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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疫事|希望时间停在那一刻
编者按:在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中国的新冠肺炎疫情逐渐平静下来,而在欧美,疫情依然在肆虐。疾病、死亡、混乱、焦灼之外,生活还在继续。澎湃新闻特约几位居住在美国、法国、英国等国的华人和留学生,记录他们疫情下的日常生活。在病毒面前,全世界人民都是一家人。
今天是我在家隔离的第十四天,到目前我也不确定,新冠病毒到底有没有来过我的身体,是一直较为客气礼貌并逐步自愈了,还是在继续伪善,准备憋个大招,我不确定这场危机将会在纽约持续多久、蔓延到什么地步,我也不确定当我从这个房间走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什么季节。
我只知道,我现在又能够重新回到电脑面前敲字,已经是一种privilege(特权),而我的privilege又将限制我对疫情的认识。还有那么多人在病床上与疾病抗争,而我在敲字,跟其他一些所谓写疫情日记的人一样,我们所有的记录都只是一些无用的隔靴搔痒,甚至还有一些功利心。承认吧,人类大概永远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共情。如果能,疫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各个国家一遍又一遍相继翻拍灾难,还越演越厉。即使能,那又能怎么样呢?多少对虚无整体的同情和加油,最后没有变成对个体的污名化,歧视,等这不同形式的补刀?
3月10日是我最后一次去纽约城里,和几个朋友一起去The Shed看期待已久的,美国当代激进版或者说黑人版惠特曼——Claudia Rankine的大戏《Help》首映,主办方估计也没想到第一场就是这个季度的最后一场。这个剧讲的是黑人女性个体在白人男性至上的社会里种种尴尬的处境,全程就是二十个穿着西装、大腹便便的白人男性围着一个黑人女性说很多很无知又冒犯的话,表演,编舞和灯光设计都非常的滑稽和夸张。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台下的处境跟台上的演出难道不是较为讽刺的互文吗,在那个坐的下几千人的大剧场,除了有一两个亚洲人全程戴着口罩安静的看戏,其他的白人黑人都看的前俯后仰的大笑,结束的时候全场起立鼓掌疯狂吹口哨。其实,能来看Claudia Rankine的,大多都应该是文化人,左翼青年,民主人士,但排队离场的时候,他们对全副武装的亚洲人显然还是没忍住露出一丝惊愕的神情。看完剧后我和朋友去附近的一个酒吧喝酒,大家坐在高高的吧台板凳上调侃疫情,“各州都有几例了,不过都是些乡下小地方呢。” “因为乡下更容易接触脏东西吧。”“不,正是因为乡下空气好,人们没有抵抗力才中招,纽约才是脏乱差惯了,体内菌群更能保持平衡”。“我靠,你们看,汤姆·汉克斯中招了。” “还是小心为重吧。” “今日喝完就收官。” “对,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们自己还是小心点。” 我们几个人分着吃了一大盘烤章鱼。
晚上,学校发了邮件,说周三开始停课,本来下周就是春假,等于就是春假以后停课一周,停到(三)月底29日。我心想,太好了,我本来就不喜欢去学校,在家多舒服啊。
3月12日我去了家附近的Hudson Green买吃的,这是家法式和韩式混合的超市,我常常去那买鸡肝酱,芝士和泡菜,我那天买了和平时一样的东西,但在结账前又转回去多拿了两大袋火鸡面,反正都要吃的,我想。那天超市还挺正常的。本来坐light rail轻轨可以3分钟就到我家楼下,我选择走路回家,万一之后不太能出来了呢? 我提着我的菜,沿着河边溜达回家,心情还可以。
住在Newport感觉就像住在浦东,路面干净宽阔,有时候又过于安静,但看河对面的纽约城,又像是站在浦西看河对面的浦东。世贸中心、银行大厦,还有其他不知名的高楼,鳞次栉比的泛着星光,透过水面给我的视线镶上一层金色的滤镜。这个角度看纽约,真的还是挺美的。在河边,我比平时多站了几分钟。我大概希望时间停在那一刻。
晚上回家后,我意识到自己有点咳嗽,打喷嚏,我那时断定可能是在河边吹着凉了。
3月13日,我在家里没干什么,研究新买的破壁机,连续打了几杯不太好喝的果汁。刷Instagram和朋友圈,同学们开始发一些有关居家隔离和Social Distancing的东西,但总的来说,美国同学和中国同学关注的点还是很不一样,而我夹在中间也感觉到很人格分裂。此时的中国同学,大多早已囤好了口罩和医药用品,现在开始新一轮的在各种实体店和网店疯狂屯粮,几百刀几百刀的买,冰箱都塞不下了还在继续逛亚米网。而美国同学,很多同学在为social distancing举办最后一个party,还有很多人在号召不要买纽约产的免洗洗手液,因为纽约的洗手液都是监狱里的人生产的,他们认为大家买的话会进一步促使监狱滥用劳动力。 黑人同学在号召大家在家大批量做饭然后到黑人区挨家挨户送饭,因为很多黑人小孩都是靠吃公立学校的免费午餐活的,现在等于断粮了。而美国亚裔,则在号召大家要洗手,不要种族歧视。街上的商店和博物馆陆续开始关门。
那么我呢?我到底该买不该买洗手液?后来我发现我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在家做无用的思考,此时超市所有卫生用品都已售罄,想买也买不到了。尽管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欧美人为什么抢厕纸,但此刻只剩下一卷的我, 如果我能时空穿越,我还是希望能告诉那个时候的自己,你还是应该多准备几卷厕纸。
亚马逊唯一还可以发货的厕纸3月14日,我的学生告诉我他们正在仓皇逃窜,因为纽约大学要求所有人必须在48小时内清空搬离学生宿舍,22日以后还没清空的东西会被默认为不要了。住学生公寓的一般都是大一大二的新生。我还是很担心他们。后来知道他们中有一些逃去了康州或其他城市,其他的,跑回了上海,首尔还有多伦多。我在朋友圈里也突然看到也无数的转租求租广告。纽约的华人生态很神奇,大部分的生活玩乐群和互助群,都是这边的中国房地产中介和中餐馆的PR搞的,为了接触到更多的潜在客源,纽约的华人租房中介和餐馆,服务延伸到接机找房搬家打扫卫生约麻将找对象等等无所不能,现在他们帮很多学生找了房子,还卖口罩和连花清瘟胶囊……这地产中介的虚拟人设大概是大学高年级学长吧,但是防火防盗防学长吧。
3月15日我的澳门同学开始用英文写纽约疫情日记,刚发表了第一天的日记,16日她就发信息给我,“我家长突然给我买了张今晚的机票回国,我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要跑路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叛徒,会不会回去被人骂。”她有一整箱口罩和药品,想要留给我,可是我们一个住在新泽西,一个住在布鲁克林的bushwick,搭地铁要转好几次,来回得在地铁上坐两三个小时,纽约有外卖小哥,可是没有跑腿小哥,即使有,估计也是天价吧。再说现在也不太敢戴口罩,纽约时报上天天都在发,健康的人不要买口罩,把口罩资源留给医院,只有保护你们的医生先保持健康你们才能保持健康。现在好好的人拿着一箱口罩,多少会感觉有点不道德。我说,哎算了,你还是捐给附近的医院吧。当然我说了之后还是有点后悔,但我知道,无论怎样选择,我都不会感觉到更轻松。
这两天网上开始传出天价回国机票的新闻,很多人也在开始拉群包机回国。大家都开始跑了。我要跑吗? 可是我现在用的OPT签证,不能随便离开美国,离开了就有回不来的风险,我的房子六月份到期,如果我六月份人不在这里,要搬、要续约都会非常麻烦。国内家里还有老人,刚刚关了一个月解放,不要本来没被传染,我一回去把他们都传染了吧。但纽约这样子下去得持续多久呢?我最远能跑到哪里?
我打开电脑开始查机票,要不然跑去阿拉斯加吧,不行,得转机,而且冷的地方对病毒有利,夏威夷呢?我惊呆了,平时纽约飞夏威夷的机票一般单程都在900-1500刀左右,现在只要188刀,低到跟电视传销里的惊爆折扣价一样不可信。反正世界末日了,我不如选择死在一个美好的地方,再叫上几个朋友,足矣。我给几个朋友群发了信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夏威夷188,跟我说走就走吧。” 我朋友说你疯了,夏威夷是个孤岛,出事的话比钻石游轮还可怕。我觉得她说的还是有道理,但机票就像股票,现在已经抄底了,我买不起股票囤张机票还是可以吧。于是我火速买了一张极其便宜的六月初的票,心里还挺乐的。晚上,新闻上说美国如果不出钱拯救航空公司的话,大部分航空公司撑不过五月就会垮掉。我心想,保佑,至少撑到六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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