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大部分艺术节停了，阿维尼翁戏剧节为啥还在坚持？

2020年阿维尼翁戏剧节海报。

由于疫情在全世界范围蔓延，世界各国艺术节几乎都面临停摆局面。尤其在欧洲，一大批著名的艺术节纷纷宣布取消或延期，无论是戏剧节，舞蹈节，电影节，音乐节，歌剧节，几乎无一幸免。其中就包括中国观众熟悉的5月柏林戏剧节、以及8月爱丁堡国际艺术节。这也是创办70余年的爱丁堡国际艺术节历史上第一次取消。

2020年阿维尼翁（IN）戏剧节节目单。

然而，就在法国时间4月8日下午14点，法国著名的阿维尼翁戏剧节组委会却以线上发布的方式，正式发布了第74届阿维尼翁戏剧节节目单。这让国内观众和艺术界人士都颇感意外。从疫情现状来看，法国与德国、英国相比，可谓“难兄难弟“，在确诊数和死亡率的数据上看，似乎比爱丁堡艺术节所在的英国要更为严重一些。但阿维尼翁戏剧节，却以这样的方式，向世界宣布了他们在7月如期办节的信念。

阿维尼翁OFF戏剧节官方发布目前不会取消

然而，在当下疫情发展趋势不明、很多艺术家被隔离禁足无法排练，以及欧盟边境封锁的状况下，阿维尼翁戏剧节能否真的如愿并且安全举办，成为很多人关心的话题。为此，澎湃新闻采访了中法纵横艺术文化交流协会的会长王婧女士。

作为常年旅居法国的戏剧编剧构作、演出制作人和策展人，王婧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中法文化艺术尤其是表演艺术之间的交流，对法国艺术界的情况十分熟悉，中法纵横更是和阿维尼翁戏剧节有着长期合作的伙伴关系。

事实上，早在上月，王婧就曾连线阿维尼翁戏剧节组委会和节目总监阿涅斯·妥丽，了解阿维尼翁戏剧节今年的筹备工作和遇到困难。基于她对阿维尼翁戏剧节的了解，以及身边许多参与戏剧节的中法艺术家的现状，她向澎湃新闻详细地谈及了阿维尼翁至今依旧坚持不放弃的很多幕后。

王婧说，有一点需要强调的是，阿维尼翁IN组委会目前不会放弃举办本届戏剧节，但最终能否如期举办，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在法国国家公共卫生部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

中法纵横文化协会会长王婧。

事实上，每年有很多中国剧组和观众参与的阿维尼翁OFF戏剧节似乎同样如此，始终表达着他们“不放弃“的态度。而目前，除了阿维尼翁戏剧节在展现信心却又前途未卜的同时，欧洲还有几个艺术节没有对外公布他们在疫情面前的决定。尤其是今年正逢100周年大庆的奥地利萨尔茨堡艺术节，同样面临着两难的境遇，而目前，艺术节的官方还未就此正式发过声明。

一切，只能等时间来给予答案。

【对话】

澎湃新闻：世界各国的艺术节和戏剧节纷纷停办，阿维尼翁戏剧节却在最近公布了所有剧目，据你了解是什么原因？主办方是如何考虑的？

王婧：首先咱们做一个界定，咱们说的阿维尼翁戏剧节指的是官方戏剧节也就是咱们中国人习惯称的阿维尼翁IN，并不包括阿维尼翁OFF戏剧节。

阿维尼翁戏剧节原计划是在3月25日和26日在阿维尼翁和巴黎举办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布所有剧目的，我在今年2月份就收到了组委会的邀请函，但受疫情影响，3月17日法国颁布全国范围的禁足令，因此发布会也不得不取消，于是就改成了在4月8日进行线上剧目发布的这种形式。

距离今年阿维尼翁戏剧节原定的开幕日期还有三个月的时间，目前确实无法断定未来三个月的疫情走向，但是组委会依然选择做这个发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是必要和有意义的。

之所以这么做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是出于对所有受邀艺术家和受邀剧团的尊重，每一个团队都为参加这一届阿维尼翁戏剧节做出了很多工作，注入了很多情感。

二是为了满足阿维尼翁戏剧节的观众期待，阿维尼翁今年已经是第74届了，这个戏剧节有着强大的观众基础，观众在期待着戏剧节，他们希望知道今年受邀的作品是什么，受邀的艺术家都是谁。

三是对于戏剧节的全体工作人员来说，这次发布也有特殊的意义，禁足令发布后，他们并没有停止工作，尽管知道有被取消的风险也都在以戏剧节能如期举办而努力着，他们的工作成果应该被看到，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阿维尼翁戏剧节希望能给包括舞台艺术行业在内的所有受重创艺术行业带来一些希望，一些憧憬。没有人知道三个月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们还是可以期待阿维尼翁戏剧节在这个7月如约而至的。所以我觉得这次发布会的意义和这一决定背后承载的那种精神，是超越发布这一举动本身的。

阿维尼翁监狱中心工作坊项目今年仍计划继续。

澎湃新闻：以你对戏剧节的熟悉和了解，觉得今年阿维尼翁戏剧节如期举行的可能性有多大？其间最大的障碍在哪里？

王婧：这取决于疫情的发展变化，我熟悉戏剧节，但是我无法预知疫情在法国何时可以被完全控制住。阿维尼翁戏剧节总监奥利维埃.庇在发布今年节目单的时候说了一个前提：在国家卫生公共部门允许的前提下，今年的阿维尼翁戏剧节不会取消。我只能说，如果疫情在五月之前可以被完全控制住。我觉得阿维尼翁戏剧节还是有些把握可以在今年夏天举办的。而且阿维尼翁也考虑了适当延期和缩小规模两个备选方案。

疫情带来了很多障碍，首先阿维尼翁戏剧节的一大特点之一是每年超过一半以上的剧目为委约新创剧目，也就是说这些作品还没有问世，他们的世界首演在阿维尼翁，这也是我如此深爱阿维尼翁戏剧节的原因之一。它是一个愿意给艺术家提供创作平台的艺术节，一个鼓励艺术家突破自我大胆探索的艺术节，一个敢于陪着艺术家一起冒险的艺术节，一个不惧争议崇尚争鸣的艺术节。

而今年阿维尼翁戏剧节新创剧目的比例超过了60%，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疫情，大部分剧团此时应该正处于创作进行时。可冠状病毒疫情席卷全球，目前所有人都禁足在家，无论是集体创作，排练，还是布景制作，都不得不取消和中断，受邀剧团怎么在这期间保持创作活力和排练进度，是每个参与戏剧节的艺术家和技术团队要面临的一大挑战，也是戏剧节筹备工作目前遇到的一大难点。如果疫情能够在5月份被彻底遏制住，剧团也只有一个半左右的时间来完成整个剧目的排练工作。

对于跨国或者跨洲的联合创作项目这个难度就更大，我知道有一部德国和南非联合制作的作品就因为这个现实的无法排练原因最终放弃参加本届戏剧节。所以目前组委会在动员一切力量帮助剧团，他们与所有参加本届戏剧节的团队保持密切联系，了解他们的情况，倾听他们的诉求，他们也联系预定了很多的排练场地，疫情一结束，希望所有的受邀剧团都能在第一时间有场地可以排练。

另外，阿维尼翁戏剧节的很多演出场地都是在阿维尼翁古城内属于文化遗产的古建筑中临时搭建起来的，比如教皇宫光荣庭院。这些场地的舞台搭建，观众台搭建，技术配套，货运，安全评估等等工作都是需要提前筹备的，需要有技术人员提起在现场工作的，这部分工作最迟五月中旬就需要开始，否则无法保证戏剧节顺利进行，而今年何时可以开始筹备也还是未知数。

澎湃新闻：今年有没有中国的剧组计划参加阿维尼翁戏剧节，目前这些剧组的状态如何？到时候有没有可能如期演出？

王婧：今年的阿维尼翁戏剧节（IN）并没有受邀的中国剧目，只有旅法华裔艺术家严培明先生的展览。但是阿维尼翁OFF戏剧节还是有有剧组计划来参加的，比如，北京青年戏剧节2011年开始每年都选送剧目来阿维尼翁，今年也是有意向选送剧目过来。

旅法中国艺术家严培明将在阿维尼翁戏剧节期间举办个人画展《老虎与秃鹰》。

但是从目前的形势上看我觉得今年OFF戏剧节取消的风险比IN要高得多。OFF戏剧节是非官方性质，虽然也有组委会，但基本是每个剧场各自为政，大部分剧场都采取场地租赁点运营方式，来参加的剧团也是自己寻找剧场，自付租金，自由报名，自负盈亏。这些特点决定了它的不确定性更大。

OFF组委会已经推迟了往年从3月底就已经开始的节目注册的日期。大家都在观望中。好在，目前跟中法纵横合作的OFF剧场都表示如果戏剧节取消，他们会如数退还剧团的场地预订金。

澎湃新闻：你了解到的法国艺术家们现在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下？尤其是那些正在准备新剧准备参加阿维尼翁戏剧节的艺术家们，排练还能否继续？

王婧：我认识的法国艺术家们的心情普遍都是比较沉重的，大家所有的项目都被取消，还要每天看到那么多的生命在消逝，那么多的社会问题浮出水面。很多人是进入了一个反思和反省的状态。

也有些艺术家在参加一些线上的艺术活动希望保持创作的活力和节奏。参加今年阿维尼翁戏剧节的艺术家中，我最熟悉的艺术家是合作多年的法国人民大众剧院院长，导演让·贝洛里尼，今年教皇宫的闭幕压轴大戏是由他执导的改编自古希腊神话故事“奥菲欧”的音乐剧场作品《灵魂游戏》。这部戏以蒙特威尔第的歌剧为音乐灵感，由法国当代最重要的剧作家，诗人瓦莱尔·诺瓦里纳执笔，将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构奥菲欧和尤丽狄茜的故事。我也参与着这部戏的部分联合制作的工作，所以见证了这部作品从创作构思到统筹制作再到初期排练的整个过程。

教皇宫大戏《灵魂游戏》。

让·贝洛里尼在3月17日禁足令颁布后就已经中止了《灵魂游戏》的演员排练，但是他的创作工作并没有终止，一边与剧作家交流剧本可调整的细节，一边与舞美技术团队和音乐团队沟通下一步的工作。演员们也各自在家里揣摩着文本的风格和恰当的表演方式。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之前的舞美设计方案需要重新调整，因为没有足够的置景时间，他在考虑是否可以从道具库中调出一些可用的布景。

他希望能从5月中旬开始恢复排练，这样还是可以完成这部作品，而且他说，即使布景无法到位，也做好了上演这部戏的准备，重要的是大家能重新相聚在剧场，相聚在阿维尼翁。而据我所知，其他的受邀艺术家也是做好了没有布景依然愿意来到阿维尼翁，呈现演出的准备。

澎湃新闻：欧盟的边境目前一直封锁，7月是不是会有很多国外剧团缺席，使得阿维尼翁戏剧节变成一个纯欧洲的戏剧节？戏剧节主办方对此有没有预案。

王婧：这取决于欧盟边境封闭到何时，如果一个月后疫情散去，欧盟应该会尽快开放边境的。其实在Oliver Py担任总监之前每年的阿维尼翁戏剧节还是以欧洲艺术家为主要阵容的。今年的部分外国艺术家有一些是旅居欧洲的。对于其他的外国艺术家，如果边境在戏剧节开幕之前开放，戏剧节会尽一切可能与驻各国的法国领馆取得联系，给外国艺术家办理加急签证。

阿维尼翁戏剧节总监奥利维埃·庇。

澎湃新闻：你了解到法国民众和艺术界对阿维尼翁现在是什么态度？是希望继续办还是暂停？如果继续举办，会不会有一些防疫方面的措施？

王婧：大家自然是期待阿维尼翁可以如期举办，因为那也意味着疫情已经结束，人们的生活可以回归正常。我还是想强调一下，戏剧节组委会工作人员和所有受邀剧团至今都是以阿维尼翁能够在今年如期举办的这个目标或者说这个期待下推进工作的，但能否如期举办要看疫情控制的情况，要看国家公共卫生机构的最终决定，戏剧节不会为了举办戏剧节让大家冒健康或生命的风险，就是说尽人事听天命。

澎湃新闻：虽然今年很多中国观众去不了阿维尼翁，但在已经公布的剧目里，有没有你特别推荐的？今年阿维尼翁有没有可能开放线上观看？

王婧：今年有一半的艺术家是首次亮相阿维尼翁戏剧节，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剧目是在阿维尼翁首演的新创剧目，说心里话，每一部我都很期待，因为我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进剧场了！

如果一定要让我说几部作品，贝洛里尼的《灵魂游戏》我看过粗排，值得期待。然后还有伊沃·凡·霍夫的《弗洛伊德》，帕帕约安努的《新作》Angélica Liddell的《爱之死-戏剧史（三）》比利时的艺术家团队Raoul Collectif的《仪式》，以及几个我从没看过的非洲艺术家的作品。

比利时导演伊沃·凡·霍夫今年将带来《弗洛伊德》。

今年阿维尼翁不会采用线上观看的方式。我听说有个别媒体发布了阿维尼翁会线上直播演出的消息，这是不实消息，我也想借此机会更正。我估计是因为他们获取信息的渠道不够专业或是因为语言不通，理解有误，阿维尼翁只是以线上的方式发布节目单，今年不会有线上的演出的内容。

澎湃新闻：你现在身处法国，能不能简单谈一谈你对法国的疫情看法，以及周边人在疫情期间的态度和生活？

王婧：法国疫情的控制就整个欧洲范围来说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但是确实在早期轻视了新冠状病毒的传播性，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另外就是口罩库存不足，测试剂数量生产也跟不上，暴露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法国政府每天都在调整新的政策和对策，对待口罩的态度也终于放弃了口罩无用论，现在开始提倡戴口罩了，也在加大生产和购买力度。目前确诊病例还是成千增长，好在法国整个的医疗系统和医疗体制基础比较好，也比较健全，所以目前阶段还扛得住疫情的冲击，禁足令也初见成效，这周疫情最严重的东部大区已经迎来拐点，专家预期大巴黎地区下周也会到达拐点。希望这个月底可以遏制住疫情。

法国人天性爱自由，比较散漫，也没有社区委员会，所以很难做到像中国那么严格的禁足方式，早期也有不少人违反禁令，但现在民众意识到严峻性已经普遍比较配合。不过随着禁足时间越来越长大家都觉得日子过得不那么容易。我身边的朋友们状态目前都还可以，大部分人都在云办公，有的专心陪娃，有的投身厨艺，有的人在家写剧本，也有的在构思下一部作品，也有的做志愿者，法国各个艺术机构从巴黎歌剧院，法兰西喜剧院到各个博物馆都把线下内容转成了线上，很多朋友都在家里感受“云艺术”……但所有的人都祈祷着疫情尽快过去。我也祈祷着这个7月能够赴约阿维尼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