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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芬·肖尔:拿着相机的吟游诗人
Imagewriter 春熙照相馆
爱达荷州,波斯特福尔斯,1974年8月25日年少成名的斯蒂芬·肖尔已是当下最具影响力的摄影师之一,尤以其在20世纪70年代初为彩色摄影的兴起所发挥的关键作用而被大家认可。他总是不断前行,从不停滞于某一种风格(相机、画幅、彩色等),并将每一张照片视作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
本篇译文选自《纽约客》,作者彼得·施杰尔达(Peter Schjeldahl)自1998年以来一直担任《纽约客》的艺术评论家,影响甚广,而且,他还是一位诗人,曾在2008年荣获克拉克艺术写作优秀奖。
得克萨斯州,1972年7月斯蒂芬·肖尔的摄影
文 | 彼得·施杰尔达
译 | 李鑫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为斯蒂芬·肖尔举办了一场迷人的沉浸式回顾展,他是我在过去半个世纪里最喜欢的美国摄影师。这不仅是在评价他的才能。在20世纪70年代,肖尔的同时代摄影师摈斥彩色胶卷的优势,这是艺术摄影师长期鄙视之处——通常是独立审视郊区的扩张、贫穷的小镇、自然景区、汽车(总是汽车)以及其他司空见惯、意外之美、阡陌纵横的现象。
在乔尔·迈耶罗维茨(Joel Meyerowitz)、乔尔·斯滕菲尔德(Joel Sternfeld)、理查德·米斯拉克(Richard Misrach)等诸多摄影师中,威廉·埃格尔斯顿(William Eggleston)与肖尔私交甚密。埃格尔斯顿是轻浮的南方贵族,他创作了许多风格鲜明、强烈的图像,比如,一辆搁置三轮车的色调与纹理所带来的顿悟,又或,灌木丛中褪色的广告牌。即便二人都对标新立异的崇高非常敏锐,但在态度上,肖尔是更愿接纳而非掠夺的纽约人。在我看来,埃格尔斯顿是美国彩色摄影中的靡菲斯特,肖尔是言行慎重的天使加百利。
厄尔巴索市,1975年7月5日默塞德河,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加利福尼亚州,1979年8月13日一张1975年厄尔巴索(El Paso)市中心平凡、奇怪、醒目的十字路口照片,似乎并不由肖尔发现,而是他的亲身经历。另一张在约塞米蒂溪谷玩乐的宽阔场景,引人入胜,以至于我们几乎无从开始,更别说完全看完了。在肖尔的作品中,我轻松地进入了一个真实、完整的世界,身处其中,感到紧张、拘束。我如此安慰自己:我们面临的现实焦虑正是美国人的焦点,甚至是某种骄傲,这精炼地体现在爱德华·霍珀(Edward Hopper)的绘画、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与黛安·阿勃丝(Diane Arbus)的摄影中。不过,肖尔让我们回想起另一种传统——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他提倡“一种完全透明、玻璃般的风格,而且朴实无华”[展览的首席策展人昆汀·巴耶克(Quentin Bajac)在图录前言引用了此语]。准确地说,肖尔使用了极其聪明却轻描淡写的方式,以至于是几乎是潜意识,颇似惠特曼自由诗韵律的精明。
利桑那州,1976年12月14日威斯康星州,1973年7月9日肖尔最出名的两个系列“美国表象”(American Surfaces)与“不寻常之地”(Uncommon Places)均创作于20世纪70年代,且多数是崎岖的美国西部各州。他先使用小型35毫米照相机,偶尔配以闪光灯,而后,严格运用光线,使用笨重的大画幅相机,配有可伸缩折箱、磨砂玻璃屏。两个系列中的照片都具有惊奇的品质:即使之前早已被人注意,但其外表肯定不被欣赏——在亚利桑那州的乡村,电话亭旁是巨大的仙人掌,上面挂着粗糙的标牌GARAGE(汽车修理厂);在威斯康星州的小城市街道上,黄昏时,荧幕闪烁着霓虹灯。
佛罗里达州,迈阿密海滩,1977年11月13日南达科他州,荒地国家纪念碑,1973年7月14日在我的印象中,摄影师需要非常熟悉这些地方。不过,虽然我在中西部城镇长大,但从未如此敏锐地记录,我理应比他们更清楚。事实上,肖尔是初来乍到的城市男孩,他见到的事物,都是新的。他的公路照片阐述了经验的真相:对于某些事情,你会感到焕然一新,而对于你,某些事情也是全新的,仅此一次。(对惊奇的探索,让肖尔总处于漫游中:在墨西哥、苏格兰、意大利、乌克兰与以色列富有成效的游历。)当然,有些东西总是新的,比如,早餐。肖尔一向是绘画式吟游诗人:沿着街道和州道,从一片海到另一片海,拍下任意一家饭店胶木餐桌上的煎鸡蛋或薄煎饼,以向眼睛致敬。
早餐,犹他州,1973年8月10日以色列,2009年9月22日肖尔生于1947年,家中独子,其父母经营一家手提包店。在肖尔的早年,他们一家人逐渐迈入上流社会:从中产阶级的彼得·库珀村(Peter Cooper Village)搬到傲慢自大的萨顿区南部。肖尔如同温室兰花,逐渐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14岁时,他带着第一台暗房设备(他的叔叔送的6岁生日礼物),向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售卖了三张照片,而且,得到威严的摄影部前主任爱德华·斯泰肯(Edward Steichen)及其继任者约翰·萨考斯基(John Szarkowski)的鼓励。在毕业前,肖尔因辍学而让父母苦恼。但在展览现场,从肖尔给父母在1970年拍摄的照片来看,他们咧着嘴笑,先是穿戴整齐,后仅剩内裤:这是欣然投降的证据。
安迪·沃霍尔和伊迪·塞奇威克(Edie Sedgwick),纽约,1965年卢·里德(Lou Reed)和安迪·沃霍尔,纽约,1966—1967年17岁时,肖尔开始频繁访问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的工厂,并用摄影爱好者的热情记录这位艺术家及其虔诚、自恋的逢迎者。24岁时,他在大都会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举办个展,这可能让保守的前辈担忧,就像1971年他在SoHo策划的展览“你能吃的一切肉”(All the Meat You Can Eat),包括明信片、新闻和警察照片、情色物品、广告照片与其他视觉废弃物(比如,他用米老鼠玩具相机拍下的快照),但他似乎从未遇到严苛的反对。我想起,在学校的孩子,如果发现身边最酷的同学,都恨不得怨恨他,但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证件照工作室,纽约,1934年,沃克·埃文斯加州,1981年8月11日紧身衣,斯特拉斯堡,1927年,尤金·阿杰纽约,1972年9—10月年轻的肖尔渴望学习,并试图在博物馆、画廊与工作室的职业圈子中找到导师,于是,他在历史与前卫摄影方面变得老练,如同意外获得一笔遗产。他敬仰的19世纪英雄是蒂莫西·奥沙利文(Timothy O’Sullivan)、老巴黎的怀念者尤金·阿杰(Eugène Atget)、赋予大萧条时期美国乡村以诗意尊严的沃克·埃文斯(Walker Evans)。同时,忙碌的肖尔汲取了波普艺术、极简主义与观念主义美学。最重要的是,他在1967年发现了爱德华·鲁沙(Edward Ruscha)的无字摄影书。1969年,在前往洛杉矶的旅途中,他向鲁沙致敬——照片中的城市反复出现,不作评述的编目方式,但二人观点的差异很明显。鲁沙的加油站照片散发出冷漠的匿名气氛,肖尔则倾斜镜头,捕捉天空中的标准符号。
洛杉矶,1969年2月4日四次变奏,1969年7月墨西哥,1990年肖尔仍然是浪漫主义者,他总在暗示自己的存在,正如有人在某一空间、某一时刻驻足,记录对他产生特殊吸引力的景色——或许如墨西哥户外像架子一样破旧的水槽,画面十分简单,农民以墨西哥民间文化中本有的优雅摆放柑橘。他的构图是绝对的形式主义:事物以横向的方式构成,从一边到另一边,延伸至景深。在肖尔的画面中,从来没有“背景”。最远的元素被当作最近的元素。但仅当寻找它时,你才会意识到肖尔的形式纪律,因为它和与生俱来的语言一样流畅。从1982年以来,作为巴德学院(Bard College)摄影系主任,他将自身的热情传递给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在学校中,他坚持历史基础与暗房工艺,同时,完全接受当下的流行趋势。
蒙大拿州,1979年9月18日无题,1975年为了证明这点,可以访问肖尔的Instagram账户,他上传了数百张困惑的照片,每一张、每一部分都是完美的,量身定做的正方形构图、媒介的不同尺寸。不同于其他相似的大师,他毅然决然地接受数码科技。自2003年开始,他一直在根据需求制作摄影书,有时以拍摄时间为主题。(昆汀·巴耶克已经在现代艺术博物馆安装了许多这样的设备,悬挂在绳子上,可供翻阅、细读:在乡村、城镇、离家遥远或者就在家旁、在蒂沃利、纽约的探险的视觉日志。)对于肖尔,摄影器材是工具,而不是恋物癖。他借助电脑来创作,并非逃离对先前艺术的满足,而是为了证明,在世界上,美与专注共存。
弗吉尼亚州,1974年4月28日佛罗里达州,1977年11月15日意想不到之美,令人不安。肖尔的美国公路摄影,让我再次思考已经知道的事情,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称这种情感效果(遇到似曾相识的思想表达)为“疏离的威严”。我只能想象,肖尔在以色列与西海岸创作的近期作品对当地居民的影响:对地形毫不掩饰的直接看法,同时与古老、当下的激情经验产生联系。肖尔并不认为自己知道其中的含义,也不强调其中的含义,而是为所有的含义搭建舞台。他最出色的照片立刻唤起情感,让我们做想做的事情。无论艰难或简单,他以非常友善的方式传递真相。
原标题:《史蒂芬·肖尔:拿着相机的吟游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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