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战疫·专访｜中国赴意援助专家：老龄化给防控带来困难

目前，意大利已经成为整个欧洲新冠肺炎疫情最为严重的国家。

截至北京时间3月18日22时30分，意大利累积确诊新冠肺炎病例31506例，死亡2503例，已治愈出院2941人。

当地时间3月12日晚，由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和中国红十字会共同组建的首批抗疫医疗专家组一行9人抵达意大利首都罗马，并带来部分中方捐助的医疗物资。意大利红十会会长罗卡说，中国专家组是第一批抵达意大利的国际援助者。

抵达意大利之后，专家组在几天之内马不停蹄地前往意大利高等卫生研究院、意大利红十字会、罗马大学附属医院等多地参访交流，并同意大利专家交流疫情防控和治疗经验。目前，专家组已经前往意大利疫情最为严重的北部地区开展工作。

3月18日，浙江省组建的中国抗疫医疗专家组再次赴意大利，这是十天之内中国派出的第二批援助意大利的专家。

日前，中国首批赴意大利抗疫医疗专家组成员、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孙硕鹏接受了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的独家专访。

他表示，“我们下一步的工作重心是在意大利北部。国内是要再接着派医疗团队过来，我们现在的队伍可能将从专家组转型成协调调度今后从国内赴意大利医疗团队的角色，来组织、支持他们的工作。”

谈到意大利目前的疫情防控，孙硕鹏介绍，“去罗马调查的时候，我们发现去世的一些患者年龄中位数是81岁。照顾老年患者困难很大，特别是一些人还有基础病。意大利最大缺口还是医疗人力资源的缺乏，意大利的家庭医生体系比较发达，平时对机构医疗服务需求不大，它的社区基础医疗服务资源非常扎实。但是当前这样一种集中收治的情况出现以后，就必然对医疗机构的人力资源形成一个需求，供需矛盾凸显出来了。”

专家组在驻地前同意方人员一起合影留念    本文图片均为受访者供图

意大利正走向制度化、全民集体行动的防控

澎湃新闻：我们了解到自中国抗疫医疗专家组12日晚抵达意大利首都罗马以来，专家组展开了马不停蹄的工作，您能否介绍专家组下一阶段的工作安排？

孙硕鹏：我们下一步的工作重心是在意大利北部。国内还会再接着派医疗团队过来，我们现在的队伍可能将从专家组转型成协调调度今后从国内赴意大利医疗团队的角色，来组织、支持他们的工作，下一步我们的专家组就转型了。我们现在的专家组还要在意大利待较长一段时间，直到我们的医疗队都完成任务。

目前国内在调配资源，我们了解到现在是浙江（的队伍）先过来。有人说“一个省支持一个国家”，这完全是一种误解。我们现在是国内整体调动资源，成员要符合几个条件：一个是有经验，直接参与过中国防控的一些有经验的医务人员；还有一个也会考虑他们之间熟悉的程度，比如说中国有些省份跟意大利的地方有友好关系，之前他们就有这方面的交流，这样工作开展起来就比较容易，不过首先主要还是满足拥有一定救治经验的这一条件。

孙硕鹏：一个是意大利传染病的防控，他们的组织体系已经搭建起来了。还有一个是他们的隔离方法，类似咱们的“封城”措施，比较得力。尤其是中国专家组的到来之后，增强了他们执行国际通行的传染病防控规则的信心。我们用了大量的时间，通过他们当地的媒体来影响民众，我们做了普及防控知识的分享，增强居家隔离的信心。居家隔离不是放假，它要承受长期“宅”在家里的情绪焦虑以及生活不方便等等。因为我们是从一个抗疫取得了阶段性成果的国家来的，所以我们讲的很多内容是现身说法，告诉他们为什么要居家隔离这么长时间。

我们用了很多时间来做这些事情，觉得作用是特别明显的，我就发现相比我们刚来的那几天，罗马大街上人员越来越少。之前跟我们一块工作的一些意大利红十字会工作人员或者一些媒体不戴口罩，我走到哪都会指出。我们还协助我们所住的酒店建立一种防控的制度安排，要求酒店必须给每个旅客隔离并测量体温，而且我告诉他们在哪几个环节必须消杀。等我们走的时候，这家酒店已经变成了一个标准化的防控单元了。我们告诉他们在家里也都要这么办。

除此之外，我们还通过直播告知我们在意的华人要模范地遵守防控法律法规，养成个人防护的习惯。我们的诊疗方案、诊疗目录，他们也都在实实在在地推行。有一些医院提出要服用咱们中药的需求，这些都是好的。

我们跟他们的医疗专家组进行了多轮交流，作用也非常明显。所以我认为意大利正在走向制度化的防控，走向全民集体行动的防控，这种趋势非常好，来之不易。因为它受到各种干扰，整个欧盟国家采取的政策都不一样，有的“封城”了，有的放任自流。我告诉意方人员，你们做的是OK的，这是国际传染病防控的通行规则，是我们人类医学或者人类文明发展积累的成果。中国就是不折不扣地施行这种规则，中国的经验就是在一个半月内更新了六版防控方案，更新了七版诊疗方案，这些方案是经过我们临床经验、科研攻关得到的，有成果支撑的。

高度老龄化给意大利疫情防控带来困难

澎湃新闻：意大利疫情现状和您出发前预想最不同的是什么？他们的疫情防控与国内的差别在哪里？

孙硕鹏：中国之所以成为了模范遵守国际通行传染病管理规则的国家，后面有制度支撑。中央有指导组，国务院有联防联控机制，调配了所有的政策资源，中国还有一贯到底的社区防控体系，严防死守。这些意大利都是难以做到的，每个大区都有高度自治权，中央政府能量是很小的，它有自己的国情。意大利有基础卫生服务体系在支撑，它的家庭医生比较多，家庭医生机制比较健全，也可以做到对社区居民进行一种医疗筛查。关键是大家能意识到这是一场疫情，不是流感，必须要按照传染病的办法来管理，不然就会危及生命。

接下来，意大利疫情最严重的还是北部地区。因为意大利施行管控以后就形成了分层，把疫情最重的人员留在北部地区。传染病管理的一个通行规则就是让感染源隔离，留在一个区域。所以意大利北部的医疗资源肯定是出现了急剧短缺。它已经提出了要先建立5000个ICU（重症监护）单元这样的巨大需求，说明意大利的医疗资源已经非常短缺了。

澎湃新闻：您觉得意大利目前疫情防控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孙硕鹏：首先是集中收治的医疗机构以及医疗防护物资、设备的短缺。但是意大利还有一个大的困难情况是，疫情发生在一个高度老龄化的社会。去罗马调查的时候，我们发现去世的一些患者，年龄中位数是81岁。照顾老年患者困难很大，特别是一些人还有基础病的话。意大利最大缺口还是医疗人力资源的缺乏，意大利的家庭医生体系比较发达，平时对机构医疗服务需求不大，它的社区基础医疗服务资源非常扎实。但是当前这样的一种集中收治情况出现以后，就必然对医疗机构的人力资源形成一个需求，这种供需矛盾凸显出来了。我们跟他们说必须要居家隔离，切断传染源，要让普通的公众不占用医疗资源，优质资源要集中放在医疗机构去。

专家组在线同国内交流汇报工作

“意大利人民好了，在意中国公民和中国也就好了”

澎湃新闻：当前意大利疫情防控的方案效果如何？此外我们也想了解，欧洲很多国家采取应对疫情的方法都是不一样的，一些国家选择“群体免疫”的做法，是否也是有效的呢？

孙硕鹏：传染病管理只有一种方式，就是国际规则的通行方法，你要选择其他的方式，我认为就没有认真贯彻传染病国际管理规则。所以不能说有“好多方式”，至于你说隔离的方式，有的选择居家隔离，有的选择集中隔离，这是可选择的。但不切断感染源，不进行封控治疗，说还有其他的好办法，我想问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我本人是坚决反对这种不作为的办法的。我们为什么现在支持意大利，我觉得意大利在认真执行传染病防治法，这是值得支持的。

澎湃新闻：当前情况下您对于意大利未来疫情发展态势如何看待？

孙硕鹏：局面一定会有改观，也一定很快会有变化，只要认真执行就会变好，但我也担心可能会有“行百里者半九十”的情况出现。

澎湃新闻：最后一个问题，专家组到意大利之后如何协助保障中国在意人员的安全和健康？又如何协助保障意大利疫情不向国内输入？

孙硕鹏：我们去看望了两个在意同胞患者，我觉得意大利方面照顾得挺好，他们治疗效果也非常好，没有向危重症转移，成功治愈了。但目前我还没到北部去，还不是太了解。不过我们在意大利的中国公民模范地遵守了隔离法，养成了自己的卫生习惯，而且有很多中国公民提出“现在的爱国主义就是留在意大利，健康生活，不回国，不给家里添乱”，我非常非常感动。

中国医疗队来了以后，我们通过视频跟在意同胞交流、讲座，现在已经有70万人次来观看，也取得了很好的安定人心的作用。在意大利的中国公民令我很自豪，他们真的是非常模范，有很强烈的集体主义精神。很多华人在意大利是开饭店的，他们经济上已经受到不小的压力，但是他们说这是一个过程，他们模范地遵守很多规定。我们驻地旁边就有一个同胞开的小饭店，我们来了以后，老板专门做了两个菜给我们送过来，他说他们正在遵守各项规定，而且我们来了以后他们都更有信心。

为了保障意大利疫情不向国内输入，我认为只有把当地的收治、治疗体系完善起来，使得这些患者得到较好的治疗，使居家隔离的生活能够得到很好的安排，使它们的检测机制、早发现早报告的机制完全建立起来，我相信留在这里比回国还安全。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增强意大利政府有关部门执行传染病管理法的信心，然后加强对医疗资源的支持，包括人力资源的支持，尽快摆脱医疗资源短缺的局面，应收尽收，应治尽治，应隔离尽隔离，应发现尽发现，这样才可以。所以我们讲命运共同体是什么意思，我的理解就是意大利人民好了，在意大利的中国公民也就好了，中国也就好了，这真是一个共同体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