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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评价康、梁在戊戌变法中的作用?
今年是戊戌维新变法120周年。120年前的6月11日(清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夏历四月二十三日),光绪皇帝颁布定国是诏,是为百日维新变法的开始。这是一场自上而下的维新变法运动,“不甘作亡国之君”的光绪皇帝是这场运动的直接发动者与实际决策人。从光绪帝“诏定国是”,决定变法,到慈禧太后以训政的名义发动“政变”(1898年9月21日,即清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夏历八月初六日),只有短短的103天,变法即归于失败。但就在这短短的103天里,光绪皇帝颁布了一系列除旧布新的“上谕”,这些以更张旧制,弃弱图强为诉求的“新政”,不仅让国人惶惑不安,也震惊了世界,向世人展现了中国将改变积贫积弱现状,实现国富兵强的新的可能性。
光绪皇帝的老师、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龢(字声甫,号叔平,江苏常熟人)草拟了这道“定国是诏”。据说,他在草此诏时参考了之前监察御史杨深秀的《请定国是明赏罚以正趋向而振国祚折》,与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的《请明定国是折》,而他们二人的这两道奏折,都是一直积极推动变法的康有为代拟的。这从一个侧面表明了康有为是戊戌维新变法最直接的推手,称他为“戊戌维新运动的核心和灵魂” ,一点都不过分。按照孔祥吉先生考证,戊戌数月间,可以确认为康有为手撰的奏折,便有七十四篇,甚至还不止此数。其中有相当大的部分是通过陈其璋、杨深秀、徐致靖、宋伯鲁、文悌、李盛铎、王照、麦孟华等人呈递的。显而易见的是,从兴起、发展,到受挫、失败,百日维新始终都贯穿着康有为的影响与作用,这是不容置疑和否定的。同为戊戌变法主将之一的张元济,政变后曾写信给与康、梁有隙的汪康年:“康固非平正人,然风气之开,不可谓非彼力。”
张元济说得不错。康有为确是个开风气的人物,戊戌维新变法亦是一场开风气的思想解放运动。也就是说,狭义的戊戌维新变法固然专指戊戌年6月至9月这103天,而广义的戊戌维新变法则应该包括1895年“公车上书”以来广泛开展的思想解放运动。在这个意义上,戊戌变法在政治上虽然不成功,甚至不妨说失败得很惨,谭嗣同等“六君子”被杀,一大批支持变法的官员或被罢官,或被流放,康、梁亦流亡海外,但是,思想的闸门一旦打开,则如江河横溢,不可阻挡,其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尽管以慈禧为代表的保守派取消了变法期间光绪皇帝颁布的所有“新政”,恢复旧制,但事实上,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中国走上变革之路,变则生,不变则死,几乎成为所有人的共识。甚至十九世纪末的这场思想风暴,一直刮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搅动着中国的那一潭死水。据说,当时主政的胡耀邦就特别欣赏康有为在《上清帝第二书》及《上清帝第三书》中反复说过的一句话:“当以开创之势治天下,不当以守成之势治天下;当以列国并立之势治天下,不当以一统垂裳之势治天下。” 他在许多场合一再重复这句话,就是在倡导一种不惧风险,不顾个人安危,打破成规,奋起改革的精神。
近年来,围绕康、梁在戊戌维新变法中的作用,可以说是众声喧哗,意见纷呈。比较突出的看法有以下几种:一种认为,康、梁在变法中的作用本来没这么大,由于事后他们在讲述这段历史时将其作用不适当地夸大了,而且,很长时间以来,戊戌维新变法的研究者们多以他们提供的这些材料为依据,故而高估了他们的作用。另一种认为,康有为应该为戊戌变法的最终失败负责,他的急躁、莽撞,乃至激进,是戊戌变法没有成功的重要原因。还有一种意见,直接指向康的品性,指责他的狂妄、自负,造成了与其他改革势力的离心离德,像张之洞这个群体,不仅不能与他合作,甚至给他拆台,不愿意看到他的成功。再有一种看法更充满戏剧性,据说慈禧原本并不反对变法,如果不是康有为处理不当,竟想要鼓动袁世凯兵变,围慈禧于颐和园,慈禧是不会突然变脸,发动政变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些说法、看法在坊间流传甚广,影响极大。这也恰恰说明了,在中国,只要是改革、变法,都很难为人所理解,所接受,不仅当初如此,百余年后,亦复如此。事实上,在清末那样一个万马齐喑,万喙息响都年代,康有为的举动的确给人以石破天惊之感。要知道,清王朝对读书人的管控是极严的,不能随意谈论政治,更不许随意上书。康有为以一介布衣,打破士人不许问政的禁令,上书皇帝,要求改革政治,以救时危,是冒着杀头乃至诛灭九族风险的。由此可见他的气概和胆识,确有过人之处。梁启超在《戊戌政变记》开篇就写道:“自光绪十四年(1888年),康有为以布衣伏阙上书,极陈外国相逼,中国危险之状,并发俄人蚕食东方之阴谋,称道日本变法致强之故事,请厘革积弊,修明内政,取法泰西,实行改革。当时举京师之人,咸以康为病狂。大臣阻格,不为代达。康乃归广东开塾讲学,以实学教授弟子。” 他在《清代学术概论》中也曾忆起康的这段经历:“越三年,而康有为以布衣上书被放归,举国目为怪。”
这是康有为第一次上书时的情形,“举国目为怪”,“咸以康为病狂”。而康有为的《上清帝第一书》,又称之为《国势危蹙,祖陵奇变,请下诏罪己,及时图治呈》,撰写于光绪十四年(1888年)十月,他受到此前中法之战福建水师战败的刺激,借出游北方之机,“以一诸生伏阙上书,极陈时局,请及时变法,以图自强”。 在此次上书中,康氏“罔知忌讳”,“干冒宸严”(喻指皇帝),大胆揭露了清政府内政不修,国事败坏,耽于安乐,兵弱财穷的现状,提出了变成法,通下情,慎左右的要求,并建议仿照汉朝议郎,设立训政之官。在他看来,中国“自马江败后,国势日蹙,中国发愤,只有此数年闲暇,及时变法,犹可支持,过此不治,后欲为之,外患日逼,势无及矣”。
如果说这是康有为为清王朝敲响的警钟,那么,很显然,清王朝的统治者并未因此从昏睡中醒来。仅仅时隔六年,中国就遭遇了更加惨重的失败,而这次竟然败给了自己的邻居,蕞尔小国日本。次年三月,李鸿章与伊藤博文签订《马关条约》,中国承认高丽独立,并割让台湾及辽东半岛,赔偿白银二万万两。这件事给中国读书人的刺激太大了,梁启超说:“吾国四千余年大梦之唤醒实自甲午战败割台湾偿二百兆以后始也。” 这时,恰逢各省举子云集北京,大约有五千人之多,都是前来参加国家会考的青年才俊,其中很多人都将是这个国家各方面的人才。康、梁一直活跃在他们中间,鼓动“公车上书”,不遗余力;力陈变法图存,痛下哀声,很快成为一颗迅速升空的政治新星,在众多举子中,脱颖而出,一鸣惊人。
康、梁历来被人们说成是“公车上书”的发动者和领导者,他们自己也常常以此自居。而目前可以看到的研究成果则证明,在这件事上,康、梁的自述并非实事求是的,他们不仅夸大了自己在其中的作用,也夸大了运动本身。这些学者指出,当时,各省公车多局限在本省人的圈子内活动,康、梁很难去发动和领导他们。而且,在康、梁的背后,也还有了解内幕的京官,向他们透露情报,策动他们上书;甚至还有更高层的官员在背后操纵他们。说白了,他们只是所谓“帝党”的一杆枪,由他们出面,鼓动学潮,干涉政府决策,从而将宫廷内部帝后两党的斗争公开化、社会化,以社会舆论,即所谓“公论”,向李鸿章乃至整个“后党”施加压力。这些研究成果固然使我们看到了曾经被遮蔽的某些历史真相,看到了康、梁故意夸大自己作用,修改历史叙事以美化自己的一面,但同时也可能遮蔽历史真相的“另面”,以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在将康、梁虚无化的过程中,这场运动之于思想史、文明史的价值和意义也被消解了。
事实上,在这场运动中,康、梁从未置身于事外。倒是一些过来人看到了这点“真相”,肯在其记述中将康、梁称作“运动主持” 。1895年(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夏季,沪上哀时老人未还氏在其所作《公车上书记序》中亦写道:“中日和约十一款,全权大臣既画押,电至京师,举国哗然,内之郎曹,外之疆吏,咸有争论。而声势最盛、言论最激者,莫如公车上书一事。” 他在这里所说,即康有为以一昼两夜撰写的《上清帝第二书》,后来被称作《公车上书》。尽然此书最终未曾向都察院呈递,但经过其弟子梁启超、麦孟华的誊抄,并在各省举子中广为传阅,使得康有为“非迁都不能拒和,非变法无以立国”的主张,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
一场声势浩大的“公车上书”像狂飙一样横扫北京上空,但很快也就归于沉寂了。王公大臣们好像任何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着醉生梦死的日子,京城亦恢复了往日歌舞升平的景象。康氏弟子徐勤(字君勉)在《南海先生四上书杂记》中就曾写道:“和议既定,肉食衮衮,举若无事;其一二稍有人心者,亦以为积弱至此,天运使然,无可如何,太息而已。” 但康有为没有因此而气馁,他选择了继续向皇帝和枢臣申述变法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在“公车上书”之后的闰五月初,他便将《上清帝第三书》,又称《请及时变法富国养民教士治兵呈》递交到都察院。此书是在《上清帝第二书》的基础上改写的,考虑到前一次上书未能呈递上去,于是,他将前书中拒和、迁都、再战的内容删去,增加了富国、养民、教民、治兵,以及改革科举,兴办教育,广聚人才等内容,尤为重要的,是提出了设立“议郎”的建议:
伏乞特诏颁行海内,令士民公举博古今、通中外、明政体、方正直言之士,略分府、县,约十万户而举一人,不论已仕未仕,皆得充选,因用汉制,名曰议郎。皇上开武英殿,广悬图书,俾轮班入直,以备顾问。并准其随时请对,上驳诏书,下达民词。凡内外兴革大政,筹饷事宜,皆令会议,三占从二,下部施行。所有人员,岁一更换,若民心推服,留者领班,著为定例,宣示天下。上广皇上之圣聪,可坐一室而照四海;下合天下之心志,可同忧乐而忘公私。
在这里,康有为明确表达了兴民权,抑君权的意愿和要求,以及他对西方议会民主制度对理解。他们这一代学者,所处恰逢新旧交替的时代,他们对西方的认识,首先基于自身的文化传统,在他们看来,未来中国无非是传统中国的延续罢了。所以,康有为要借汉制“议郎”来表达他变法改制的意图,在他,只能这样做,在光绪,恐怕也只有这样才能理解康有为想要说什么。幸运的是,自光绪十四年(1888)到光绪二十三年(1897),康有为屡屡上书,只有这次,经都察院代为呈递,很快呈现在光绪皇帝面前。有证据表明,在甲午战败之后,光绪愤于国势危迫,民生日艰,急于博采众论,变法更张,这一念头就是看了康有为这篇充满改革新思想的条陈产生的。于是,就在当月,光绪便颁布了著名的自强谕旨,发出了明确的改革信号。据梁启超记述:“其年六月,翁(同龢)与皇上决议拟下诏敕十二道,布维新之令。” 同时,朝廷罢免了保守派孙毓汶、徐用仪的官。看上去,朝野上下一时都很有发愤为雄,力图自强的表现。
康有为的改革变法思想最“猛烈的宣传运动者”,非梁启超莫属。对梁启超来说,1895年的“公车上书”是一个转折点。此前,他是万木草堂的学长,康有为的大弟子,此后,他追随康有为,办报办学,鼓吹变法维新,名重一时,甚至超过他的老师康有为。他作《变法通议》在《时务报》连载,“每一册出,风行海内,自是谈变法自强者,成为风气”。 随后受聘于湖南长沙时务学堂,为总教习,专门阐发康氏一家之学,直到戊戌政变,亡命日本,思想为之一变,才逐渐摆脱康氏思想的羁绊。
康有为是个颇为自负的人,他曾说过,其思想三十岁前已经完成。这种说法亦可看作康有为好为大言的证据。康有为生于1858年(咸丰八年戊午),三十岁应为1888年(光绪十四年戊子)。这一年,康有为以《上清帝第一书》而博得大名。离京前,沈曾植、沈曾桐兄弟将廖平所作《今古学考》送给他,本意是劝他勿谈国事,把兴趣转移到训诂考据上来。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部书反而成全了他,居然让他从这里找到了支持变法改革的历史依据。大约两三年后,他在《今古学考》的基础上,先后完成了轰动朝野的两部书《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这是康有为的变法主张从朴素的哀民生之艰,悼国事之危,向理论建构提升的一种标志。至此才能说,康有为在戊戌变法期间的政治改革方案,是有理论依据的,这个理论就是经他改造的经今文学,其中包括孔子托古改制,尊孔子为文明教主,又倡《春秋》公羊学的三世说,强调历史经据乱世、升平世、大同世而向前发展,破除了中国历史上一贯的厚古薄今、古胜于今的观念,取消了古人对于今人的典范作用,祖宗家法不再具有天然的合理性与合法性。如果说康有为激进的话,那么,其政改方案的激进恰恰就来自其学术理念的激进。至于他的《新学伪经考》,质疑两汉以来的经学主流,将两千年来所奉行的“六经”皆称为“新学伪经”,实际上是对整个古代文明的否定,表现为更加激进的思想面貌。有意思的是,虽然戊戌变法的失败后来有些人认为是康氏的激进造成的,但戊戌政变之后的中国并没有吸取激进的教训,反而变得更加激进了。其中的原因也是耐人寻味的。
康有为的变法理论从一开始就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批评、质疑,乃至扼杀。清末著名经学家朱一新就曾写信给他,逐条纠正他的错误。比如他说:“今更欲附会《春秋》改制之义,恐穿凿在所不免。”他的意思是想告诉康有为,汉代所说的改制,是指礼仪方面的改革,所依据的《王制》,也是汉儒后来得到的,应该说是“王制摭及公羊,非公羊本于王制”。至于《论语》、“六经”,以及诸子,更不能全用“公羊家法”来解释,他说得很肯定:“近儒乃推此义以说群经,遂至典章、制度、舆地、人物之灼然可据者,亦视为庄、列寓言,恣意颠倒,殆同戏剧,从古无此治经之法。”他尤为担心的是,康有为如此推重“公羊”,只讲“张三世”,“通三统”,不讲“异内外”,是很危险的,“且将援儒入墨,用夷变夏,而不自知”。
朱一新独具慧眼,是看得很准的,在他,以为是很危险的事,殊不知,康有为要的就是“用夷变夏”呀!美国汉学家列文森在其名著《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一书中便肯定了康有为作为历史开创者的贡献,他说:“康有为采用了这些观点,是为了改革儒学,使儒学与近代的改革实践相结合,并付诸行动,从而为权威的儒学提供了最后一次服务于近代中国政治的机会。” 但是,以捍卫学术正统,维护现有体制自任的人,绝不可能像朱一新这样,书生气十足地与他讨论问题,客气的如翁同龢,会称他“说经家一野狐”,表示“惊诧不已”。 而在那些顽固守旧的人看来,康有为这样做就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非圣无法,惑世诬民,不除之不足以稳定人心,统一思想。就在《新学伪经考》问世不久,一个叫余联沅的人就上了弹劾康有为的奏章,要求将此书立即销毁,并警告各地书院生徒及所属士子,不要被康有为所迷惑。至于康有为这个人如何处置,则请皇帝自己拿主意。光绪当日就给两广总督李瀚章发出一份措辞严厉的谕旨,让他查明情况,如果该书确系离经叛道,就当即销毁,对康有为,则放了一马。
实际上,从甲午到戊戌,康、梁在为变法维新四处奔走的过程中,受到各种势力的围攻、诋毁、诬陷、谩骂,可谓数不胜数,从未断绝。张之洞是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围绕他身边的梁鼎芬等人,都对康、梁采取极端敌视的态度,其中原委固有学术上的分歧,张之洞对康的独尊公羊,托古改制,以孔子为文明教主,用孔子纪年,都是难以认同的;但他很少做学术上辩难、商榷,而是直接对康的学说做政治理念的解读和政治企图的判断,上纲上线,认为康有谋反之嫌,保中国不保大清。这怕是一种诛心之论,欲陷康、梁于险境也。而欲置康、梁于死地的,还有湖南的叶德辉之流,他要捍卫纲常名教,自然视康、梁为洪水猛兽,必欲除之而后快,直到湖南举人曾廉上书请杀康、梁,等于是拉开了戊戌政变的序幕。
应当看到,当年,无论是仇视康、梁,反对康、梁,还是支持康、梁,拥护康、梁的人,没有不把他们视为戊戌维新变法主谋的,没有他们的努力,戊戌的历史或当改写,中国人思想解放的进程也当别论。由于戊戌变法在政治改革上的失败,今天有些人责备康有为,以为是他在政治上的幼稚、鲁莽、任性,以及思想上的偏执、激进、固执造成的;也有人借口康、梁曾说了一些假话,或为“感情作用所支配,不免将真迹放大”, 进而怀疑他们在戊戌维新变法中的地位和作用,这样做其实是把历史看得太简单了,而且有庸俗化的嫌疑。近来,颇有人在贬低康、梁的同时,而为张之洞张目,认为在康、梁变法之外,另有一变法的稳健派在,并以张之洞为代表。又借陈寅恪所言,辩称戊戌变法在当时“盖有不同之二源”,如果不是光绪皇帝受了康有为的蛊惑,未能采纳如张之洞等封疆大吏的主张,戊戌变法也许不会失败。不说历史不能假设,即使陈寅恪所言,也并非引述者所理解的意思。这段话写于陈寅恪《读吴其昌撰梁启超传书后》一文,他是这么说的:
当时之言变法者,盖有不同之二源,未可混一论之也。咸丰之世,先祖亦应进士举,居京师。亲见圆明园干霄之火,痛哭南归。其后治军治民,益知中国旧法之不可不变。后交湘阴郭筠仙侍郎嵩焘,极相倾服,许为孤忠闳识。先君亦从郭公论文论学,而郭公者,亦颂美西法,当时士大夫目为汉奸国贼,群欲得杀之而甘心者也。至南海康先生治今文公羊之学,附会孔子改制以言变法。其与历验世务欲借镜西国以变神州旧法者,本自不同。故先祖先君见义乌朱鼎甫先生一新“无邪堂答问”驳斥南海公羊春秋之说,深以为然。据是可知余家之主变法,其思想源流之所在矣。
陈寅恪在这里说得很明白,既划清了与康有为的界限,也表明了家学渊源是在郭嵩焘这一脉,与张之洞“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观念自然不同。且不谈他的改革变法究竟如何,其人品也是很差的,戊戌政变发生的第二天,即八月初七日,张之洞在得到慈禧再度归政的消息后,马上致电大学士孙家鼐:“梁乃康死党,为害尤烈。”落井下石如此,也算少见了。难怪孙宝瑄要在戊戌年九月二十四日记中记下这样一笔:
微阴,枚叔过谈。今日中国之反覆小人阴险巧诈者,莫如两湖总督张之洞为甚。民受其殃,君受其欺,士大夫受其愚,已非一日。自新旧党相争,其人之罪状始渐败露,向之极口推重者,皆失所望,甚矣,人之难知也。
多年来,人们对康、梁的曲解、误解是根深蒂固的,解决这个问题,不仅有待于新的史料的发现,更有赖于历史观的改变。公正地对待一个历史人物,有时真的很不容易。梁启超在谈到他的老师康有为时就曾指出,世界上有“应时之人物”,亦有“先时之人物”,“应时人物者,时势所造之英雄;先时之人物,造时势之英雄也”。他还说,康有为就是一位“先时之人物”,“凡先时人物所最不可缺之德性有三端:一曰理想,二曰热诚,三曰胆气”,康先生全都具备,“若其理想之宏远照千载,其热诚之深厚贯七札,其胆气之雄伟横一世,则并时之人,未见其比者。先生在今日,诚为举国之所嫉视;若夫他日有著二十世纪新中国史者,吾知其开卷第一叶,必称述先生之精神世界,以为社会原动力之所自始”。 值此戊戌变法120周年之际,我们重温梁启超的这段话,也许不是无益的。西班牙人热爱“八卦”的程度,我去巴塞罗那时领教过。在兰布拉大街旁一家商店门口排队买水果时,最前面那位顾客阿叔,竟然跟收银员女孩聊起天来了,俩人呱呱呱地聊个不停,跟西班牙响板似的。最好笑的是,队伍里所有的西班牙人都伸长脖子,一个个面带微笑、兴致勃勃地听那两位的聊天,好像他们都不急着买东西。这群美滋滋享受着八卦乐趣的“板鸭们”(“板鸭”为“班牙”的谐音),让站在队尾炽热阳光下的我,简直哭笑不得。
书 名:《抉择:鼎革之际的历史与人》
作 者:解玺璋
出版社:天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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