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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黑龙江省委赴绥芬河医疗专家组组长:如何遏制绥芬河疫情
中俄边境小城绥芬河,因新冠肺炎境外输入病例连日增加备受关注。黑龙江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责成牡丹江市、绥芬河市迅速加强联防,形成闭环管控,有效抑制疫情;同时,4月7日成立黑龙江省委赴绥芬河市疫情防控工作组,其中,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院长于凯江,作为防控工作组医疗救治组组长赶赴绥芬河支援。
4月12日晚,于凯江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表示,目前绥芬河口罩、防护服等物资充足,因为实行闭环管控,并未出现本土关联病例。医疗救治组也定下医护人员零感染、病人零死亡的目标。但由于绥芬河医疗设备还有一定缺口,他们正在积极协调。
他建议,目前仍身在海外的同胞,在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尽量不要长途奔袭回国,因为路途中感染的风险太大。
对于绥芬河疫情的走势,于凯江认为,这需要结合口岸是否开启来看,除绥芬河方舱医院外,他们拟在牡丹江市找一家医院作为备用医院应对口岸的开启。
【对话】
有患者发热后经历12天回国
澎湃新闻:您是什么时候接到通知说要到绥芬河支援?
于凯江:4月8日早晨我正在单位开办公会,接到省卫健委领导电话,说上级领导让我到绥芬河去看一看。
在此之前,疫情早期在国内爆发的时候,黑龙江疫情比较重。2月9日,我被定为省里专家组的组长。黑龙江省13个地市有8个地市病例数比较多,病死率也比较高,当时排在全国第二,仅次于湖北,省上压力特别大。省里的领导就要我做专家救治组的组长,看看原因什么的,找找问题。
对这8个地市,我用了不到三天半的时间,跑了2500多公里。看了情况后,我就建议把全省的重症患者放到我们哈医大,整个医院1800张床位什么都不做,就做新冠,做重症和危重症,最后全省90%以上的重症都在我这。我们3月26日清零了,一个患者都没了。
3月26日至4月8日,医院正在全力复产复工,恢复正常的医疗服务、开诊等等工作。
(4月8日)早上正开会,就接到电话让我到绥芬河看一看,说这个地方病例比较多,而且还有重症出现,那时候刚出现重症。我是搞重症医学、搞抢救ICU的,我就搞这个专业。领导让我下去看一看重症救治的问题。
但是当天没有到绥芬河,而是去了牡丹江,因为重症在牡丹江。我们是4月8日中午出发的,当时带了个专家组,包括呼吸、感染、感控相关的五六个人,另有两个搞中医和流调的。
澎湃新闻:到牡丹江后看到的情况是怎样的?
于凯江:到牡丹江的当晚,我们就对4个病人挨个会诊。其中一个在俄罗斯就不舒服,已发病12天。我一看他氧合指数特别不好,马上进行升级,上机械通气、插管。
这个患者从发热开始到回到国内,经历了12天,也要理解这个患者的不容易。第一,这个患者在国外工作没有买医疗保险,是做生意的,经济状况不是那么好。后来,多数(境外输入病例)告诉我,他们在国外没买医疗保险。
第二,这些人语言不过关,他在国外只会一些简单的交流,吃个饭、买个机票估计问题不大,但有病却表达不清楚。
另外,这些人也相信国内的医疗水平,在国外也不一定能做核酸检测。所以他花了12天都要回国,有的甚至说死也要死在国内,他们觉得在外面不放心。
澎湃新闻:他们往国内赶的时候是什么状况?
于凯江:票难买,有的说一路颠簸三天不睡觉很常见,其实就是逃命。本来得了新冠,需要好好休息。他们出发的时候,其实就有发烧或者其他临床症状,但这些人穿着防护服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二十几个小时照样往回赶。但是口罩超过4个小时就不灵了。大多是这种情况。
澎湃新闻:12天赶回国这个患者情况怎样?
于凯江:当时给他进行高流量吸氧,无创插管后,已经快脱机了。
面对突然的疫情,绥芬河还是一个“新手”
澎湃新闻:在牡丹江看过重症患者后,是怎么到的绥芬河?
于凯江:4月8号晚上看过这4名重症患者后,我告诉他们每个怎么处理、会诊。4月9日上午我又去了牡丹江市康安医院,这家医院当时收了100多个患者,他们收的都是轻型或者普通型的,也有几个重症。在给几个重症患者会诊后,我给相关的医护人员做了一个报告,报告的内容是如何减少新冠肺炎患者从轻型变普通型、从普通型变重型,以及如何防范患者从重型变危重型,我认为这个意义特别重大。
因为我们今天都非常清晰的是,没有明确的特效药治疗新冠肺炎,更多的是一些辅助和综合疗法。当病人发展到危重,上机械通气的时候,病死率很高。如何阻止轻型发展成普通型、普通型发展成重型、重型发展成危重型,这是关键。
虽然我8号晚上没去绥芬河,但黑龙江省委赴绥芬河市疫情防控工作组当晚开会后,打电话给我说已任命我为医疗救治组组长。9日上午给康安医院辅导完后,我就往绥芬河跑。
澎湃新闻:您赶到绥芬河时,是怎样一个现状?
于凯江:在绥芬河口岸关闭前,其中4月有一天的入境人员达495人,其中98个人的核酸检测为阳性,发病率接近20%。我在开会的时候才发现疫情很严重。4月10日早上开完会后,我本打算开车回一趟哈尔滨,因为单位还有一堆事没处理、交接,另外还有一个肿瘤病人的会诊。还有100公里到哈尔滨时,他们电话我,说情况挺严重,得赶紧回来。
我又掉转方向回到绥芬河,10号晚上7点多,就参加新闻发布会,会上就介绍媒体关心的话题,包括通报病情情况,救治能力够不够、行不行等等。
在国内疫情爆发时,绥芬河没有一个确诊病例。零病例是好事,但没有练兵,又不是好事。突然来了这次疫情,它又没经验,是一个新手。而且本来力量就很薄弱,最大的人民医院就二级甲等,感控问题是个大的问题。我到医院了解感控有哪些风险。
这么小的城市,很不容易。他们本来就一个二甲医院,难在没有经过训练。
狠抓感控,确保医护零感染
澎湃新闻:面对这样一个现状,您作为医疗救治组长,怎样去开展工作的?
于凯江:4月10日晚上的新闻发布会结束后,我就马上进入工作状态,行使职责。领着牡丹江医学院附属红旗医院、绥芬河医院的院长和卫健委两个处长,我们5个人晚上8点开会,一直开到10点,并确定了几个事儿。
第一,把工作方案、救治方案定下来,救治方案就一句话——分层集中救治原则。怎么分层呢,绥芬河医院和方舱调整完后,收治无症状感染者,轻型、普通型咱就上牡丹江康安医院,危重、重症就上红旗医院。
第二,定目标,那几天全国都看着黑龙江,媒体报道的也很多是黑龙江。我说全国在看着我们,要变压力为动力。我就给他们定了两个很高的目标——“两个零”,医护人员感染率是零,患者零死亡,实现了咱就圆满的完成任务。
第三,所有抢救,要细化有方案,要坚持个体化原则,做到一患一策,要学习国家指南,但要活学活用,不能生搬硬套,把工作做细。
第四,每天要有通报,晚上通气总结,对第二天工作有个预判。
第五,工作会议开完以后出会议纪要,需要以文件形式下发,各个部门必须执行。
在这五条决定之前,我们又把小组的组织框架重新搭了一下。为什么重新搭呢,我们医疗救治组还得分几个组,有负责诊断的、病情评估的、治疗的、转运的,细分为6个组。这很重要,定好后,我们都是按这个方针去干的。
组织框架搭好后,4月11日我就到绥芬河市人民医院狠抓了三件事。
第一就是感控,感控很重要,我不知道他防护的情况,看了觉得中等,培训就那么一次,但不够。听他们说,中午接到通知,下午培训一下,晚上就参战了。
第二我看他们的治疗方案,一看治疗方案还行,都是按照国家指南操作的。
另外一个就是看转运,他们的转运很简单,我来了以后给他们出了一个转运指南,按照指南去评估,一项一项的,比如循环好不好、呼吸好不好等等。
4月11日下午,我又召集医疗救治组各小组组长开了个会。会上,我特别强调一是要加强医院感染防控,加大对三家定点医院院内感染的控制防控培训,对所有参战医护进行培训,考核验收,合格的上不合格的下,因为这很危险。同时找漏洞补短板,增强医护人员防护意识,确保医护人员零感染。
二是尽快解决绥芬河市人民医院和方舱医院的信息化建设,目前是存在信息化慢的问题,想法给它调整快一点。
同时做好疫情的研判,究竟什么走势,进一步完善救治工作的预案,我们得打有准备的仗。
另外要充分认识到气道管理是本次疾病治疗的重点和难点,及时采取雾化、排痰等有效措施,提升重症、危重症治疗水平。
除此之外,还要加强对患者的人文关怀,帮助患者建立战胜病毒的信心。也要储备好医疗物资,作好持久战的准备。
医疗设备有一定缺口,暂无本土关联病例
澎湃新闻:目前重症、危重患者有多少?是否出现本土关联病例?
于凯江:目前重症患者有11例,危重患者有6例。因为实行闭环管理,目前并没有本土关联病例的出现。
澎湃新闻:现在医疗物资是否有保障?储备的1000人医护力量是否开始使用?
于凯江:医疗物资这块目前没问题,4月12日我刚签收了一批物资。医护人员也不缺,省内各个地方的医护人员都积极请缨,其他地方的同行也表示要赶来支援。但绥芬河这个地方真的太小了,接收不了这么多的人。医生、护士过来,住酒店都没地方住。国家级专家和国家卫健委领导过来,都住在特别次的地方,不是不给你用,是没有。
但是,现在绥芬河的医疗设备这块还需要进一步完善,比如检测设备、排痰的、血液净化、化验方面的一些设备,有一定的缺口。我们在协调,也在联系国家卫健委的领导想办法从其他地方调。这些东西,要宁可备而不用,不可用而不备。
国家卫健委来了后,发现问题会及时调整,通过调专家、调设备尽快把这些问题改善。
澎湃新闻:现在的新增病例都是隔离观察人员?
于凯江:现在口岸关了,还有新增病例,这是因为,比如每个航班过来50人,有发烧、核酸检测为阳性的10人,其余40人去酒店隔离,等隔离7天或多少天了,因为病毒过了潜伏期,就产生发烧等临床症状,再一查,有可能就是阳性。一旦有临床症状、核酸检测为阳性,就变成确诊病例。
关口的开关影响绥芬河疫情走势
澎湃新闻:通过你们的研判,绥芬河目前的疫情形势到什么阶段了?
于凯江:现在我得看(绥芬河口岸)开不开关,开是肯定会开,但开(绥芬河)一个还是(国内)多个?开多个我们压力可能会小一点。因为开得多,往绥芬河口岸走的人就少。
这条路线其实是最远的,从欧洲到莫斯科要飞七八个小时,莫斯科飞海参崴又要9个小时,海参崴坐大巴到绥芬河还要八小时左右。从目前的统计来看,回来的黑龙江籍并不占大多数,更多的是其他省份的同胞。
随着欧洲疫情形势越来越恶化,如果同胞还是选择走绥芬河口岸回国,长途的旅行极容易让他们在途中感染,他们等待的时间越长,感染率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澎湃新闻:您到绥芬河,有哪些事儿让你印象深刻?
于凯江:其实我感受最大的是“真的没想到”,第一天来开会我就很压抑。中国的疫情工作真的做得蛮好的,应该说是从阴霾转向阳光明媚。但到这一看,截至4月12日绥芬河输入病例321例,其中确诊病例194例,无症状感染者121例,另有6例疑似。入境人数2400多人,确诊病例的感染率很高。
澎湃新闻:您对仍在海外的同胞有什么建议,目前又做了哪些准备应对可能的开启关口?
于凯江:我建议在海外的同胞,在自身健康的情况下,最好能原地居家隔离,这是最安全的。别长途奔袭回国,一路上感染的风险太大。
在应对可能的开关问题方面,目前绥芬河市人民医院还有空余床位,方舱医院也待命着。同时,这几天我也将去牡丹江去选一个后备医院,这个后备医院,将在开关后决定是不是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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