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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帝”葛军:高考试题不是难了,而是容易了

2020-04-18 20:4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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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所优秀的学校背后必有一个优秀的校长!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中国教育在线有幸邀请到一批优秀的中学校长对话,于宏观处感受中国基础教育70年来的伟大成就,于微观处体味他们对教育的理解,对学校的治理经验,以及他们的情怀。而这一切,对于我们所有关心教育的人都有莫大的启发与借鉴!

本期嘉宾: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校长 葛军

葛军,1964年10月生,江苏省南通市如东县人,南京师范大学兼职教授,硕士生导师,新课标高中数学(苏教版)教材编写组核心成员、副主编,中国数学奥林匹克高级教练。曾任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学校校长,南京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副院长,现任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校长,多次参与江苏高考数学卷命题。

南师附中的“大智慧”:嚼得菜根,做得大事

陈志文:在您眼中南师附中是一所什么样的学校?

葛 军:我认为可以从几个方面来说。首先,南师附中对教育教学的投入比较大,让学生得到充分提高,这是学校的本然动力。

其次,南师附中平等研究的氛围比较浓厚,教师之间经常为一些教学问题进行热烈探讨。

再次,南师附中一直保持着善于学习和实验的风气,教师们都善于且注重学习,而且是自发的。在南师附中,大家共同的目标就是全面塑造孩子,让他们全面发展。

陈志文:我看到学校门口有“嚼得菜根”四个字。

葛 军:“嚼得菜根,做得大事”是我们的校训,由两江师范学堂时期的校长李瑞清先生提出。

我认为其中包含三层含义,第一要吃得苦中苦,第二对事情要追根溯源,也就是要善于质疑,第三对问题要反复思考,最大限度的接近事物本质。

陈志文:光吃苦还不够。

葛 军:没错,苦尽甘来,这背后是对认识或处理事情态度的一种引领。我们学校校训的含义深远,蕴含大智慧。

陈志文:您在治校过程中,如何落实“嚼得菜根,做得大事”?

葛 军:首先,在意志训练方面,我们每年都会组织11公里、31公里步行者等活动。

其次,在接触社会方面,我们会利用节假日组织学生深入社会各个方面、各个类型,让学生们理解社会,如志愿者活动、社会实践类活动等。

既要求学生会从多个角度认识、理解一些具体问题,也要求学生多尝试,追寻问题的根,即学会探究。

陈志文:没错。

葛 军:尝试探究是我们构建学校课程体系的基本主线。

陈志文:“嚼得菜根”最浅层的含义就是吃得苦中苦,劳动很重要的一个层面也是吃苦。但是这与一些教育家强调的快乐、幸福,甚至没有负担的说法存在一些矛盾,您对此怎么看?

葛 军:“快乐”和“幸福”是从某一阶段所产生的结果表现看的。若系统考虑其过程与结果,“快乐”和“吃苦”严格意义上是等价的。人怎样感受到快乐的呢?当他通过一系列努力或艰难探究,忽然发现自己取得了一些收获,就会感到喜悦,这是真正的快乐。

陈志文:我们应该追求的是这种快乐,而不是追求绝对的快乐。

葛 军:没错,天天玩游戏,蹦蹦跳跳、嘻嘻哈哈这不叫快乐。我理解,快乐和幸福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与生俱来的。它一定伴随着一个人的努力和对某一事物的探究程度,而后获得了一些感知,感觉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样内心就会感到愉悦,用一个词来表达就是“快乐”或者“幸福”。

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校训 图源网络

陈志文:与其他著名中学相比,您觉得南师附中的特点是什么?

葛 军:不同类型的学校有不同的特点。综合实力最顶尖的学校有共同特点:第一,强调以学生为中心,把学生的成长作为教学的起点和终点;第二,强调使孩子的个性特长得以充分发挥;第三,尊重孩子,坚信每个孩子都是卓越的。当然,因学校所在地的教育政策不同,必然存在操作方式上的差异。

就南师附中来说,首先,我们多年来坚守尊重孩子个性,鼓励孩子根据自己的个性特长去发展;其次,强调孩子要学会选择,通过优化选择不断调整自己前进的方向。

陈志文:为什么要强调孩子应该学会选择?

葛 军:因为孩子在不同的维度都会有不同的选择。比如,对于具体学科内容的学习,一定会有多种途径,哪种途径更适合自己,需要学生自己去选择和调整,最优化的选择是指适合自己更好发展的选择。

陈志文:从另一个维度来看,人的一生就是不停选择、不断学习的过程。所以学会选择是非常有必要的。

葛 军:这是至关重要的,人在学习的过程中永远伴随着选择。

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百年碑 学校供图

数学的“价值”,不是简单的加减乘除

陈志文:您当年读大学时选择数学的原因是什么,是偶然还是特别喜欢数学?

葛 军:大学时选择读数学专业可以说是一个偶然。高中,我对生物工程非常感兴趣,原本要报考生物工程专业,但高考生物未考好,高考志愿就改成了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我对数学有些兴趣,但不算强。回头看,这是我的一个机遇。

陈志文:中美贸易战,美国打压华为时,任正非曾多次讲到数学的重要性。科技部日前也出台了加强数学研究的文件。您怎么看待数学学科在国家发展中的作用或者价值?

葛 军:所有现代科技的进步,如果追根溯源,我们会发现其中都存在着数学基础。数学不是简单的加减乘除,数学更多的是对感知和非感知空间、甚至更庞大范围的逻辑结构化。

陈志文:所以,数学属于科学领域。

葛 军:换句话讲,数学可以把一个庞大的体系通过定理推演出来,其推演的结果可以有广泛的应用。所以,任正非强调数学非常重要。比如,5G快速接收和等待传输的过程就需要基本的推演,其本质是数学定理的运用。

图源: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官方微信

陈志文:如果我们没有较高的数学水平或者高水平的数学研究作为基础,那其他科技领域就很难有真正的突破或者非常高的成就。从这点来说,是不分国别、不分领域的,数学是基础中的基础。我经常告诉那些不知道该报考什么专业的孩子,如果想不清楚可以先学数学。因为数学是基础,未来可调整的方向会非常广,将来读研时无论是转理工,或是金融、管理,甚至是文科,都是可以的。

您当过奥赛教练,您怎么看待或评价奥数?

葛 军:从培养人的角度看,为什么奥数和其他学科奥赛在国际上会受到那么多孩子追求,每个国家都那么重视?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奥数是一个指标。

一是能反映一个国家基础教育水平的高度;二是可以证明某个国家是否在意优秀孩子的培养,如果重视了这批孩子的培养,那么这个国家对于整个基础教育肯定也比较重视;三是为优秀的孩子提供了一个加速成长的渠道。但是,我认为奥数只适合少数人学,尤其是对数学有强烈兴趣的人。对于奥赛,我还是比较支持的。

陈志文:您如何看待“打倒万恶的奥数”这句话?目前在中国,奥数有种被妖魔化的感觉。

葛 军:就目前来说,奥数本身是一个人才培养的通道,是相对健康的。我认为可以把奥数分为两类,一类是社会上的奥数,一类是因材施教的奥数。奥数被妖魔化其实是一种片面的理解,将社会上的奥数和因材施教的奥数混为一谈了,社会上的奥数本身受制于区域的教育政策、教育环境等。

陈志文:我认为奥数本无罪,有罪的是异化奥数的东西。

葛 军:奥数只是培养孩子成才的另一个通道,或者是评价孩子在某个阶段的学业水平。但是很多人把奥数同优质教育资源的获得联系到了一起。

陈志文:实际上,这是将优质教育资源的供需矛盾或者冲突聚焦在了奥数上。

葛 军:对。这还涉及到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客观评价学校。如果一所学校把基础相对薄弱的孩子培养的非常优秀,那我认为这所学校的办学成就是远大于那些拥有优秀生源的学校,这样的学校我认为是一所优质的学校,这样的校长我认为是最优秀的校长。

陈志文:评价学校的核心是学校的培养能力,而不是简单的看最终结果。

葛 军:从竞赛的角度讲,我们认为好孩子不是培养出来的,而是引导出来的。

陈志文:您觉得什么样的孩子不适合学数学,或者可以不用考虑学数学?

葛 军:这个问题我也在考虑。我认为没有适合或者不适合的,关键是如何培养、如何学习。

人的思维可以分为形象性思维和抽象性思维,其中抽象性思维可以通过一些理科类课程进行训练,尤其是数学,但怎样训练值得探讨。

我们应该认识到,之前,走了一些弯路,有些实践还比较肤浅,没有真正注重孩子逻辑思维培养的过程,这会导致学生们觉得学数学就是单纯为了解题。

让学生了解一些数学史,了解数学中一些有趣的故事,了解一些浅显的、基本的数学思想方法,这可以帮助学生加强对数学的理解,提高他们的数学素养。

有些学生可能认为,学不好数学是与生俱来的缺陷,在我看来这其实是一种心理暗示。

如何加强这类孩子的理性思维培养?我认为首先要强调质疑,能够提出问题,然后要强调辩理,也就是将别人不同的观点、做法放在一起进行评析、加以解剖,看看哪个观点、做法更加合理。

陈志文:您觉得数学学科对您最大的影响是什么?或者给您带来的最大价值是什么?

葛 军:数学对我的影响是多方面的。首先是思考问题的逻辑性。其次是对信息的筛选,可以快速筛除一些不必要的信息。比如一篇上万字的文章,通过浏览标题和结论之后,思考其逻辑生成,我就可以用几句话归纳出文章的大概要义。

陈志文:这其实是一种基本的科学素养,现在很多人都比较欠缺,比如网上有些文章的观点和依据是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的。

葛 军:我们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对逻辑知识的培养一直没有重视起来。通过社会实践或思考来培养孩子的逻辑思维是一种途径。但更为重要是从小学乃至幼儿园开始,让孩子接受逻辑化的思考方式。

陈志文:在您看来,我们的孩子从小接受了更多的文学性的培养,而缺少了逻辑性的培养,所以您倡导全科阅读。

葛 军:没错,我的要求是每个学科都要进行拓展阅读,简称为“全学科阅读”。对于高中教育来说,“全学科阅读”可以促进学生对各个学科教材的学习,有利于掌握各个学科的思维方法,促使各学科知识与方法的更进一步融通。

我们学校的全科阅读分为几个大类,如人文类、科技类、工具类、语言类、艺术类、体育类等等。我们会对学生的阅读进行评估,目的是促进他们多学科阅读下融通化理解单一学科的知识、方法及其应用。

陈志文:我非常赞同您做法。从我的角度看,我们的中学生太欠缺逻辑性了,我们的语文教学过度强调文学性。以SAT为例,除了数学部分,阅读部分大多是考察学生的学习能力,写作部分则是考察学生的逻辑能力。

葛 军:我们开展的全科阅读还有一个基本出发点,就是不希望孩子反复刷题,而是通过阅读一些各学科领域大师名家的著作开拓视野,这是非常有意义的…

校园风光 图源: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官方微信

“数学帝”谈高考,命题要平稳

陈志文:从数学命题的角度看,您似乎成为了一个标签,试题难度提高就会想到您是命题人,认为您是最能出数学难题的人,网络上称呼您为“数学帝”,对此您怎么看?

葛 军:我认为试题难易程度的变化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主观的,也有客观的。按常理来讲,考试是一个科学评价工具,不能因政策调整而出现太大的起伏。

陈志文:当时江苏的高考改革还处在探索阶段。

葛 军:是的,在探索阶段,高考试题难度的稳定性很重要。如果不稳定,就会出现一些问题。比如试题突然变容易了,成绩相对一般的学生可能会觉得考得不错。但其实最高分都是相对的,成绩分层依然存在,即便个人分数高了,但是分层不会有大的变化。

陈志文:我觉得2009年江苏的高考政策是一次回调。

葛 军:没错,是政策的回调。多种原因导致2009年江苏高考分数非常高,相应的矛盾也就凸显出来了…所以,2010年江苏高考录取采用了文理分开划线的方式,但还是坚持数学不分文理。为了保证考试的稳定性,政策就要回归正常。这次政策回归本身没有问题。可是,因上一届的高考数学影响,那些平时数学学习水平相对较低但希望高考可以获得高分的考生,就觉得2010年江苏高考数学试题“太难”了。

陈志文:是的,这部分学生会把上一年的试题作为参考。

葛 军:对。但对于排在前30%的学生来说,当年的试题是充分体现了他们平时的努力。学生三年的努力得到了匹配性的界定,而不是机会性界定。

陈志文:有很多人,包含教师、学生,如果拿原来的尺子去衡量未来取得的结果,会发现差距很大。但这其中的原因非常复杂,并不是您向来就喜欢出难题。

葛 军:这和难题没有关系。如果把江苏卷和全国卷、他省卷放在同一个平台上评析,江苏卷不算难。

陈志文:现在很多人把试题的难度和负担轻重划等号,尤其是高考,认为试题难了所以负担就重了,您觉得试题难度和负担有关系吗?

葛 军:可能会有一定的关系,这需要我们思考背后的原因。如果试题难度比较稳定,不出现大的波动,大家对自己的学习水平都比较了解,心态比较平和,通过努力可以让成绩有一定的提高,此时试题的难易就不可能成为人们议论或算计的事情,学生则一心一意按照考试要求、回归教材,熟练掌握基本知识与方法,平静地接受对自己的客观地、科学地检测。

但是如果试题难度下降了,考生本身的实力只能考90分,他会觉得努力一下可以考到120分,因此就会拼命刷题,错误地认为多刷题就可以提高分数。这样,学生努力的方向以及虚假信心会导致心态失衡,导致学生的负担更加重了。

不仅如此,其结果还导致学生没有真正理解数学基本知识、方法,未能养成良好的数学思维习惯。

什么样的题是“难题”?这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词,难以下定义,甚至可以说不可能有统一的定义。

陈志文:您说的没错。现在很多家长和孩子认为努力就可以考上清华北大,拼命地加班加点刷题。我认为试题难易度和负担轻重之间有一些间接地相关关系,但是没有绝对的逻辑关系,再难的考试得零分都很容易,再简单的考试得满分都很难。所以我们在考试改革中不能把试题难度和负担直接挂钩。就如您刚才讲的,试题难度下降反而加重了负担,根本原因是试题难度下降推高了学生和家长的期望。

葛 军:此外,试题难度下降还会出现更复杂的问题,比如会让教师们学习研究的氛围变淡薄,染上了狭隘的功利色彩,缺失了不断进取的动力。

陈志文:您怎么看待现在的减负?

葛 军:我认为减轻学生负担是必要的,但是要明白如何减负,哪些内容属于减负的范畴也要界定清楚,不能把学生感兴趣的内容也纳入减负的范畴。比如,有一部分学生喜欢做竞赛题,并且乐在其中,而对不喜欢竞赛的学生来说,做竞赛题就非常痛苦。所以,我认为减负应该是一个引导性的过程,不能用一些含糊的词语、简单化的措施来界定教学行为或教育行为。

我们一定要从多个角度去考虑减负:

第一,从宏观的角度看,要做好教育资源的支持,比如让农村薄弱地区的孩子可以接触、感知到更好的教育。

第二,科学引导减少学生的作业量,哪些作业需要减,如何减,这需要各地教研部门的切实研究和引导。因为各地社会经济文化教育水平不一样,不可一刀切,可以有底限。

第三,对于不同学校要有不同的要求,而且要进行宏观跟踪和微观调控。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负担重。

对上层来说,减负应该从宏观的角度去引导,中层要思考如何有效的教学,下层要探寻孩子作业优质化的途径。落实减负的关键是要正确的推进。

陈志文:减负要做好区别化,一刀切式的减负显然是错的。我的一个原则是,教育至少不能封顶,我们现在很多地方封顶了,这是不符合因材施教的。有些孩子想学就应该让他学,美国的AP课程就是为中学生提供的大学先修课程。

葛军 学校供图

高考试题不是难了,而是容易了

陈志文:今年高考后,舆论反馈数学很难,就有人造谣说是您出的题。您后来澄清时提到,这些年高考试题不是难了,而是容易了。您为什么会这样说?

葛 军:我认为有几个原因。首先,从试卷来看,对于知识点的考察没有问题,基本都覆盖了,但是对数学思维方法的要求变低了,在试题中体现少了。

数学原本可以对学生的抽象性及逻辑性思维进行考察,一旦弱化了数学思维考察的功能,可能就有人认为可以不学数学了。但实际上,人们日常生活是不能脱离数学思维的。

其次,作为单一的考察方式,一些基本内容没有考,反而考察了一些涉及“数学文化”实际背景的内容,有一部分孩子是不适应的。一是,数学文化应该怎么考察,目前还鲜少有人真正深入探讨研究过;二是,考察数学文化的实际背景是否公平,因为有一部分学生没有相关背景知识(尤其是国外的)的认识与理解,造成了学生以为题目看不懂,客观干扰了学生的正常答题心态…

最后,今年命题有一些新的尝试,客观上,有些角度值得尝试,但是推进的步伐是否有点快了,牢记蝴蝶效应。慢慢来吧。

陈志文:我通过梳理数据发现,高考人数最近十几年来在持续下降(高职单招除外),但是各省理科600分以上的学生人数大规模增长,最低的增长了十几倍,最高的增长了几十倍。这就意味,考生的绝对数量在减少,但是高分考生却大规模增加。从这个角度看,高考其实是变容易了而不是变难了,数学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我不觉得高考试题的难易度在增加学生负担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葛 军:没错,是这样的。从整体上看,高考应该来说是趋于容易了,而且是绝对性容易,不只是数学。

我认为容易分两种:一是相对性容易,一是绝对性容易。我们的考试内容一般分为三类,一部分是所有学生必须掌握的基本内容,一部分是大多数学生能够掌握的内容,还有一部分是要求少数孩子掌握的内容。

相对性容易就是,在这个层面上,有少量内容带有一定思维含量,将一些容易的基本知识换个角度来考,事实上解题方法学生是会的,这样的考察方式可以让学生基础打的更扎实,而不是纯粹的反复做简单容易的题,能力没有提高。

我们现在高考试卷中容易的题缺少这种思维含量,但这主要依赖于命题人对学科的理解和感悟,对命题人来说是有难度的。

陈志文:您之前提到,高考命题要平稳。但是我个人觉得有一个问题必须要改,就是高考命题的固化。我大概梳理研究了七个地区的试卷,纵向对比三年的试题知识点发现,知识点和题型的固化率非常高,低的大约70%,高的逼近90%。对此,您怎么看?

葛 军:这个问题我也思考过,我觉得需要关注的是,怎么理解固化?在学校教学过程中,教法是不断在调整的,但教学内容基本是固定的。同理,考试也是一样的,每年参加考试的学生不一样,但知识点的角度相对一致。以数学为例,知识点基本上3年就可以覆盖一次。那么,也就可以说是固化的,但背后是相对的非固定性。

我认为,如果一份试卷中70%的比例必须考基本内容,那么在一段时间内可能每年有30-40%的知识点是重复的,这没有问题,因为考试对象每年都在换。而另外30%的考试内容需要有一个大框架来加以界限,在此前提下每次可以有一点儿的创新就好。

“创新”的最基本的方式是组合,也就是不同知识点的组合,形成不同题目,但要前溯、后虑学生学习、教师教学的适应性,不要追求较大的、复杂的组合。

我不赞成“人为创新”。首先,因命题者的“蝴蝶效应”导致下一届高三的复习内容体系变得可怕起来,比如,某一年的高考题会在相关地区被直接简单的模仿,如果新题型出现,就会有人想办法拼凑这些题,而且会加很多“料”。其次,组合试卷的“度”不太好把握,出题的过程中一旦欠缺考虑,就会产生严重影响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

我个人主张出题时可以增加对逻辑思维的考察,其实就是把学习该学科的基本方法表达一下。另外,选择题和填空题的功能、定位、题量等,都值得作深入细致的探讨,不可轻率地添加题型,现在数学试卷越来越冗长,值得理性推敲。

陈志文: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有些时候,知识点和题型是大面积固化,比如前两年的数学第一题基本都是考集合,我觉得不应该完全重复。

葛 军:确实也存在这个问题,但这会客观存在的。可以从两个角度来分析原因。

第一个最本然的角度是课时。教材上有课时的要求,每个课时要体现其知识点。有些知识点要求学生了解,那么就必须出考察学生了解程度的题,这类题相对容易,自然就排到试卷前面了。所以,就数学试卷来说,就出现了第一题考察的知识点基本都是集合的情况。

第二个角度是对应课标。取消考纲,回归课标,原本是想引导教学回归教材,我觉得非常有意义。但事实上,在实践过程还没有回归,很多学校都有自己的教学模式和讲义,导致学生在高考时往往会花大量时间准备。

所以我也在考虑,您提到的知识点和题型相对固化的试卷结构,其实也是一件艺术品,我们从低往高看,可以看出它是有难易度区分的,这样也未尝不可以。

我认为,在内部进行一些微调是必须的,这实际上也是出题人的追求。但我不主张对大格局进行大的调整,如果出现比较大的调整,会引起大家的恐慌、烦躁…

图源网络

传承传统、面向未来,构建了全方位育人模式

陈志文:您到南师附中担任校长已经七年了,您觉得您给南师附中带来了什么?

葛 军:刚到南师附中时,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尽量把原有的优良传统传承下来,比如实验意识、踏实做事、强调规范的传统。

我的态度是润物无声,一方面往更高的高度推进,另一方面还要结合当下,保持领先性,坚守教育的本质。总体来说就是,一要调整,二要坚守,三要弘扬。

陈志文:担任南师附中校长这七年里,您最满意或者最高兴的是什么?

葛 军:其实有很多。第一是我和孩子们进行学习交流时,尤其是与他们交流数学竞赛相关内容时,其实促进了我自身的学习,对我来说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也是开心的事情。

第二是学校的管理,我更善于制度的推行。比如职称管理机制,我们采用了客观的、相对科学的积分机制,通过体系让大家认识到每个人自身努力的状态、自我专业发展能力的大小。

我们会从若干个维度来构建积分机制,包含政策文件规定的维度,再融入南师附中文化要素的维度,各项评价指标的权重是经过大家合议的,避免采用单一、狭隘的指标进行比较。比如对于论文、课题的要求,我们不会把两者分开评价,因为核心是教师的研究意识。在对积分的衡量上,也不是某一部分的积分越高越好,我们要求老师在某些内容板块上,达到基本要求就可以了。

担任班主任、援疆支边、学校资源辐射联合办学校等都是我们积分计算的维度,让教师既能看到自己的工作量,也能明确自己该怎么努力。数据不是最重要的,评价的核心是让大家认识到,只要努力就会得到应有的尊重,心态也就会变得平和。

陈志文:做南师附中校长的这些年来,您遇到的最棘手的一件事是什么?

葛 军:人的认识如何自觉地与时俱进,这是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我的处理事务的基本方式是,做事情要预在先、议在先,一起商量;我习惯凡事把最坏的结果先考虑到,做好最坏的打算。

当遇到问题时,我会从两个方面着手解决:一是依靠大家,二是找问题的源头,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复杂的事情在刚开始时一定非常简单的。

陈志文:您这样的做事方式实际上可执行性特别强,链条非常严密,对于最坏的结果也有所准备。

您觉得在未来南师附中还有哪些方面需要重点完善?

葛 军:我始终坚信学校的生命力在于教师。南师附中未来更重要的是利用现有条件继续强化教师队伍建设。一名优秀教师可能用一句话就会引发孩子更多思考和兴趣,从而激发学生努力向上的劲头。

陈志文:没错。您在完善师资队伍建设过程中遇到的最大阻力或者困难是什么?

葛 军:在当下,主要困难还是各地政策的不均衡性,我们在努力平衡一些政策的同时,也在寻求一些政策支持。南京的经济发展状况、文化制度等,对于人才的吸引还有一段路要走,我们很想在见证南京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完善学校的教师队伍建设,选拔吸引一批最顶尖的人才投身到高中教育之中,给高中生以更高、更好、更多的引领。

另外,我们也在进一步强化运用人工智能技术,来辅助支持教师队伍建设。也许速度会比预期缓慢很多,但我希望通过人工智能系统的构建,让学生们能够进入全球化的顶尖课程体系中学习。

陈志文:南师附中还联办了一所科技高中,请您介绍一下办这所学校的原因是什么?

葛 军:南师附中秦淮科技高中是南京市教育局、秦淮区人民政府、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三方合作建立的一所高中,目标要建立一所紧跟世界科技发展潮流的高水平中学。

我觉得科技人才的培养是需要花大力气的,需要有一条通道让孩子得以更快更好的培养。基于江苏及南京目前的教育水平,需要办一所具有示范性的科技高中。有一批孩子,如果仅用分数来衡量,可能成绩偏弱,但是他们从小接受过科技素养的培养,对科技有浓厚的兴趣,如果把这些孩子吸引到科技高中来,能让他们更卓越。

图源网络

陈志文:这也是因材施教。

葛 军:没错,是在贯彻因材施教。

陈志文:据了解南师附中在延安也承办了一所分校,这是学校教育扶贫的举措吗?

葛 军:延安新区江苏中学(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延安学校)。从南师附中的角度来说,是优质教育资源辐射的一个尝试,也是南师附中应尽的义务。输出南师附中教育资源的做法,反过来对南师附中也是一种促进,我们在当地管理学校的同时也在思考,全面理解教育的意义,调整我们自己的办学目标、路径、策略。

到延安新区承办学校,更多的是双方学校的交流,延安新区江苏中学可以吸纳南师附中一些优秀的做法,提升办学水平;南师附中的学生可以将延安新区江苏中学作为基地,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两者相得益彰,在无形中构建了全方位的育人模式。

陈志文:11月12日,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印发了《新时代爱国主义教育实施纲要》,请您介绍一下南师附中是如何实施爱国主义教育的?

葛 军:我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实践探索:

第一,南师附中是一所有着优秀历史传统的学校,一直坚持着对学生爱国主义情怀的教育,如,高一新生入校,通过校史中知名校友(如彭佩云、袁隆平、刘永坦……)的爱国奋进的故事,熏染孩子们热爱祖国,勤奋学习。

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院士墙 学校供图

第二,要求学生参与国防教育。

第三,南师附中还是一所青少年航空学校,是全国十六所航校之一。让准军人的行为要求,感染每一位附中学子,肩负历史使命,责任有担当。

此外,学校还利用德育微型系列课程进行革命主义教育和理想主义教育,组织学生参观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等活动,还会把一些名师名家请进来为学生做讲座。

我们培养学生责任有担当、人文素养厚、科学理性强、创新意识浓。所以,当国家提出高中育人方式转变时,我们更多是整合、融通、简约已有的课程体系,并更新原有的一些做法,更好地贯彻当下政策。

懂学科、懂管理,一名优秀校长的必备素养

陈志文:您最初在大学当老师,主要是培养中小学老师,后来成为中学校长,您对中小学教育的看法有没有不同?对于大学教师和中学校长,您更享受哪种身份?

葛 军:在大学的教学和后来在中学的教学与管理,这是两个维度。在大学里,教学是教学生如何认识基础数学,了解高等数学和中学数学之间的贯通关系,但总觉得不能直接达到自己所希望的目标,看不到具体的成果。在中学,我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继续强化对数学学科的理解和对教育的认识,并且能付诸于具体实践,促进学生的健康生长,这是我的梦想。

陈志文:在您看来,一名优秀的校长需要具备哪些素养?一名优秀的教师未必适合做一名优秀的校长。

葛 军:没错。首先,不同的学校可能有不同的侧重。比如南师附中,校长至少要具备两个素养,一是学科的支撑,在学科方面至少是个行家;二是必须践行民主科学,要懂系统管理,坚持“尊重、理解、努力、学习”的文化品格,依法治校。

陈志文:我感到,您的管理思维和管理模式与您学数学有直接关联,您思考问题非常严密,做事会考虑到多种可能性,您治校的执行力也比较强,这正是数学学科非常突出的特点。

葛 军:也可以这么理解。其实,我习惯于反思,是在反思中学习、调整、摸索前行。凡事毕反思憾,拟定出下次改进的内容与路径。我也很注重学习成功人士的管理经验。

陈志文:您比较欣赏和尊敬的中学校长有哪几位?

葛 军:我比较欣赏那些对学校一心一意,工作兢兢业业,甚至把学校融入到自己生命中的校长,比如南师附中的老校长胡百良。我也很欣赏那些通过一点一滴的工作,带领学校从小到大、从弱变强的校长,比如人大附中的刘彭芝校长,上海中学的唐盛昌校长,他们都值得我去学习。

陈志文:您怎么评价自己,或者您有什么特点?

葛 军:从我自身来讲,我觉得自己还要不断学习,不断读书,不断求索,以应对新时代下出现的问题,这是我的状态。

陈志文:不断地琢磨和思考。

葛 军:我喜欢把问题想清楚再去做。先思考别人或别校的优点和不足,换位思维,再来思考自己该怎么做。

陈志文:您觉得父母对您有哪些影响?

葛 军:我的父母识字不多但是识事。他们看问题的方法给我的启发比较多,比如能不能换个角度、多种角度去看待问题,还有做事要努力…

陈志文:我觉得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是决定性的,孩子的基本面就是父母决定的,无论是遗传还是家教。如同您之前讲的,看问题要多方面去看,站在别人的角度去看。

葛 军:没错,我就是努力这么做的。

陈志文:您觉得您对自己孩子最大的影响是什么?或者从他身上能映射出自己哪些特点?

葛 军:我觉得我对孩子最大的影响还是思维方式,他的思维深刻性非常好。以前跟他一起交流时,我更多的是启发他要多角度看待问题,更强调思维的方法,还有就是平常心,不要功利化。另外,我们更多的是给他一种尊重,尊重他的选择。

陈志文:他的这种独立思考就是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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