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天风阁画事

夏承焘（1900-1986），字瞿禅，不仅是著名的词人、学者，且擅长书法，是中国近现代学者型书家的代表人物之一。近期出版的《夏承焘墨迹选》从书画、信札、题签三大版块呈现夏承焘的作书造诣。

从日记看，瞿禅学画荷花比较早，《夏承焘墨迹选》收录的也多为荷花作品。其实，瞿禅习画，一为消遣，二为应酬，能得形似就可以了。就像《墨迹选》中那幅《松竹双清》，“献寿应酬”，足矣。

一九五七年一月九日上午，夏承焘在王季思等的陪同下登门拜访了陈寅恪。陈寅恪“谈近治柳如是遗事甚详”，夏瞿禅告诉他杭州高野侯家藏有原印本柳如是与汪然明尺牍。“寅公大喜，属予必为代求”，瞿禅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回杭州后，瞿禅就去打听，得知这本尺牍高家借给北京的沈蔚文（沈钧儒之弟），夏二十二日写信给王季思，附一笺给陈寅恪。二十九日就收到陈寅恪的航空信，“属托伯衡先生为估价柳如是尺牍”。夏当晚给陈伯衡写信，希望他催促沈蔚文早日寄还。三月二十五日，张慕骞“携到高野侯先生所藏柳如是尺牍及湖上草一册并散页题咏十六页，谓女主人甚矜贵，此书非数十元所能办”。夏当即函告陈。四月二日得陈航空信，表示想买尺牍，最高愿意出一百元，嘱代询高家。四月八日，周采泉告诉瞿禅，“昨晤高野侯家人，谓柳如是尺牍决不出售。”夏马上航空信告诉陈寅恪。四月十七日得陈复，嘱校柳如是尺牍五六条。两天后夏就校好寄去。四月二十八日，瞿禅“临柳如是像二张，以尺牍湖上草托慕骞还高家”。五八年一月十九日，瞿禅写信给王季思，附一笺给陈寅恪，并把他临摹的柳如是像送给陈，另一张送给了王。二月一日王季思回信，说陈寅恪问前寄柳如是像何人所画。

夏瞿禅临摹的柳如是像收在周书田、范景中辑校的《柳如是集》（中国美院出版社2002年3月）的书前，画像右上有夏题词：“从高氏梅王阁摹得柳如是象呈寅恪先生”。这张临摹之作，方韶毅编的《夏承焘墨迹选》没有收入。《墨迹选》收录几幅夏瞿禅画的荷花、松竹，其中一九四六年一幅《西湖荷花图》，有款：“西湖扶渠盛时戏作。卅五年六月，慕骞兄哂正，瞿禅”。这张图，夏的日记中有记录，这年六月廿五日：“夕画荷一张，为慕骞取去。”这位慕骞就是上面提到后来从高家携来柳如是尺牍的张慕骞。

从日记看，瞿禅学画荷花比较早，一九三九年八月六日，“灯下玩绮琴画，忽动兴欲学，挥成花叶金鱼数纸”。几天后的十三日，“学画荷叶十余张”；十四日，“终日画荷花数十叶，仍不似也”；十五日，“画荷二张，甚自喜。午后绮琴来，嘱其画一荷一水仙”。这似乎是日记中习画的最早记载，时夏在上海之江大学任教。绮琴姓徐，温州同乡，正跟马孟容学花鸟画、跟瞿禅学词。

四一年，夏仍在上海任教，一月十八日日记写道：“上午学画荷花。悬徐佩琛女士所贻画幅为范本。”二十一日，“学画荷花数十纸。临睡合眼，浮花满目，乱梦甚多，又用神过度矣”。二十四日，夏与严古津（《墨迹选》中《里湖藕花图》即为其所画）同去拜访老画家胡鹭汀，观赏顾贞观、纳兰性德词箑之余，“予问画荷诀，辄铺数纸为予画初开至衰落各形态。谓枯荷最易好，所谓略工感慨足名家也”。此前不久，瞿禅读陈弢庵《沧趣楼诗》，里面提到黄石斋画松如其人，那段时间正好在临石斋字，“颇思求其遗迹，予亦欲以此遣兴也”（1940年10月2日日记）。那天见到胡鹭汀时，“予问黄石斋画松，云未尝见。谓明人多能画，周顺昌所作亦极工。”此后数日，习画不辍，二十七日，“学画荷叶及八大山人老鸭”；二十八日，“画鸭数幅”；二十九日，“画荷三四页”。这年六月二十九日，翻阅金石书画，“有归元恭诸人画竹。明钱塘鲁得之（孔孙）临九龙山人风竹一页，尤有神致。把笔临之，亦甚自憙。学荷未成又画竹，恐终无一成耳。”

夏承焘，《里湖藕花图》

之后几年，日记中几乎不见习画记载，一直到四六年六月画了一张荷花送给张慕骞，然后连续几天都在“画荷六七张”，“学画松”，“画荷”，“为临齐白石一小帧酬之，此平生画树石第一幅也。终日画荷”。七月廿七日，陈从周自硖石来，瞿禅留他午饭，“教予画荷松”。

一九四七年一月十九日，“临遐庵画竹，仍较荷松为易”。九月一日，瞿禅还画了一张荷花送给当时化名张嘉仪的胡兰成。九月二日，夏的好友吴鹭山请他“临项圣谟（易庵）荷花三帧，并嘱题诗。谓项氏此帧，好在能静”。十月二十日，瞿禅借得几册故宫所印画本，“灯下临清释目存山水二帧，草草不能形似”。四九年一月二十四日，在好友陆维钊那里见到郑振铎印的域外画集，“临伊墨卿画鹤一页，欲学此为献寿应酬”。

五〇年八月廿六日，瞿禅已在杭州，“晨坐孤山路，为荷花写生，归画六七幅，有二三幅较得意，拟持与宾虹先生评之”。次日上午，“又画荷三四张，自讶有进，以渐能自由生发也”。再次日，他就拿着所画荷花去请教黄宾虹。黄宾虹跟他说了一番作画原理：“作画笔法先求能平（如锥画沙，一波三折，东汉隶法），次求能圆（如折钗股），次求能留（如屋漏痕），次求能重（如高山堕石），最后求能变（点不能变，如布棋子；横不变，如布算），此皆通于书法。又谓须知勾勒法，积点成线法。”其实，瞿禅习画，一为消遣，二为应酬，能得形似就可以了。就像《墨迹选》中那幅《松竹双清》，“献寿应酬”，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