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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防疫调研|关注跨国务工者:东北人为何多去韩国打工
随着韩国疫情的爆发,大家开始关注青岛、威海与韩国之间的密切往来,但不要忽略了中国东北与韩国的密切人员往来。据《中国日报》消息,为做好境外输入性疫情防控工作,延边朝鲜族自治州从2月24日下午开始,对从韩国来延人员实施由各县(市)统一接送,相关人员的亲友及其他社会车辆不允许到机场迎接。每位从韩国来延人员都将签订防控法律责任书,进行集中或严格的居家隔离医学观察14天。
据《环球时报》报道,截至2016年4月,华人留居韩国的人数达到100万人。2017年,韩国媒体报道,在韩居住的中国朝鲜族有49万人,其中大部分来自延边州。
一、人生任务下的跨国打工潮
在异国打工的日子是难熬的,先来看一个人在韩国的心态表露:“中秋节越来越近了,早上看中央四台的‘互动星期天’中秋特别节目,主持人那亲人般的呼唤,再一次让我无法感动。‘祝海内外华人,华侨中秋快乐。’我非常反感这句话,我们这么个庞大的人群,既非华人,又非华侨,我们算什么,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老婆要穿衣,孩子要上学,老人要看病,社会上混还要撑面子,下岗没工作,筹集巨资通过蛇头来到韩国,背井离乡,历尽苦难,挣扎在凄凉异国的水深火热之中。”
出国打工是一种家庭策略。同样的文化水平与知识技能,在中国的收入远远没有国外高,例如,同样是初中毕业当厨师,可能在国内的工资是3000到4000元,但在韩国可以达到一万元,而在美国工资能达到2万元。这种工资之间的差异是促成很多人出国打工的重要诱因。为什么在东北某些地区能够形成去韩国的打工浪潮?
首先要从出国打工的发展开始讲起,在沈阳郊区某村,出国打工浪潮起源于1990年中韩建交的前3年,也就是1987年,中韩之间开始了民间交往,这种民间交往主要是以探亲游的方式呈现的,很多原籍是韩国的朝鲜族人开始通过探亲游的方式去韩国探亲,由于韩国人喜欢养生,这些朝鲜族人带去大量的人参、鹿茸,有了他们的第一桶金。当时两国还没建交,所以还没人在韩国长期停留。到了1990年,中韩建交,在金大中当选总统之前(1990-1998年),在韩国钱是非常好挣的,刚开始去的人并不多,当时有通过亲属和中介两种形式,通过中介去要花2万块钱给办手续的人,相当于劳务派遣,中介会负责帮忙找工作,当时很多人觉得风险很大,去的人并不多。但随着这些人在韩国挣到了钱,并将钱汇到了国内,很多人开始通过中介办理出国,随之,中介费用也开始高涨,到后期,去韩国的中介费用达到了5万元,不过由于去一年之后就可以回本,第二年就可以挣到钱,于是很多人开始借钱出国。女性一般是到饭店上班,男性一般是干建筑和去会社上班。去国外打工收入要远远高于国内收入,这促使很多人开始出国打工,并且在此期间,也形成了一条出国打工的产业链。
此外,东北人的性格因素,也是促使他们出外打工的一个主观条件。做同样的工作,在国外比在国内能够赚更多的钱,他们就会选择在国外,因为他们会嫌国内赚钱费劲,同时,东北人还有一股闯劲,这是一种游民所具有的品质,他们并没有一种对故土、对于根的强烈不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东北人还有很强的代际责任意识,他们会通过出国打工来赚钱,以满足赡养老人、抚养子女、给儿子娶媳妇的责任。
2016年在沈阳的一次调研中,有人向我讲述了如下东北人去韩国打工的案例:“我儿子去韩国打工一年多,是跟着他大舅哥一起去的,去之前我儿子给别人开出租车,一个月收入3000多块钱。现在,他儿子已经20岁了,不去(韩国)不行了,要去挣钱了,(孙子)要娶媳妇买房子,结婚要一大笔钱,还要买房子。结婚要在苏家屯区好的地方买房子。去韩国一年能挣10万元左右,不过第一年挣的钱都给旅行社了。孙子在苏家屯一家汽车配件厂上班,一个月3000多块钱,现在年轻人花销大,剩不了多少钱。”
随着出国打工的流行,这种出国打工产业链开始向更多国家延伸,比如说美国、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爱尔兰、以色列、意大利、英国等国家。去韩国的中介费用在七八万左右,一年工资10万元左右。
二、出国增强了朝鲜族同胞“我是中国人”的认同
在韩国打工,很多人都会选择安山市,安山市位于朝鲜半岛中部,距离首尔50公里、仁川港37公里,距仁川国际机场一个小时路程。安山是一个新兴工业城市,是中小企业最集中的地域,被誉为“韩国中小企业的摇篮”。在安山市,很多中小企业被他们称之为会社,这些中小会社难以找到韩国本地劳工来做一些危险程度较高、劳动强度大的工作,于是,雇佣国外劳工是一种被默许的行为。在安山,公交车站报站都会提供中文服务,由此可见,中国人在那里的众多程度。那里的职业介绍所也比较有意思,他们不会主动询问劳工的身份,很多人刚开始可以打日当(按日计算的劳工)。很多汉族人在韩国都属于哑巴劳工,由于语言不通,只能按照老板的命令干活。一般情况下,在国外的劳动强度是比较大的,工资高也源于此。一位朝鲜族会长用很形象的比喻来叙述中国与国外的工作,他说中国是共产主义国家,劳动强度不大,韩国是资本主义社会,干活多。
这种跨国流动对汉族没什么问题,但对于在华的朝鲜族而言,回到他们语言相通、同宗同族的韩国,会不会削弱他们对中国的认同,并且使得他们更多倾向于移民韩国呢?通过对朝鲜族的访谈,发现他们还是有很强的对中国的认同感的,一位朴姓阿姨是一个比较好的例子。这位朴姓阿姨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与我们进行交流,因为她朝鲜语说得比较好,汉语就差了一点。她讲她在韩国看球赛的例子,有一年她去韩国看望在那里打工的女儿,她在租住的房子里看球赛,当时房东夫妇(韩国人)跟她一起观看,这场球赛是在中韩之间开展的,房东问她支持中国还是韩国,她不假思索地说她是中国人,当然支持中国了。房东当时听了之后,就再也不理她了。
在笔者调研的东北农村,大约十几户朝鲜族加入了韩国籍,一般都是家里的老年人,他们入籍的原因是为了子女能够到韩国打工,因为要是老人入了韩国籍,只要给子女发邀请函,子女就可以不通过中介去韩国,而入籍并不需要花很多钱。不过,也有很多老年人后悔了,毕竟入籍之后,回中国变得比较麻烦,因为中国人拿了韩国的绿卡,可以两边走。但是入籍之后,就变成了韩国人,韩国籍到中国签证比较麻烦,到了中国还要到当地派出所报到,并且居住时间比较短。很多老年人想年老后回中国,而不愿意在韩国呆,他们感觉中国才是家乡。
朝鲜族对中国有着比较强的认同,并且越是到过韩国的,越有这种认同。这种认同感产生于几个方面。首先是韩国人对朝鲜族人的歧视,这种歧视电影《黄海》有深刻体现,毕竟朝鲜族人在韩国从事的都是比较低端的工作,做一些脏活累活。其次,朝鲜族人有着比较强的自尊心,特别是朝鲜族男性,我们当时住在一家朝鲜族家中,房东的儿子就在韩国打工,他一直不肯具体说自己的儿子在韩国打工是怎么做的,我们访谈了一位朝鲜族老年人协会会长,他也不愿意给我们讲述自己的朝鲜族同胞在韩国的遭遇以及工作,感觉这些东西会伤及到他们的自尊心。还有就是中韩两国对朝鲜族的社会保障体系。在中国,工资虽低,但生活成本也比较低,年老之后还有社会保障体系,退休也早。在韩国,对于老年人而言,生活成本比较高,70多岁还要干活养活自己。入了韩国籍,没有了各项优惠,并且,晚年留在中国也比较困难。一边是歧视(韩国人对于朝鲜族人),一边是有优惠(中国政府对于少数民族),一边是同族同音但不好融入的外国(韩国),一边是包容自己并生活多年的国家。很多人在选择的时候,都会选择将中国作为其真正的归属。
三、跨国打工对打工者家庭的影响
出国打工与在国内打工有着比较大的区别,对个体和家庭都是一种挑战。
首先是一个人要跨越时空距离,才能到达目的地,开始打工挣钱,成本比较高。在东北,想要出国打工,需要找中介办理签证等相关事务,有时候也不一定办得下来。中介费用如下:去韩国七八万元,去美国十万元,去意大利八万元,去以色列七八万元。这笔费用包括签证费用、中介费用、机票费用,有的还包括在国外的工作介绍费。这笔钱对打工家庭是一笔大额开支,一般都会通过借高利贷出去。
一个人出国打工后,还要处理因空间距离产生的社会关系。一是他在异国的社会关系,二是与国内家庭的关系。东北人出国打工的形式不同于福建、广东,东北人出国多是通过中介的,在国外并没有多少可以依靠的亲戚。这种原子化的特点也带到了打工地,人与人之间很难建立起关系。
另一个问题是,分居两地的夫妻关系如何处理。分居两国,夫妻之间的互动关系变得很少,容易产生信任危机。由于双方经济条件、生活经历不同了,会造成共同话语的缺失,这样很容易产生夫妻关系逐渐式微。其中最重要的是新创造财富的分配问题,特别是对出国打工那一方影响较大。有村民就给我们讲述了这样的案例,男人辛苦出国打工,将钱寄给在国内的妻子,结果妻子在家里出轨,把钱给自己的出轨对象花。由于这种案例比较普遍,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这里形成了一种新的方式,也就是出国打工的一方只给在家生活的另一方部分生活费,供日常开销和子女教育,大概是每年给3万元左右,其他部分自己保存。还有一种案例就是,在国外打工的一方出轨,这种情况就不会再给家里寄钱了。
韩国出现疫情后,东北三省需要重点关注韩国返乡同胞,我们的汉族同胞与朝鲜族同胞都要回家,因为中国是他们真正的家,所以我们要体谅与善待他们,正像我们应体谅与善待从武汉或者湖北归家的亲人一样。
为了更好地应对疫情,东北地区可能需要做好大量的准备工作。首先,建议重点摸排朝鲜族聚居区及其所在地的出国打工情况,掌握好返乡底数;其次,根据底数,事先准备好相关的隔离场所设施与防护用品;第三,采取关口前移策略,实行落地即隔离措施,将返回同胞妥善安置;第四,各省集中优势医疗资源与救援资源,向各省重点地区集中,以便集中优势兵力,打好疫情阻击战。
(作者刘景琦系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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