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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肺炎隔离病房中的亲情:一位精神科医生的专业思考
陈俊(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 主任医师)
“没有一个冬日不可逾越,病毒肆虐的当下,亦如是。”——孙婉清
他是第一批出征上海公卫临床中心的精神科医生,也是当时唯一一位精神科医生,当动员令下达的时候,他没有一秒钟犹豫。之后的十五天,陈俊与所有的逆行者一样,投入到这场注定会载入史册的“战疫”。
新冠肺炎患者中,有一个特殊群体——既是患者,同时又是患者家属;在与死神抢救生命的赛跑中,他们的特殊性往往容易被忽略。作为患者,他们不仅承受着躯体疾病的折磨,更承受着心灵上的煎熬,焦虑恐惧;作为患者家属,他们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心理负担,担心家人的安危,忐忑不安。对于这些具备双重身份的患者而言,他们的心理健康该由谁来守护呢?
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让庚子年的春节不再如往常般喧闹。
成千上万个家庭在疫情爆发的洪流下被冲得七零八落,支离破碎。令人尴尬的是,新冠肺炎患者与家人的重逢竟然常见于隔离病房内——来自中国疾控中心的数据显示,83%以上的聚集性疫情发生在家庭中。然而,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种“尴尬”,倒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独特视角,来审视新冠肺炎疫情下的亲情。
【案例一】
中年女性患者,新冠肺炎确诊,丈夫与儿子居家隔离中。患者很少向医护人员诉说自己的紧张,平时表现较安静。比起自己的病情,她更担心的是家人是否被感染,尤其担心年幼的孩子——“万一他发热了?被确诊了?怎么办?!他还那么小,都不会照顾自己,万一住进隔离病房,身边没有家人,小孩子怎么活?!”双重压力之下,患者曾在几分钟内出现了异乎寻常的紧张,强烈的不适,呼吸急促、心慌、出冷汗,感觉自己“要死掉”、“要炸了”。这些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2-3分钟后症状明显减轻。
【案例二】
老年女性患者,新冠肺炎确诊;兄弟姐妹5人均被确诊,其中一人危重。患者的肺炎病情日趋加重,高烧不退,呼吸困难。但比起肉体的难受,更令患者痛苦的是内疚和自责:“是我害了他们啊!如果我之前没有去武汉旅游,就不会把病毒带给我的姐姐、姐夫、妹妹、妹夫……如果我妹夫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去见我的妹妹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案例三】
一对老夫妻,两人均被确诊为新冠肺炎感染,住进了同一个隔离病房。老先生病情相对较重,住院3天后被转至重症病房;老太太本身就有心脏病等慢性疾病基础,但肺炎情况相对较轻。轻症病房内,老太太虽然吸着氧气精神不佳,但每每在医生来查房时,总不忘询问自己的老伴是否有好转;重症病房内,老先生在接受气管插管前流下了眼泪,对医务人员说:“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了,你们给我插管吧,但别让我老伴知道,她心脏不好。”
母子情、手足情、夫妻情……这些亲情在面对新冠肺炎疫情时闪烁着人性的伟大,但同时也对精神心理干预提出了更棘手的挑战。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是所有精神障碍所共同遵循的病因假说;防疫战斗中,我们不仅要解决患者的生物学病因,也要对个人心理健康进行支持,更需要从家庭、亲情的角度去理解患者的社会因素。
给那位惊恐发作的妈妈一个电话,帮她联系家人,让她每天都能知道孩子是否无恙,也许会比给她一粒阿普唑仑更有效;给那位内疚自责的老太太带去兄弟姐妹的安慰和康复的好消息,也许才能帮她重拾生活的勇气;而对于那对老夫妻,也许做一个勤快的“通讯员”,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支持。精神科医生参与战疫一线工作虽然不是C位输出,但绝对是最强辅助。
新冠肺炎疫情下,每一位患者都不是一个冷冰冰的诊断,治疗更不应该千篇一律。作为一名合格的精神科医生,应具备深入挖掘患者症状的能力和技巧,从患者担心的问题入手,协助患者寻找解决的方法,充分挖掘患者自身的潜力去应对。另一方面,精神科医生在诊疗中更需要体现人性化和温情,为患者解决一个实际困难要比长篇大论来得实际。
新冠肺炎隔离病房中的亲情是患者的精神支柱和力量源泉,但这不仅仅属于患者,也属于所有一线的医务人员和他们的家人。亲情鼓舞着一线医务人员舍生忘死、救死扶伤,也激励着他们的家庭默默付出、无私奉献。
灾难无情,人间有爱!
陈俊
2020年2月27日
(以上内容均为原创,仅代表专家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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