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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的三百六十行①丨“对不起，请你们理解，我是一名医生”

2020-02-29 20:3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唐晔丨晔问仁医

【按】

一抹阳光

照亮一切阴暗

毕竟在疫情下，

还有很多感动暖心的瞬间，

像冬日的阳光，

温暖着每一个人的内心，

春天的脚步近了～

Always be some sunshine to light up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疫情，强行打断了时间的连接，在隔离、空白和生死间，将日常生活的本质呈现了出来。有人说，这是一次考验，对每行每业都是。是的，当疫情降临时，没有一座孤岛，谁也无法独善其身。在各个行业的普通人，面对灾难时的私人记述，已经超越了个体经验的意义，具有了普遍性的价值。

最近，我们连线采访了数十位疫情下的普通人，他们也许不能代表一个行业群体，但依然可以作为一个时代的见证，也是一份重要的历史文本。因为，他们用自己的故事讲述了某种可能。通过这些采访，我们看到了关乎整个社会，大多数行业的真实状态，非常时期，这些平凡世间百态，显示出了真实的人性，尽管有无奈、迷茫，依然有乐观、信念，还有力量。

“疫情让人反省，如何更好地健康生活”

老赵，男，45岁。医疗行业，市场总经理。

行业领域：手术器材、耗材

公司地址：安徽

唐晔：请说说此次疫情，对您的企业的影响？

老赵：肯定受影响。本来上半年应该开展的一些销售项目，已经没办法进行。我们企业是为医疗手术提供所用的器械设备、耗材。疫情之下，许多医院的常规手术都暂缓——除非是紧急抢救，并且很多医院已经把病房空出来了，收治那些疑似病人。手术量锐减，直接影响了医疗器械设备的市场。遇到这样的事情，埋怨也没有用，个人得失已经不重要了，大家共度难关吧。不过，我还是挺乐观的，疫情过去之后，市场肯定会有反弹，下半年可能会比较忙，甚至可能有个高峰出现。

唐晔：最近，您自己的状态怎么样，闲着吗？

老赵：我也没有闲着（笑），这段时间尽量去帮医院找一些防疫物资，比如防护服、口罩。医疗体系对公共卫生防疫物资储备可能考虑不足，没想到这次疫情之下，消耗量如此巨大，大家都是靠自己想办法，医院也多方求助于各家供应商。我们的合作伙伴都在想尽一切办法筹集。

唐晔：您筹集到了足够的防疫物资吗？

老赵：我做这一行，日常的防护用品，洗手液，消毒酒精等，一直有备的。我们的一个德国合作商，很早就采购了2万个口罩，捐给了我们总公司，我这边分到了几百个，我打算捐到福建那边的医院。

唐晔：此次疫情，您觉得哪些事情是需要反思的？

老赵：说实话，国内很多医院对于疫情防控的意识并不强，专业设备还有物资储备都不够。所以，我也在和一些项目合作伙伴谈一些疫情后的合作。比如负压病房，比如口罩的生产。目前政府鼓励他们做口罩，但是这些厂商也很迷茫：如果现在扩大了生产线，大量生产口罩，那疫情过后，口罩没有人买了怎么办？这需要全盘考虑。不过，我觉得这次疫情过后，大家对于日常防护用品，比如口罩的认知会加强。口罩将作为一种日常防护用具，成为每户家庭的必备，民间需求量会大大增加。而且，等到大家都复工了，对于口罩的需求量还会有一个高峰。

唐晔：您对未来有什么期待？

老赵：这次疫情，对于国家，对于个人来说，都是一次警醒。尤其要思考，作为中国人一些传统的生活习惯，饮食作息等，是不是符合公共卫生的标准？比如，春节黄金周，数亿人口流动，是不是客观上造成了疫情的扩散？即使没有这次疫情，对于可能产生的一些其他问题，是不是要敲响一下警钟？疫情，是一次考验，也是对很多传统习俗的挑战。

“管好自己的企业员工，不给国家添乱”

杨栋，男，43岁。医疗行业，华东区总经理。

公司地址：上海张江

行业领域：新药研发

公司规模：150人

唐晔：请说说这次疫情对企业的影响？

杨栋：影响挺大的。我手下150个员工，主要做新药研发。年前，很多员工都请假回家过年了。年后因为疫情，先是假期延后了10天，接着有很多员工家在武汉，没法来上班，其他外地的员工回沪也要先隔离14天。目前复工的员工只有三分之一，不到50人。我们企业一个月的开支，包括房租、工资等，在150万到200万之间，等于每天开支5万到10万。现在是只见花出去的钱，没有进项。我们的项目还算蛮多的，但太多人没办法顺利归队了。这样下去，我们也撑不了几个月，很快就没有流动资金了。尽管如此，作为管理者，我始终在给团队鼓劲，不能让大家觉得失去信心，再苦再难，都要扛着，管好自己的企业员工，不给国家添乱，也是为战“疫”做贡献吧。

唐晔：现在，您最烦恼的是什么？

杨栋：各级政府以及各个园区都有各自的规定，整天忙着填各种表格，承诺书——一旦出了问题，企业承担责任。企业要满足所有的要求才可以复工，但这些规定也没有一个统一的口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我觉得，需要一个统一的口径来遵守执行，不要把责任都推给企业。

唐晔：现在，大家的工作状态是怎样的？

杨栋：在岗的同事，我每天给他们量体温，发口罩。我千方百计买了很多口罩发放给员工，目前的存量可以坚持到月底。两周前，我半夜里开着车去松江提货，4元钱一个的一次性医疗口罩，买了2000个。但现在似乎许多渠道都断货了。所以我也希望政府能够送一些防疫物资给我们。

唐晔：您觉得，哪些支持是现在最需要的？

杨栋：整个社会很多行业都处于停摆的状态，长期下去影响会越来越大。像我们企业，90%员工是外地的，受到影响更大。这时候政府组织一些心理疏导，缓解大家恐慌、焦虑的情绪，是很有必要的。

唐晔：疫情结束以后，您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杨栋：我们给客户承诺的完成工期，耽误的时间要加班加点赶回来。其中也有两个项目是跟本次疫情有关的，我们2010年就已经在做这个项目，本来针对的是埃博拉病毒，现在转变了方向，希望能够有所成果。

“我想写更多科普文章，推广更多健康方式”

李伟民，男，58岁。

职业：中医，副主任医师

地点：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

唐晔：李医生，作为一位中医医生，疫情下您的生活与工作状态受到影响吗？

李伟民：疫情之下，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不出家门一定是最好的预防，而我们由于职业关系，一定是要去医院上班的，关键是怎么做好自我防护。对我的生活来说，这段时间买米买菜都是在网上进行，我的饮食比较简单，一次多采购一些，也不费心劳神。户外活动大量减少了，原本有个习惯，每天要跑3到5公里，现在暂停了。宅在家里阅读，把之前买了没时间读的那些书都翻出来，又完完整整通读了一遍《黄帝内经》，对养生与中医治疗又有了新的理解。这段时间一个变化是，受邀在不少网络平台上专题课，在微信群里上微课，答疑解惑。我自己还拍了一些药膳视频，以及养生功法的视频，亲自动手，一步一步操作，教会网友。

唐晔：听说您为“抗疫”开出一张处方，与大家分享一下？

李伟民：好的。这个阶段为了预防疫情，我建议用以下两个简单的方法，大家可以试一下。第一，藿香、佩兰各5克，加水煮，煮5分钟，当茶饮用，每天一次，连续3至5天；第二，服用藿香正气丸，每次按说明书上的治疗剂量减半。《黄帝内经》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对于这次疫情，我的理解是这些病毒都是邪，本身是属于原始生态中的，而人类将病毒带入，造成了伤害。那么治则就是逐邪，将其赶出。我可能是较早提出用“藿香正气丸”预防疫情的医生之一，后来我看到中科院仝小林院士也提议用藿香正气丸（水）来预防；国家卫健委出的新冠肺炎诊疗指南（第四、五版），也把藿香正气丸（水）写进了指南作为预防用药，这是国家最权威的方案。作为一名老中医，我感到宽慰和自豪。

唐晔：您对这次疫情的反思是什么？

李伟民：增强体质是最重要的，平时体现在健康饮食，加强锻炼。我们医生之间也在讨论，很多在武汉挺过来的人，都是身体素质好，免疫力强的人。前两天看到一则报道，武汉有个中年人爱跑马拉松，一年能跑1000多公里，心肺功能好，这次和他妻子双双感染，出现新冠肺炎重症症状的他，在五天内就康复了。肺炎疫情还处在继续。这种病毒是对人体免疫系统的一次考验，而经常跑步的人免疫功能很强，被感染的病例非常少，而即使被感染了，也能很快康复。所以提高免疫功能很关键，等病情到来再想到扶正固本已经晚了，要像拥有防火墙一样，努力能把疾病推出去。而且，出院的患者肺功能较弱，一定要通过锻炼减少纤维化，有机会的话，我想把道家养肺导引术，给需要恢复肺功能的朋友们分享。

唐晔：经过这件事，您对生活的态度有影响吗？

李伟民：没什么影响，我是个很乐观的人。在我们中医医生看来，生老病死寻常事，能做的是更好地过自己的生活，努力提高生活质量。

唐晔：疫情结束后，您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李伟民：继续在户外跑步（笑）。其实，我想写更多科普文章，推广更多的健康方式。医生最希望的是守护大家健康，如果需要我上前线，我义不容辞。

“不被理解的时候，真的很焦虑很委屈”

石仲兰，女，52岁

职业：村医

地点：山东泰安角峪镇先锋村

唐晔：石医生，您现在是在医院挂水吗，情况怎么样？怎么会突然病倒呢？

石仲兰：谢谢关心，现在好多了，劳累所致吧。这次累倒，还是和防疫工作有关。农历腊月二十七，接到疫情通知后，角峪镇党委会就开了紧急会议，作为我们村卫生室唯一的一名村医，必须配合村领导做好防疫工作。马上要落实的工作特别多，比如，要了解村里哪些人从湖北返回，还有哪些人从其他地区返回，都要一家一家跑，一一作登记，我们村大约300多户，800多口人，这次一共登记过年返村的有60多户。

这些村民，一日要查两次体温，刚开始是在我们村微信群里，让他们自觉填表发送，后来我亲自去家里询问，排查后，做成表格发给定点医院，对湖北返回村民，还要将他们所需的中药送到他们手中预防。挨家挨户上门登记的时候，这就开始宣传了，告诉大家今年过节不串门，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看电视，上网，陪娃，不要走亲访友，不要从村东嗑着瓜子，一路溜达到村西。

唐晔：对于习俗的改变，村民们理解吗？

石仲兰：并不是人人理解我们的工作。大年初二一早，我和村支书、村长这些干部，就在村口守着，摆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拉了一条横幅，劝出门走亲访友的村民返回，劝邻村串亲戚的村民离开，每一次都是苦口婆心地解释，说的口干舌燥，精疲力竭。同时，还要在村里的微信群里反复解释，反复宣传。有些村民能理解，但有些村民就意见很大，有几家人因为我的阻拦，直到现在都在生我的气，责怪我不通人情，不给情面。不被理解的时候，真的很焦虑，就觉得委屈，压力很大。不过，村领导很支持我，他们都知道疫情的严重性。

我从大年初二一直忙到2月13日下午，2月11日，收到镇上中医院发现一个疫情患者的通知，于是又得去排查去过中医院的村民，并且走了两个村进行宣传，的确过度劳累了。中间晕倒过一次，身体实在撑不住了，13日夜里就打120到县医院了，县医院大约有30多公里，当时村书记李继明两口子接到我的求救电话，主动开车送我去医院，和120汇接，到了那里一查，诊断是急性脑卒中，当时血压98/35，就住院治疗了。我生病后，我们村妇女主任可辛苦了，所有工作都是她在做。

唐晔：作为一名乡村医生，您平时的工作非常忙吧？

石仲兰：是的，一般是早晨5点起床，6点开始就在村微信群里进行交流，主要是担心村中的老人孩子有什么突发状况不知道该怎么办。在疫情前，我的卫生室每天是有病号上门的，但随着疫情越来越严重以后，卫生室暂时关闭了，防疫工作变成了头等大事，有时候会忙到半夜12点，就连每天的午饭都没有时间做，胡乱对付一下就解决了。此外，我还是《泰安头条》编辑、外联部主任，负责我们村的宣传任务，白天宣传防疫，落实各种防疫措施，晚上还要写一些《泰安头条》的稿子，文章水平可能并不高，但都是真情实意，发自内心，希望我的文章能影响更多的人。

唐晔：看得出，您关心自己和身边人的时间并不多。

石仲兰：是的，有时候会内疚。我家里还有80岁的父亲，平时不住在一起，只是打打电话，问候一下，偶尔做点好吃的去送个饭，疫情期间，我不希望他出门。

唐晔：如果没有疫情，您原本是准备如何过年呢？

石仲兰：村医的工作繁忙而辛苦，累了一年，原本希望趁春节好好休息，现在指望不上了。本来和亲戚们说好的，今年过年就在我们家聚一聚。但是，接到防疫指令后，我就和家人说，聚会取消了，他们心情都挺不好的，刚开始觉得我是小题大做，但现在已经理解我了。

唐晔：疫情结束后，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呢？

石仲兰：在我们村的微信群里说一声，对不起，请你们理解，理解我是一名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