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站台》：过于抽象的社会寓言

注意：本文有剧透

这是一部风格奇特的惊悚科幻片。

近几年的全球电影，让人眼前一亮的小成本影片似乎越来越少，大部分剧情都是乏善可陈。以惊悚类来说，往往多陷入想象力匮乏的泥潭，无力拓展新的奇诡空间。《饥饿站台》的故事算不上特别令人满意，但是从设定来说，确是难得一见和新奇，至少能让人回味一阵。

本片讲述的是：主人公身陷牢坑，每日食物供给，都必须依靠一张从天而降的餐桌来解决。餐桌上最初摆放着精致菜肴，然而在经过每一层两个囚犯的大快朵颐之后，渐渐会变得越来越杂乱恶心……囚犯们越是身处下层，越是只能吃到上层剩下的残羹剩饭。甚至餐桌再往下落，连一丝食物也看不到。在这样的境地下，人的生活状态全部取决于身处的层数。底层的人们丧失了尊严而身陷暴力，最终陷入人吃人的绝境之中。

——这样一则带有强烈隐喻性的社会寓言，把“阶层”、“贫富差距”、“分配不均”等经济和社会问题，用最血淋淋的画面，呈现在每个观众眼前，让人坐立难安，不得不开始思考究竟整个人类社会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影片的题材和设定，借助最尖锐严酷的监狱环境，制造出人吃人的强烈冲突，让观众迅速就能得到影片的惊悚氛围。对于时下流行的各类“看图说电影”文章来说，也是绝佳的吸引读者眼球的题材。毕竟影片高度浓缩的空间场景，灰暗影调构筑出的阴冷感，以及故事中勾着人往下看的悬念，都显得独树一帜——这些概括性，都体现着新时代流行电影简洁明快的风格。

同时这些特征，也不免让人想起20多年前的一部老片——《心慌方》，以及其后的两部续作。第一部《心慌方》现在已经有约18万观众在豆瓣上打出了平均分7.9，也成了拥趸众多的一部经典科幻片。故事讲述众人被关在方形小监牢中合作逃生，和今天现实中“密室逃脱”的游戏也有不少相似之处，其中人们的互助和矛盾，都是社会生活中团队和人际的一种缩影。

然而对于《饥饿站台》来说，主人公们已经完全失去了合作的余地。没有逃脱监狱的努力，只剩下“吃人”或是“被吃”的命运。这种过于简单和太过灰暗的剧情走向，过于相似的画面元素，越看到后面越让人心情压抑，始终提不起劲来。

这种极端设置，似乎也是编导眼中抽象出的另一种现实生活图景。相比太多无病呻吟的玫瑰色偶像剧在粉饰日常，影片中尖锐的层级架构反而更与我们能看到的社会现实相契合：不同阶级的重重矛盾与缺乏沟通，社会资源的分配不公，愈演愈烈的贫富差距，都在分化着不同人群的生活环境，也在重塑着不同人群的道德标准。当富人们（上层人）可以享用可口而充分的美食时，他们自然能够安享和平的生活环境，而穷人（下层人）则必须用尽全力想尽办法去拼抢一顿饭，甚至为此进入你死我活的争斗；然而问题的关键是，如果所有人都能够按需分配，那么食物完全足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可是这种合理的分配机制（社会制度），却不能指望由任何个人建立出来，或突然降临在这所监狱之中。

这与在奥斯卡上大火的《寄生虫》也有着异曲同工的表达：当穷人在泥泞的生活看不到任何希望，努力寻找出路，甚至不惜寄生于富人身旁，这是一种罪恶吗？而富人是否可以毫无道德上的愧疚，能够心安理得地享用现有的一切财富和便利呢？

《寄生虫》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谁才是真正的寄生虫？

《饥饿站台》当然没有《寄生虫》那样对现实环境细致写实的描绘。情节都设置在高度寓意化的情境之中，主要还是为了完成惊悚与恐惧的类型片氛围，而越往后看，越缺乏令人思考的余味。主人公，最初是个带着一本小说主动走进“监牢”的书生，显得理想主义和个性软弱。而在与残酷狱友的争斗中，他又转变成了一个“吃人者”，情节上仅仅因为“太饿了”。影片后半段，当他又能身处高层吃饱时，不知为何又恢复了理想主义的情怀，甚至愿意主动牺牲，改变整个牢狱的不合理制度——这些情节的转变，都缺乏足够细致的内心戏铺垫，而无法让人自然地心生同情。虽然对于惊悚片来说，情节的变化烈度是足够了，也提供了让狱友们暴力相向的理由。然而从根本上，大部分人都成了嗜血和丧失人性的野兽，这是让观众感到遗憾的。

同样一厢情愿的，是影片后半段情节上浓厚的抽象意味。编导通过一个类似曼德拉式的“革命领袖”的宣扬，灌输给主人公某种信念，只要成功守护住一盘食物，送回“上面”，就足以传达某种讯息，而改变整个制度。而最终这盘食物，又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符号——一个带有某种神性光芒的“小女孩”。主人公也因此莫名放弃了自己能够得救的可能，而丧生于彻底的黑暗之中。

这些情节的变化，越发到临近结尾，越让人难以理解。

有一种可能的剧情理解：也许到达底层和遇到“小女孩”，都是主人公虚弱弥留之际的幻觉和想象。也许这盘被保存下来的精致的意大利奶冻，最终还是被送回了上面，被制作食物的人们收到，却无法正确理解其中的涵义——就像之前情节中展示过的一段，“餐厅”领班举着意大利奶冻对厨师们斥责。然而这也只是编导故意设计的某种寓言式的迷宫，无法达成任何故事性的圆满收尾。奶冻是否被保留，或是主人公是否牺牲了，这个故事都有太多无法自圆其说的部分——在这样的“餐桌”分配制度之中，我们没有看到主人公任何合理的反抗，真正足以改变恶劣的现实环境，也没有看到人性反抗的真正闪光点。所有的情节，也因此显得虚弱而空洞。

所以这是一部有趣的，但远远谈不上完美的影片。

它浓缩了我们的现实矛盾，营造出一个寓言式的令人恐惧的社会环境，却把人物的行动也同样寓言化，而最终欠缺了情节的实感。

套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

编导把情节编飞了，结果最后也没给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