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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那些带着致命病毒的船舶
作者:王路
来源:物质生活参考(ID:wzshck)
欧亚大陆的病菌杀死的印第安人和其他非欧亚大陆民族,比欧亚大陆的枪炮或钢铁武器所杀死的要多得多。——《枪炮、病菌与钢铁》[1]
01.
1918年3月,25艘满载士兵的军舰从美国出发,驶向大西洋另一端的欧洲。
此时的欧洲大陆,已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泥潭里深陷近4年。远渡而来的美国援军,对于英法等协约国而言,显然如雪中送炭。
无人知晓,这批援军身上,携带着比战争更危险的杀器——流感病毒。
这种刚刚传播到人类身上的病毒,最初来自美国堪萨斯州一个偏远农场的家畜或家禽。被感染的农场工人应征入伍,将它带到了美国第二大新兵训练营。
当时,这种病的症状并不严重,新兵们照常被送往欧洲战场。他们的登陆地点是法国布雷斯特港,效果也立竿见影:美军到来第二天,法国海军司令部因流感中断指挥。
在前线拥挤的战壕中,不知名的病毒大肆扩散。和炮弹不同,病毒的攻击不分国界。一度在战场上取得优势的德军,因为流感造成的减员,不得不数次推迟总攻;从6月到8月,200万在法国的英军士兵中,有120万人被传染。
但直到此时,绝大多数人的病症依然轻微,士兵们把它叫做“三日热”,《柳叶刀》上的论文称,这种发热疾病可能连流感都算不上。有一段时期,病毒甚至短暂地消失了。
人们放松了警惕,病毒却在迅速变异、传播。
那是属于海运的时代。没有民航飞机,水运是远距离大批量运输的最优解决方案。船舶将旅客和货物带到世界各地,同时带来的,还有病毒。
长距离的航行、相对封闭的空间和较差的卫生条件,让病毒有充分机会传播并爆发。许多船只在航行途中,就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瘟疫船”。
6月,货船“埃克塞特城市”号从英国驶往美国。到达费城码头时,大量奄奄一息的船员被直接送到医院,而后接二连三地死亡。
8月,英国皇家海军军舰“曼图亚”号抵达塞拉利昂补充燃料,200名患流感的船员将疫病传给了当地人。同月,另一艘海军运输舰“切普斯托城堡”号同样在这里停留,三周后,船上1150人中,死亡率达到了骇人的38%[2]。
商船和运输船还迅速将病毒带向了远东。印度、中国都出现了大量感染病例。后来,印度成为全世界疫情最惨烈的地区之一。
9月,病毒正式卷土重来。这一次,它变异成了致命的瘟疫。一艘艘“瘟疫船”,不仅仅是海上移动的传染源,也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9月29日,美国再次派出一批军舰,从新泽西出发奔赴欧洲。这批军舰普遍超载50%,挤满了士兵。其中一艘名为“大海兽”号的军舰,载着9000名士兵,以及致命的病毒。
“大海兽”号上数百人都没能活着抵达目的地,还有很多士兵在登陆后24小时内死亡。从船舱到医院途中,他们又感染了更多的人。
这场发源于美国、扩散于英法的瘟疫,后来被冠以“西班牙流感”的名号。这是因为西班牙不是一战参战国,没有战时新闻管制,所以对流感疫情的报道较为及时充分,结果反而让人误以为它是疫病的发源地[3]。
1918年到1919年,“西班牙流感”横扫世界,根据最保守的估计,它造成的全球死亡人数至少为2000万人。而据诺奖得主伯内特估计,死亡人数可达5000万至1亿人[4]。
相比之下,持续了4年多的第一次世界大战阵亡人数是1000万人左右。
病毒比枪炮更加致命。
02.
在“西班牙流感”爆发前,人类对“瘟疫船”并非毫无警惕和防范。
数百年前,另一场惨烈的瘟疫——黑死病席卷欧洲后,心有余悸的人们初次意识到了远渡而来的船只可能携带的危险。
一个冷知识:英语中的“隔离检疫”(Quarantine),语源来自意大利语Quarantina Giorni,本意是“四十天”。
1377年,当时最繁荣的海港城市之一拉古萨(现为克罗地亚杜布罗夫尼克),为了防止船上的人将疫病传到当地,出台规定:前来靠岸的船只,必须在海上停留30天,身体无恙者才能上岸。
这种做法随后被各大海港城市沿袭。1448年,威尼斯议院进一步决定,将这个隔离期延长到40天。“40天”于是成为了“隔离期”的代名词[5]。
当时的实践和后世研究证明,对船只施行40天隔离期是行之有效的手段。因为黑死病从感染到死亡的周期据推测是38天,而通过对从1347年到1760年超过6000场瘟疫的数据分析,重要的航运路线与瘟疫传播的路线几乎总是重合[6]。
但隔离只能防范天灾,无法抵抗人祸。1720年,一艘名为“伟大的圣安东尼”号的商船抵达法国马赛,按照规定在港口隔离。不巧这艘船的船主正是马赛副市长,他利用职权之便,要求“通融”,提前卸货。
船舱中的虱子随着货物落地,它们携带着腺鼠疫病菌,迅速遍布整个城市。官员的一次渎职徇私,最终酿成了持续了长达两年的瘟疫,约10万人死亡[7]。
油画中的马赛瘟疫
对于已然感染瘟疫的船只而言,隔离虽然可以避免将瘟疫传播到陆地,却无法阻止它在船上肆虐。
1852年8月,一艘名为“提康德罗加”号的客船从利物浦出发,前往墨尔本。船舱中,大多是因为饥荒和贫困前往新大陆谋生的苏格兰人和英格兰人。
出发不到一周,疾病开始爆发。超载、糟糕的通风条件和越来越恶劣的卫生条件加剧了瘟疫蔓延。船上的药品很快用尽,越来越多的人死去。
地狱般的航程持续了90天。抵达墨尔本后,他们停留在隔离区,开始得到物资和医疗人员的补充,但仍有82人在六周内陆续死亡。最后,814名乘客中,168人死于这场瘟疫[8]。
人们也在不断从“瘟疫船”的悲惨历史中吸取教训。黑死病让人类认识到了隔离和检疫的重要性,从此将其固定为一种制度;1850年开始的第三次鼠疫大流行,让人们开始学会用硫磺熏舱灭鼠[9];而“西班牙流感”后,欧美国家纷纷开始建立国家级的公共卫生系统。
但直到今天,如何对待“瘟疫船”,依然是一个难以解决的伦理困境。船上乘客的生命安全与陆地上更多人的生命安全之间,在现有的科技条件下,终归难以两全。
03.
在民用航空日益普及后,航运不再是最主流的长途客运手段。如今的大型载客船只,其目的不再是运输,而是休闲、旅游。
今天的远航邮轮上,卫生和居住条件已经有了长足进步,但它毕竟仍是一个准封闭、甚至十分拥挤的人类聚集空间,船上聚集着来自各地的乘客,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潜在的病原。
这并非危言耸听。仅仅从去年算起,数条豪华邮轮线路都曾发生过病毒传播事件。
2019年1月,世界上最大的邮轮之一“海洋绿洲”号从佛罗里达出发前往牙买加,但仅仅一天之后就掉头返航,因为船上277人感染了诺如病毒。
5月,美国“山达基教”的一艘豪华邮轮发生麻疹疫情,318人被隔离在海上。
今年,当全世界都在关注“钻石公主”号上的新冠肺炎疫情时,其他邮轮也在遭遇瘟疫潮。
2月5日开始,“威士特丹”号因疑似载有新冠肺炎患者,被迫在海上漂泊了近两周;2月10日,“加勒比公主”号因至少299名乘客和22名船员感染诺如病毒而返回佛罗里达;11日,英国“发现精神”号也因诺如病毒爆发而在直布罗陀遭遇遣返。
一切都在提醒我们,“瘟疫船”的阴影从未彻底消失。它就像任何一种致命的病原体一样,一旦遇到合适的温床,就会卷土重来,重新成为人类的噩梦。
参考资料:
[1] 贾雷德·戴蒙德:《枪炮、病菌和钢铁:人类社会的命运》,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年,谢延光译
[2] 约翰·巴里:《大流感:一场致命瘟疫的史诗》,上海科技出版社2008年,钟扬等译
[3] 魏倩:《西班牙流感100周年:人们遭遇过什么,又改变过什么?》,好奇心日报2018年3月6日
[4] 韩福东:《1918-1919,被一场流感击中的中国》,《经济观察报》2019年5月13日
[5] 周周:《从夺走2500万欧洲人性命的黑死病看“隔离防疫”的由来》,《欧洲时报》2020年2月13日
[6] R. Yue, H. Lee, C. Wu, “Trade routes and plague transmission in pre-industrial Europe”, Sci Rep 7, 12973 (2017)
[7] E. Andrews, “6 Devastating Plagues”, History.com
[8] B. J. Starmans, “Ticonderoga”, The Social Historian
[9] O. Sonne, "Plague, Rats, and Ships: the realisation of the infection routes of plague", Dan Medicinhist Arbog, 44 (2016)
*本文头图及内文图片来自视频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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