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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oking in》4-《美国人》：从宿命到觉醒（2）

2020-04-14 14:3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莎拉·格里诺凡是摄影

| 凡 | 是 | 摄 | 影 |

《美国人》：从宿命到觉醒（2）

翻译：江舟（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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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oking in》4：从宿命到觉醒（1）

然而，弗兰克把他的照片描绘成观察者和被观察者、“看”却不“动”的人和“动”却不“看”的人，这本身是意味深长的，令人耳目一新。因为它暗示了书中一个更大的主题——那些强者和弱者之间的反差——以及观察对弗兰克项目的重要性。

此外，弗兰克在伊斯曼故居的讲话结构——谈到人的存在与否、运动与静止、观察者与被观察者——表明他把辩证法和一分为二的配对组合作为他的组织方法之一。正如英国摄影师比尔·布兰特(Bill Brandt)直截了当地对来自不同社会、经济和政治阶层的人加以对比来定义民族性格一样，弗兰克也试图通过对比的手法定义美国文化景观和美国人民。

当他在1955年和1956年间驾车环游美国时，他对自己所遇到的各种极端情况深感惊讶——“大起大落，贫富悬殊”，如他后来所说的，“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的包罗万象，有着各种各样的可能和行行色色的人”，但终究也有其局限性，正如他在许多场合所提到的，它的残暴和暴力。

在《美国人》这部作品中，他通常是通过标题来指出这种不同，就像比尔·布兰特的手法一样，不是指向特定的个体而是突出事件和地点，从而凸显阶级、经济地位、政治或社会权力的悬殊。举个例子，弗兰克在“慈善舞会—纽约”（一位身着华服、珠光宝气、洋洋得意的女子的照片）之后，安排的是“自助餐厅—旧金山”（一位穿着朴素、面带试探性、甚至是被践踏的表情的男人的照片），在“出租屋—邦克山，洛杉矶”（一位手握拐杖的老者，几乎要躲藏起来，甚至畏缩在一个破旧的木头楼梯下面）之后，安排了“耶鲁大学毕业典礼——纽黑文格林，纽黑文，康涅狄格州”（另一位衣着考究的老者，充满自信，懒洋洋的躺在长椅上面）。

“慈善舞会—纽约”

“自助餐厅—旧金山”

“出租屋—邦克山，洛杉矶”

“耶鲁大学毕业典礼——纽黑文格林，纽黑文，康涅狄格州”

布兰特也曾将财富和特权的照片与贫穷和绝望的照片进行对比，但他把它们一对一对的放在了对页上，使它们的对比看起来更加突出和彻底，降低了被误解的可能性。弗兰克把它们放在一页接一页的纸上，每一页都面对着左边的空白页，这种方法要微妙得多，几乎是潜意识的，他在观众的头脑中植入了争论，而不是去做清晰完整的解释。另外，他在1967年的陈词中提到，他远远超越了布兰特那种一对一的比较方式，他通过构建延伸组图的方式开创了一种更为复杂的节奏和流畅、动感的实体——例如，几张动感十足的照片后面跟着几张静态的照片，几张“观察者“的照片后面跟着一两张“被观察者”的照片。

所有这些想法影响了《美国人》开篇第一章，同时也诠释了弗兰克在其他章节中对照片进行排序和联结的方法。一面美国国旗挂在一栋楼的侧面，旗子的一部分遮住了一个站在窗口的女人的脸，第一张照片便确定了弗兰克研究的对象——美国。单调乏味的感觉，女人和她左边邻窗里同伴简单朴素的衣着，都暗喻了一种阴暗的基调。但这张照片也影射出了弗兰克这个项目的深层次本质。通过呈现两个从窗户里往外看的“观众”，我们又恰恰看不到她们的眼睛，这幅作品推动读者冲破窗子的边框，进一步看清个体意义上的两位女子，进而冲破整本书的边框，去更加清晰地洞察普遍意义上的美国人的生活。

游行-霍布肯,新泽西

该照片向读者宣示了这本书是一部从同情视角出发的关于“看与看见”的作品。只有通过弗兰克的镜头和视角，我们才能“向内看”。然而，正如这张第一张照片所表明的，这是一本我们必须凭借直觉阅读的书，我们不能完全看清这些女人的脸，但是我们能从她们的衣着尤其是畏畏缩缩的神态、幽闭局促的居所看见她们的失落。把通常只有通过思想才能理解的东西转移到感观的范畴，弗兰克从第一张照片就告诉大家这本书不仅仅需要解读，还需要感受；我们不仅要用眼睛看，还要用心去看见；我们要善用我们的智慧，还要善用我们的情绪。

第一张照片是紧密的、静止的，几乎是幽闭恐怖的，没有任何动态的感觉，没有任何可能逃出去的感觉，接着是另一幅政客们在装饰着彩旗的祭台上等待的画面（《美国人》插图2）。他们华丽的西装、礼帽和胸花，与前面照片上两位女子简单朴素的格调比起来，显得荒谬而矫揉造作。和前面的女子一样，除了右边远处那个人，这些政客也没有任何动作，他们噘着嘴闭着眼，仿佛是在对他们的同事、正在发生的事件或者照片外的观众们表示极度的蔑视。

市政官员-霍布肯,新泽西

第三张照片向我们展示了前两张照片中的人物可能正在看着的景象，借用弗兰克的独有诠释——在一次政治集会上向着人群大声叫喊的示威者（《美国人》插图3）。这张照片是从一个低空的角度拍摄的，仰望着这个手臂挺立、握拳、张嘴的男子，脖子上挂着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埃斯特斯·基福弗的标志，几乎就像是围嘴一样，虽然这张照片也是在一个较浅的空间里拍摄的，但与前两张照片相比，这张照片的静态形象要小得多。这名男子咄咄逼人的姿态，加上他身后的窗框呈十字形，给他增添了一种令人不安、甚至是狂热的气质。

政治集会-芝加哥

这些照片后面是两张以上静态的照片。第一张是三个穿着考究的非裔美国人参加一个露天的乡村葬礼，正像是题目告诉我们的，它是开篇这个序列中第一张这样的照片，具有一种空间感，暗示作品中的人们没有被他们所处的环境所困住（《美国人》插图4）。他们沉思的态度，专注的手势，表情丰富的脸，尤其是前景中的那个人，与下一张照片中底特律一场竞技表演上三名观众，其中两人戴着大牛仔帽，一人粗暴地嚼着雪茄，所表现出的呆板表情和索然无味形成鲜明对比（《美国人》插图5）。以上两张照片中，人们望向一边，观察着相框之外正在发生的事，让读者情不自禁地翻看书中的前情后尾。

葬礼-圣海伦娜，南卡罗来纳

牛仔竞技-底特律

第六张照片，也是这个序列中最后一张，萨瓦纳正在过马路的一对男女：女子穿着时髦，微笑着，直直地看着弗兰克；男子太过肥胖，紧身的军装掩饰不了浑身的肥肉（《美国人》插图6）。透过他护送女伴的方式——她的手没有被他亲切地握在手里，而是被夹在他的臂弯里，以便更好地领着她；透过从他嘴里伸出的那只雪白如刀的雪茄；透过他凝视甚至是挑衅地面对摄影师的做法，他的男子气概被很好的展现出来。几个标题，印在相邻页面的左下角，给开篇这个序列增加了另外一种暗讽的意味。

萨瓦纳，佐治亚州

用无意识的洞察力和敏锐的智慧取代了说教和陈词滥调，用文字和图像的碰撞削弱了传统的文化符号，这种形式最终颠覆了我们的期望。第一幅照片叫做“游行——新泽西州霍布肯”，除了国旗，我们看不到任何与游行甚至欢庆仪式有关的东西。第二幅照片叫做“市政官员——新泽西州霍布肯”，这些人丝毫没有表现出年长者应有的智慧、父辈应有的慈爱，甚至没有表现出杰出公务员的严肃和谦卑。第三幅照片被命名为“政治集会——芝加哥”，照片中没有拥挤的人群，只有一个人似乎在咆哮着，甚至可能是对他下面的人发号施令。第五幅叫做“牛仔竞技——底特律”，在弗兰克看来有些奇怪的词汇和想法，毕竟那座城市是因它的汽车和强壮的汽车工人而闻名，而不是牛仔和牛仔竞技比赛。

开篇这个序列大刀阔斧地向读者展现了弗兰克想要去探索的“各色人等”——黑人和白人、军官和市民、城里人和乡下人、穷人和中产阶级。它唤起了爱国主义和民主的概念，也暴露了强大的政治领袖和无力的追随者之间的巨大鸿沟。它表明了这些不同的人不同的行为方式：我们感觉到，他们中的一些人有着深刻的洞察力，但由于他们的经济地位或种族而无法采取行动，而另一些人则盲目行动，但无法或不愿承认他们对其他人的影响。

然而，弗兰克并不想机械地记录美国人的生活，而是想把他对美国生活的经历告诉别人，因为他不把理性的分析思维放在首位，而是把感知放在首位，所以开篇的这个序列也表达了与这些状态相关的感觉。通过对服装、行为举止和环境等摄影技术能够极尽清晰的描述的元素进行细致描绘，它暗示了由于权力缺失而产生的不安全、不信任和疏离的感觉，以及由于滥用权力而产生的麻木不仁、狂妄自大和欺骗。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前六张照片告诉读者，弗兰克的研究范围很广，而且雄心勃勃，但同时也揭示出他的意图不仅是描述一个物理的、地理的景观，而是一个情感的、道德的地形，不是哪个人的真实旅程，而是一个国家的历程，甚至是命运。

(未完待续)

END

本文作者

莎拉·格里诺（Sarah Greenough）

高级摄影策展人，国家艺术美术馆，华盛顿

译者

江舟（山东）

关于《Looking in：罗伯特·弗兰克的<美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