄咄逼人,配上斑驳的老画框尤其好看。

“我看见了邬达克。”安伦后来说。

新华别墅 邬达克设计圈 (图源网络)

新华别墅32号,曾经住过瑞典公使。路过那天,爬山虎包裹了半壁红瓦屋顶,英国乡村的风格,像儿童读本里的插图。一株老树枝繁叶茂说是枇杷。天上飘着霏霏细雨,台阶湿漉漉的,一个女子出来,手中拿着两个苹果,洗净了,摆桌上,画起了素描。她叫润玉,美专毕业的,在这里借了房子开画廊。

一老妇提了篮子进来,厨房里另一个女人高声道:“买这么多小菜呀!”

答:“是呀,小菜越来越贵了,黄瓜4块钱一斤哦!吃不起了呀。”一副浓浓的世味。

譬如古董转手,绕来绕去,邬达克设计的32号,抗战后,卖给了盛宣怀的五子盛重颐。

出得32号的院子,但见36号的墙头上,苍老的绿荫遮护着苍老的房子,紧闭的铁门内,是邬达克的一盘什锦色拉,一幢二层圆型建筑,像一个巨型的生日蛋糕,屋顶西班牙瓦片,美国现代派玻璃幕墙,内圈是客厅,白色大理石,地中海的廊柱,中间一个意大利花园的喷泉;客厅中心的旋转楼梯是一个航空港,从这儿出发,可以进入任何一个房间。

邬达克的命真好,建筑是他手中的一块橡皮泥,爱捏成什么样就什么样,没有人来指手画脚。

邬达克女儿在哥伦比亚别墅圈

只要曾经发生过 ,

便是永恒,

它不会消失,

只是不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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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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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后链接

1926年至1929年之间,哥伦比亚路及安和寺路周边的地价整个被带动了起来。搬入哥伦比亚住宅圈的居民多数为上海政界、商界的各国侨民,包括了银行界人士、医生、公务员甚至是服装设计师等等。其中最有名的就数日后成为英国著名作家的巴拉德。他的巴拉德一家在1930年住入安和寺路100号。

《Miracles of Life》

巴拉德

巴拉德在其晚年自传《生活的奇迹》(Miracles of Life)中回忆了他坐着配司机的别克车,喝可口可乐,吃冰激凌,看美国电影,从伦敦订购的玩具,在天主教学校接受严格教育的童年。而侨民成年人的生活则仿佛就是在无尽的派对以及活动中度过。他的家有着十个保姆,一个白俄保姆。这些中国仆人们,只有代号而无名字。

编辑制作:毛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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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胭脂红》

2011

作者: 淳子

出版社: 上海辞书出版社

原标题:《新华路,普鲁斯特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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