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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水平沙断雁声——“平沙落雁对衡阳意味着什么”
这是十年后我再次对“平沙落雁”罗列和梳理一些文字。
千年湘水依然沉默,天空的大雁也很难追寻。
但是,对于我们每一个衡阳人来说,“平沙落雁”就像烙在身上的那枚胎记,当我们回望过往、关注自身,那里总有别样的印痕与疼痛。
“平沙落雁”在何处?
平沙落雁,曾被称为潇湘八景之一。
“平沙落雁”出自于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书画》:“度支员外郎宋迪工画,尤善为平远山水,其得意者有《平沙雁落》、《远浦帆归》、《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烟寺晚钟》、《渔村落照》,谓之‘八景’,好事者多传之。”
沈括本意论画,却一语道尽湖湘胜景,被历代才子追和,“潇湘八景”由此美名远播。
平沙落雁在何处,却一直被争论。
一说就在回雁峰下。青山碧水,旷野平沙,芦苇丛丛,雁阵起落,此情此景,怎不令人遥想万千、诗意由生?“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这或许伤感中还带着平和。“阵断衡阳暂此回,清明水碧岸莓苔。相呼正喜无征徼,又被孤城画角催”,这或许写得有点空泛而悲绝。倒是明人陈沂的诗句:“几行寒雁影,寂寞在平沙”,寥寥数言,已写尽了平沙落雁的那种苍茫、秀美和伤感。从历朝历代的诗文来看,回雁峰浸润和承载了人们对大雁的所有情愫,平沙落雁这种诗意之美,应该与回雁峰有关。
根据衡阳史志与傅抱石等名家画作的推定,平沙落雁应不局限于回雁峰,而是由回雁峰浅滩往下,沿湘江流转,包括东洲、黄茶岭、营盘山等在内的山水沙洲复合区。
据说北宋词人黄庭坚被贬后旅居雁城,与黄茶岭花光寺的花光和尚甚为投缘,未见面之前就在花光和尚的画作《作水边梅》题诗:“梅蕊触人意,冒寒开雪花。遥怜水风晚,片片点汀沙。”两个见面后更是卧谈数昼数夜不休。花光和尚送黄庭坚画作《平沙远水图》,黄庭坚题诗曰:“湖北山无地,湖南水彻天。云沙真宝贵,翰墨小神仙。”道别时,黄庭坚还写下了《题赠花光老人》:“花光寺下对云沙,欲把轻舟小钓车。更看道人风雨笔,乱峰深处是吾家”的诗,赠给花光和尚。从画到诗,都点明了这一带曾是碧沙数里、秋水长天、云起雾恋、舟横花艳的地方。
宋人刘改之曾直接以“平沙落雁”为题进行诗词创作:“江南江北八九月,葭芦伐尽洲渚阙。欲下未下风悠扬,影落寒潭两三行。天涯是处有菰米,如何偏爱来潇湘”。从此诗来看,“平沙落雁”与东洲岛头、营盘山下的连片沙滩沼泽,更为契合。
另一说“潇湘八景”并没有确切的所指,而是泛指古代楚地在一年之中的不同季节和物候、一天之中的不同时间和气象,于湖南潇水湘水和洞庭湖一带的八种自然景观,更多的是一种人文意象。
其实,不论何种说法,平沙落雁都应是雁城衡阳的文化、山水和生态的标识,我们无法回避。
“平沙落雁”何为声?
平沙落雁,也曾是近300年来流传最广的古琴曲之一。一说为中国十大古曲之一,另一说为中国三大古琴曲之一。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我们不知道,在曲盛于歌的时代,有多少人弹听过这首名曲,而今,我们却只能通过古籍来搜寻、请专业琴师来弹拨。
作为古曲,“平沙落雁”失落得让我们不免嘘唏。其作者,也是众说纷纭。
或是千年之前的陈子昂,于清秋寥落之中,望鸿雁飞鸣,念初唐喜象,却深感人生失意而作下的戚戚悲曲。
或是宋代毛敏仲,叹仓皇南渡之乱,惜家国世事之愁,咏大雁飞鸟之不如。此谱简静和雅,却也沉郁三分。
或是宋人田芝翁,专于物声,撷雁阵多、寡、聚、散、起、落、飞、鸣之神,写尽其抑扬起伏之态,其悲其喜,听者悟然。
更或是明初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游历回雁峰下,看秋水长天、雁声惊寒,顿思人生之激越挫折。少年也识愁滋味,碧云天尽鸟欲飞。此时此际,风华之年的朱权,也不由感叹壮志难酬、情意苦短。雁飞过,心事起落。正如其作:世路崎岖,堪羡那平沙雁,翔翔自如。逍遥乎不与人争,结友海鸥,天地为卢……
据史志和琴谱资料,《平沙落雁》其传下来的谱集达50多种,最早见于《古音正宗》,又名《雁落平沙》。究竟何为原曲,又出自于谁人之手,已无从考证。
但不管是谁,都是寄雁思情之曲。正如《天闻阁琴谱》中所评:“盖取其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者也”。
悲伤总在琴断时。大雁或落,或起,或鸣,或静,化为指间的音乐,已是那文人难以言尽的感伤和疏离。
“平沙落雁”知何情?
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
对于衡阳来说,朱权只是一个过客;但是对于朱权来说,衡阳却是他萦绕梦牵的那片生命绿洲。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资料考证,朱权是“平沙落雁”古曲的创作者。但同样也很难有完整的资料,将那一幕幕思想情感的凝结给以还原。
朱权是朱元璋的第17子,字癯仙,号丹丘先生,人称贤王奇士。
《明通鉴》有这样一句话,说:“太祖诸子,燕王善战,宁王善谋。”意思是朱元璋26个儿子里面,燕王朱棣善于作战,宁王朱权善于谋略。
朱权少年得志,意气奋发,13岁便封为宁王,15岁就藩大宁府。朱权的封地直接与蒙古接壤,真正做到了“皇子守国门”,为明朝立国之初的边疆稳定作出了重大贡献。
然而,人生际遇难测。戍边驻防的朱权不但没有在与朱棣等皇子的皇位争夺中取得胜利,而且因“靖难之役”与朱棣发生间隙,最后朱棣当上皇帝后被封往南昌(大宁),当时较为偏远之地。
壮志难酬,山水可寄?命运浮沉,光影谁忆?
自此,才华横溢的朱权经常游历山水,不问朝政。
一个深秋,朱权被一群群大雁吸引,顺着大雁南飞的方向,独自一人悄悄南下,一路从南昌追逐到衡阳。
朱权惊喜地看到,大雁南飞到衡阳上空时,竟反复盘旋,不再前行。大雁们觉得这里环境优美,气候温暖,不忍再往南飞,便选定在这里过冬。
“万里衡阳雁,寻常到此回”,从回雁峰到东洲岛、营盘山一带,平沙十里,苇草荡漾,绿水滔滔,波光粼粼。而北雁南来,于此或于林中穿行,或于水中嬉戏,或于浪里淘沙,或于楼前放鸣,好一幅平沙落雁的奇观。
朱权完全沉浸在这平沙落雁的情景里,那“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的壮观与朱权“少年奇才,鸿鹄之志,心如止水,归隐天下”的心绪反复碰撞、融和。
而此时,湘江之畔一渔舟渐近,舟上一女子抱琴而立,对水长歌,声音悲切动人。朱权抬头望去,该女子同样美丽不可方物,看到白衣素立、峻秀文雅的朱权脸色一红。
未曾想,渔舟靠岸时,惊动了沙滩的大雁。顿时,天地飞鸿,气势如虹,点点光影,分外动人。朱权被此情此景深深震撼,一失足就摔倒在河里。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躺在渔舟之上。抱琴女依然抱琴对江而立,弹奏着不知名的曲子。
朱权并未打扰,早已被琴声沉醉。
一曲琴止,该女子回头一望,立即下船上岸,往东洲渔民居走去。朱权还在楞神,船夫却将船划向了对岸营盘山。
朱权在女子坐过的船头,发现一条手帕,正是衡州回雁峰影像。朱权正要再坐船到东洲寻找该女子时,不曾想岸边早已站满了家眷家丁。原来他们发现朱权独自一人南行,因担心安危,随后跟着追了过来。
几个月后,朱权再次来到衡阳,但寻舟桃浪,却不再遇见该女子。寻访东洲,居民都说不曾相识。或许是路人,或许是远客,也或许根本就没有这个女子。
朱权心情失落,他在这个黄昏,立于江畔,抱琴而立,心潮澎湃,一边抚琴、一边创作了《平沙落雁》古琴曲。
曲谱音和韵雅,委婉流畅,隽永清新,低郁深沉。《古音正宗》对此曲记叙非常贴切:“通体节奏凡三起三落。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岩来。其欲落也,回环顾盼,空际盘旋;其将落也,息声斜掠,绕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应,三五成群,飞鸣宿食,得所适情,子母随而雌雄让,亦能品焉。”
后来,据传朱权一边在江边弹奏了十多天,终于再遇该女子。他们一同携归,不知所终。
也传,朱权再也没有见到该女子,但回南昌后,终于思念,创作了大量的诗词和琴谱。
“平沙落雁”可复回?
每一座城市都需要一些标识。
这是一座城市的文化意象,也是精神聚核。
衡阳作为雁城,很多人对大雁孤独、远离、清寒等意象较为排斥,甚至不愿将这一文化符号与衡阳联系在一起。
但不管我们以何种方式以表达,大雁以及“平沙落雁”已经与衡阳难以分割。
而我们需要取舍的是,对大雁勇敢、奋飞、团结、争先,甚至重情、重义等特质加以弘扬,使大雁精神呈现积极向上的气象。
曾设想,在东洲岛南端沙滩一带,恢复和建设“平沙落雁”这一标志性景观(详见十年前在红网论坛等处的发帖,以及四年前的政协提案)。比如,如果条件允许,可以构筑大型“雁阵”群雕(参考桔子洲的青年毛泽东雕塑的艺术水准,对岸能一眼观之而动容),保护和扩大沙滩面积范围,种植芦苇等相关植物,树立景观性岩石、砾石、礁石,标记大雁文化诗词,并置一古琴台,倘若放养一些大雁更好。
但后来,那里建了夫之楼和相关广场草坪。这也甚好。
又或想,能不能让“平沙落雁”实景剧和灯光秀在这里长驻呢?夫之楼前是一个较好条件的舞台,实景剧可以延伸到沙滩、水中,通过声电光影等技术,让模拟的“大雁”起落其间,让“平沙落雁”古曲经改编后再又传唱,让湘江夜游以此为节点而兴起,让湘江两岸隔岸就可以远观这一文化精髓与灯光盛典。
如果实景剧现在不但不叫好也不叫座的话,衡阳利用《平沙落雁》《梅花三弄》《潇湘水云》三首古曲诞生地的优势,利用东洲岛这一山水文化圣地,打造一个走群众文化路线的古典音乐节文化品牌,也未尝不可。虽然现代流行音乐大有市场,但接入电声的古典音乐,或包括中央电视台《经典咏流传》之类的音乐,同样受众不少。
当然,利用目前还未开发的衡阳拖拉机厂旧址、白沙窑旧址一带,构筑“平沙落雁”等景观、打造含历史文化、工业遗产等在内的文化街区,也值得探索。
不管如何,“平沙落雁”这是衡阳的一段旧事,也终将以新的意象传承下去。
因为,这座城市,有一群仰望大雁、也仰望天空的人。( 流云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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