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申赋渔：封城日记，一扇通往巴黎的窗口

夜晚9时，身在巴黎的作家申赋渔开始一天的写作。3月17日，全法禁足，申赋渔从新闻直播上看到法国总统马克龙宣布戒严令，他满脸严肃。

从那天起，他开始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赋渔的文字”上连载“封城巴黎”，迄今已有二十五篇。在日记中，他记录了为巴黎人排忧解难的心理咨询师、自我隔离的中餐馆老板、17年坚持与死囚通信的巴黎牙医、死于病毒的柔道冠军......无数普通法国人的生活，通过一篇篇文字映入眼帘。

“不仅是为在巴黎人担忧，也为全世界的人类担忧。”在电话采访中，申赋渔吐露了心声。“我担心这将成为世界的转折点，也担心人类社会未来共同的命运。”

记录是一种本能

曾经有二十余年媒体工作经历的申赋渔，将记录视作一种本能。自从武汉爆发疫情以来，他每天都在关注国内的动态。“当法国宣布戒严令后，我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决心将每天经历的一切记录下来，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的写作，是国内读者通往巴黎的一扇窗口，无数细节在笔下涌动——法国只有医生有权拿到口罩，而每个医护人员每周只能领取18只，每个医院都在呼喊：“口罩”。

出门透气时，申赋渔没有勇气戴口罩——所有人都知道，拼命救人的医生是多么缺少口罩。出门散步就浪费一只口罩，良心不安。

在法国的养老院中，坏消息不断传来。从3月份至今，已经有超过4000人辞别人世，比如他笔下爱看《红楼梦》的莫里斯，当人们发现他时，他已经在宽大的浴缸里闭上了眼睛——他是药剂师，算好了时间，用最喜欢的葡萄酒送下了亲自调好的药。他睡着的时候，电唱机里放着埃里克·萨蒂的音乐，水温正好。

巴黎卫生局开通免费心理咨询热线后，心理分析师戴尔芬·雷娜尔的电话响个不停。人们在电话中哭喊着，恐惧着最深处的黑暗.....孤独、焦虑、悲伤、恐惧、疯狂，被困家中的许多巴黎人纷纷向外伸出求救的手。

在塞纳河上的路灯杆子上，锁起了一串串爱情锁。这些锁因为不会对古老的桥构成伤害，已经顽强地存在了好几年。巴黎封城后，工作人员趁桥上没有行人，把最后的这些爱情锁全拆了。塞纳河上的画家，却还在兀自画着那些空荡荡的桥。

在连载中，申赋渔的写作得到国内许多读者和媒体的支持。在这二十五篇写作中，他有自己的偏爱。例如，在《不存在的女儿》里，文中的女邻居每天为封城却不能去看女儿而烦躁，而她根本没有女儿——申赋渔看到了在人类的异化背后凝结着不被选择的悲剧。在《想飞的男人》里，他写下腿部受伤、却积极乐观热爱飞行的雅克，为身边的亲朋好友分发自制的口罩；在《多米尼克的乌托邦》里，穿囚服的男人每日勤勤恳恳地挖掘洞穴，目的是等到疾病发作时，就可以钻入洞中，埋葬自我。在这些被疫情所困的人们身上，他希望能刻画出人格的多元与复杂。

通过写作，他也对法国社会中存在的问题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在浪漫的情感和阳光、沙滩的外表下，许多法国人内心深处其实有难以诉说的痛苦。同时，政府和民众的配合也有很大问题，当遇到疫情时，法兰西民族的浪漫天性使得他们抵触政府的严格管理，例如，虽然政府取消了原定3月1日举行的巴黎半程马拉松赛，仍然有不少民众自发参加，并对政府的措施感到愤怒。这导致面对重大危机后，整个社会陷入了慌乱的情绪。

“我希望人们能尽量在家里呆着，减少疫情的传播。”申赋渔说，“等到有充裕的医疗资源来救治所有患者，危机就会慢慢就得到缓解。”

对普通人的命运感同身受

一句话，几个表情，几个动作，申赋渔说，他总是能敏锐地感知到普通人的痛苦。

从《匠人》《半夏河》《一个一个人》，到《封城巴黎》，他笔下的小人物命运总是牵动人们的情绪和思考。申赋渔出身于农民家庭，曾经做过图书管理员、培训师，后考入南大作家班，有过多年流浪经历。或许是自身丰富的阅历，使他对普通人的命运和痛苦，总能感同身受。

这些细腻流露在他的文字里，《封城巴黎》落笔温情而克制，他反复强调征得了被采访对象的同意，对姓名和地址做了技术化处理。疫情中，他养成每日更新的写作习惯：每天下午电话采访获取素材，晚上9点开始写作，写到12点后，在凌晨一二点左右入睡，早上醒来，日复一日地坚持。

“有时到了晚上10:30，我不想写，但是想想不行，坐这里写了一半，实在是太累了，趴着趴着就睡着了。半小时后，又爬起来继续写完，太辛苦了。”

作为记录者，这二十五篇写作在申赋渔眼中亦有遗憾。由于采访受到限制，他能获取的素材有限，只能采取浮光掠影式的写作，这使得文本的厚重和扎实略有缺失。“你只能采取一种书写方式，如实地记录下你看到的一切。”

根据新华社的报道，4月9日，法国新冠死亡病例升至12210例，所有死亡病例中，医院死亡病例为8044例，包括失能老人养老院在内的社会医疗机构死亡病例为4166例。在法国，疫情依旧严重。

“我喜欢法国文学，喜欢巴尔扎克、普鲁斯特和雨果。”申赋渔说，在他眼中，这座美与艺术之城，因为疫情短暂地蒙上尘埃，未来将重新睁开美丽的眼眸，绽放她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