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首店的第一传奇

本文为澎湃·湃客 城事栏目首发稿件

作者：袁念琪

“第一八佰伴，请从2号口出站。”2019年12月31日，地铁9号线商城路站树起指示牌。

“买600元送300元，赠券全场通用，不要太划算嗷。”

“买黄货最实惠。老底子上海人家才要黄金压箱底；这趟店里有8000万金条哎。”

“今年热门商品申购抽签，交关方便了。”

人们说着，匆匆奔向第一八佰伴；打卡上海人年度“血拼”。这起于2004年的“岁末嘉年华”，已为“剁手党”尽情施展的传统节目。

购物狂欢自当日7：00到2020年1月1日2：00，其实几天前就悄然开始。门槛精的，提前打样订货；31日直接买单提货。还有来自周边省市，出现只在巴黎老佛爷见过的拖箱子购物；最远购物快递至新疆库尔勒市。直到凌晨打烊前，还有顾客进店……

2019年跨年大戏销售额84175.26万元，同比上升3.32%；再破自己创造的全国单店百货单日最高销售纪录。这一上海滩优惠最大、参与最广、营业最长的压轴大戏是年年刷新纪录，稳坐全国第一。

上海第一八佰伴 图片来源：©️IC photo

阿信来了

1991年4月11日，上月刚过61岁生日的八佰伴（Yaohan）国际流通集团总裁和田一夫率团到上海。这个在16个国家和地区拥有450家超市和百货店、年销售额5000多亿日元的日本在亚洲最大海外企业，开启“签约之旅”。

一年前，八佰伴总部迁香港，和田一夫表示与大陆合作意向。在深圳兼中国综合开发研究院理事长的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马洪，派员到港拜访并邀访深；后又邀访京。10月，和田一夫与母亲、八佰伴最高顾问和田加津到京，受到外长姬鹏飞、商业部长胡平、外经贸部长李岚清、计委主任陈锦华等接见。

八佰伴签约 图片来源：袁念琪

马洪建议和田一夫去上海，让市体改办副主任楼继伟对接，安排浦东新区和市财办落实。上海推荐市百一店合作，地有两处供选：浦西淮海中路652—666号益民百货商店，位思南路口。浦东张杨路、规划中配套接轨国际的大型现代化商业区。

和田一夫站在张杨路一栋高楼，眼前是农田和居民区，间杂小厂小店。他看中这里：“一是上海浦东是待开发的地方，未来有发展后劲。二是浦东地处城乡接合部，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可以造出我想造的百货店，有利于业态组合，形成商业中心。”没说的心知肚明：浦东开发政策之五表明：“对现行规定不准或限制外商投资经营的金融和商品零售等行业，经批准，可以在浦东新区内试办。”

说起八佰伴，人们会想起297集电视剧《阿信》。1983年4月4日播出，创下平均收视率52.6%的纪录。1985年央视引进，形成与日本一样的阿信热。一个被美国总统里根赞为“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佃农女儿，苦难和挫折都挡不住她创业。还记得她的话：“无论吃多少苦，都要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女人就该活得像太阳一样，散发出光和热。”

和田家津从未承认她是阿信原型。1930年，农民出身的她与丈夫和田良平在热海开了个蔬菜摊，“八佰”的日语之意就是“菜档”。后发展成连锁超级市场集团，在东京证交所上市。有意思的是，南京路“四大公司”之首的永安公司，郭乐、郭泉兄弟起家是果栏水果摊。

1991年4月12日下午，和田一夫再到浦东，又来张杨路。上午，市商业一局由月东副局长、市百一店吴正林副总经理陪他考察南京东路商业街；一店每天十几万人次客流和8亿元以上的年销售额令他满意。

4月13日上午，会谈新锦江大酒店。市财办率市商业一局、市百一店、上海浦东商业建设联合发展公司与八佰伴国际集团有限公司。史无前例的项目，只谈了两个半小时；难点在权益上。

新生儿叫“上海第一八佰伴股份有限公司”，注册资金4000万美元（1993年增至5000万）。其中，上海第一百货股份有限公司出资 1800 万元美元，占45%；香港八佰伴国际集团1440 万美元，占36%；日本八佰伴株式会社 760 万美元，占19%。中方股权小于日方，但合同章程规定：重大事项需董事会一致通过，较重大事项需董事会三分之二董事通过。董事会9名董事，日5中4；较重大事项须中方1人举手方能通过，使中方重大决策权与日方相等。

翌日上午的记者招待会，宣布将在张杨路合资兴建综合性、多功能购物中心，以零售商业为主，兼营餐饮、娱乐、宾馆和博览等。当晚，中国第一份中外合资大型商业零售企业意向书在花园饭店签字；中方签字市财办秘书长吴传瑞，日方和田一夫。筹班子月底成立，中百一店副总谢振华负责。

10月8日，黄菊市长签发呈报国务院请示报告并提出：“作为第一个商业零售企业的合资项目，第一八佰伴一定要办成功。”庄晓天副市长带队赴国务院相关部委汇报和说明情况。因商业引进外资没先例，须经国务院特区办、商业部、体改办、外经贸部、计委、外汇管理局等部门审核，报国务院批准。

1992年5月5日，经总理李鹏核准，国务院15日批复上海市政府同意立项。中方项目组四个月拿出《可行性研究报告》，于9月24日获国务院批准。在获计委、外经贸委等批准后；28日，市工商局发营业执照，中国第一家中外合资大型商业零售企业诞生。董事长为市商业一局副局长钟华君、总经理野末昌由，常务副总谢振华。29日，上海第一八佰伴奠基；翌日正是中日邦交正常化20周年纪念日。试营业启于1993年4月30日，在近成都路的一百南京西路分店。

第一八佰伴率先破了瓶颈。一、突破外资不能进中国零售业。二、突破零售商业税收政策优惠，从获利年度起按15%减半征收所得税，5年内实施。三、突破内贸不许从事外贸，有不超过营业规模10%的进出口经营权。“标志中国零售商业和流通领域对外开放迈出第一步，并推动上海商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发展。”（《上海通志》）

逆了浦东商业天

张杨路501号。日本清水建造设计事务所设计，被和田一夫称为“世界最大级别的综合商厦”。占地19984万平方米、总建筑面积14.48万平方米的第一八佰伴（新世纪商厦）拔地而起。商厦由高99.9米的21层塔楼、10层裙房和2层地下组成，共有电梯87部。外墙铁白色瓷砖，塔楼蓝色玻璃幕墙。顶端呈红色扁平碗状，似聚宝盆。正面门庭外圈长 100 米、白色大弯壁6层高。

原市财办主任张广生记得1995年12月20日那天：“穿和服，敲打皮鼓，举起木杯，畅饮清酒。这是一场日本式的开业庆典，没有程序似的讲话，没有领导人的现场秀，随着锣鼓声响起，人从四面八方拥入店堂……”

到场有国内贸易部副部长何济海，副市长、浦东新区管委会主任赵启正等。一天进店顾客107万，惊呆了见多识广的和田一夫；获吉尼斯纪录证书。

“一流豪华、亚洲之最”的第一八佰伴是商业航母。设施一流，硬件超前、产品丰富。商场共10楼，建筑面积10.8万平方米；其中零售8.39万平方米，占77.69%。拿出22.31%面积做餐饮、休闲娱乐和各类服务。购物环境舒适在当时上海少见，但由此对每平方米的经营效益提出了更高要求。

上海是全国商业中心，但市级商业一直在浦西。从老上海“四大公司”到南京路、淮海路、四川北路、豫园商场“三街一场”；至90年代南京路、淮海路、四川北路、西藏中路和豫园旅游商城这“四街一城”，而浦东只有区级商业，老的是东昌路，80年代增乳山路、崂山东路西路和潍坊小区，90年代添东方路一条街。直到1995年，陆家嘴金融贸易区横空出世占地14公顷的新上海商业城， 拥有包括第一八佰伴在内的18座商业大厦；从而逆了天。从此，跻身市级“四街四城”中的“四城”；进入21世纪则名列上海十大商圈、成为上海15个市级商业中心之一。

八佰伴开业第一天 图片来源：袁念琪

1996年1月31日，第一八佰伴正式营业。那年夏天，和田一夫得知张广生正在访日，说有急事通报。张广生改变行程到八佰伴所在的热海。一下车，和田一夫拉去半山小亭；他母亲在世时，家中大事都在小亭拍板。

“明年香港就要回归了，我决定八佰伴总部从香港迁到上海，您看如何？”

“欢迎。欢迎。”张广生道。

“如果上海欢迎，我明天就分别在日本、香港对外宣布，召开新闻发布会，年内就搬。”

张广生下山发传真，报告市府办公厅、市外办，并让市财办专报市委书记黄菊、市长徐匡迪。

八佰伴成为第一个进浦东的跨国集团总部，虽然当时在日本商业排名37位左右。和田一夫家人成为第一个获“浦东新区荣誉市民”的外国人，一同搬来还有他的家人。赵启正赠送一幅企鹅画，因他多次表示自己是只带头下水的企鹅。

1997年，和田一夫装修他在上海八佰伴塔楼20、21楼复式的办公室。大厅有三角钢琴，放三张圆台面， 辅一大厨房。装修豪华，材料来自意大利、西班牙等；每平方米1200美元，装修总计720万美元。可他在这办公室，没坐满半年。

上海人，书写第一传奇

1997年9月21日，人民大道200号一间会议室，市商委主任张广生召开紧急会议。

18日，八佰伴向静冈县地方法院提出《公司更生法》申请，实际是宣布破产。总负债额1613亿日元。东京证交所的上市公司破产，是战后日本第一次；震动日本和亚洲。9月19日，香港八佰伴停牌；欲讨回投资上海的500万美元；和田一夫在沪代表三田已有表示。此外，上海第一八佰伴海外贷款8800万美元由日本兴业银行牵头的银团贷款，分别由八佰伴国际（香港）担保4800万美元，日本八佰伴担保4000万美元。一旦银行催讨，将威胁上海第一百货股份有限公司的投资安全。

三月前的6月2日，和田一夫与其他6位外国人成为第一批外国上海人。这是上海授予有突出贡献的外国友人的最高荣誉。

张广生说，“第一八佰伴是浦东改革开放、建设金融贸易区的重要标志之一，是我国零售市场对外开放的一面旗帜。我们一定要尽力先把第一八佰伴保下来。”

市商委即报市委市府及中央有关部门，同时筹措资金，争取尽快收购6—19%日方股权，把第一八佰伴变为中方控股。

为在日本法律规定的2月期限内完成收购，一百集团董事长陈显钊和谢振华赴日，经谈判达成协议。上海第一百货商店股份有限公司以755万美元收购日本八佰伴株式会社上海第一八佰伴19％股权，使其股权由45％升至64％，实现中方控股。谢振华为总经理，日方管理人员撤，中方接管。

2003年，第一八佰并入百联集团。百联集团香港昌合有限公司出资 2700 万美元，收购八佰伴国际集团（香港）36%股权。至此，第一八佰伴成为百联集团旗下子公司。

第一八佰伴开业后，1996、97年连亏，累计2.05亿元。和田一夫叹道：“黄浦江要决堤了，新世纪大厦要倒了！”中方1998年接手后，改变日方不适国情的超前定位，确立“新生活启示”的经营理念。一，大手笔调整商场经营结构，如：一楼豪华名车换化妆品、珠宝等高毛利商品。二，扩大营业面积，拓展地下商场并腾出1万平方米办公用房。三，经营购物中心化。在业内率先开出专业餐厅，引进影视业态等。四，不断创新。首创“8·3国际男人节”；打造商品2万多、进口占九成的“沪上第一品牌食品城”，并积极开展线上营销。

上海人，书写第一传奇。1999年，进入上海单店销售前十。2001年，实现开业来第一次盈利，虽只有17242648.61元。2004年，进入全国单店销售第一。2005年，弥补亏损、迈入盈利阶段。

八佰伴推出255公斤金条，以满足每年蜂拥而至的“抢金大军”需求。 图片来源：©️IC photo

2016年12月25日，经半年不停业改造，上海第一八佰伴焕然一新，迎接新零售时代。零售比例从75%调为70%，餐饮娱乐、服务休闲等从25%增至30%。以空间换体验，以体验聚客流，经营向多元化服务转变，成为上海年轻时尚新地标。

2001年8月，破产四年后的和田一夫第一次来上海，签售《不死鸟》的他回忆往事：“八佰伴公司破产后，日本传媒报道说我在上海浦东投资那么大一家百货公司是造成八佰伴破产的直接原因，这种报道实在是错误的。我最大的判断上的失误是在泡沫经济崩溃的最初、日本经济已出现衰退的时候，但是我还盲目扩大我的店和我的投资”。

对一路走来如坐过山车的第一八佰伴，张广生深有感触：“经历了浦东开发开放，吸引外资，激发活力，成功开业的喜悦；也经历了亚洲金融风暴，日本八佰伴面临破产的危机的洗礼。它在国际资本市场上积极应对，临危不乱，适时介入，成功地完成了债务重组，资本回购。牢牢地把握‘调整是永恒的主题’，‘细节决定成败’的理念，正在引领潮流，创造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