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这世界缺乏的不是真相，而是挖掘真相的勇气

电影这东西很奇妙，我们坐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面对那些心知肚明的“假象”，却依然做出悲喜交加的反应。在虚构的胶片或数码世界里电影是艺术的，而在我们的意识和情感的世界里，电影又是现实的。

诸如奥斯卡这样的学院奖项，大多青睐那些既有作为电影本身的艺术感，又有能够骗过人意识和情感的真实感的影片。很多人说，这届奥斯卡有一个遗珠之作——《黑水》，不过这部影片错过奥斯卡并不冤枉，毕竟它的艺术感在它的现实感面前，似乎变得可有可无了，这只是一部能够让理性的人动容的片子。

不看内容，先看这部电影的片方Participant，就会知道作品的风格。《绿皮书》、《奇迹男孩》、《美国工厂》、《聚焦》、《华盛顿邮报》都出自他们之手。这家制片方更擅长于挖掘重大社会事件背后的原型故事，以更接近真实的方式呈现给观众。《黑水》就是再现了围绕着美国工巨头杜邦集团污染案十多年的斗争进程。

影片的结构非常美式个人英雄主义，绿巨人马克·鲁弗洛饰演的刚刚成为律所合伙人的律师，被家乡西弗吉尼亚的农民触动，开始了对杜邦在当地排放污染的调查。当然调查并非一帆风顺，杜邦以及利益相关方制造了相当多的麻烦，甚至在一次次的法律交锋上，“绿叔”都没有占到便宜，在漫长的十多年的焦灼过程中，绿叔顶住了经济、名誉和周围人的压力，最终让杜邦低下头。

插入两个额外话题，一个是影片涉及了一些化学知识，但并不影响理解，杜邦在制造特氟龙的过程中，产生了大量的人造化学物质，比如PFOA，影片最后提到，杜邦使用的化学物质PFOA几乎已经存在于地球上的每一种生物体内，包括99%的人类。这种物质无法被人代谢，很可能会导致出生缺陷、肿瘤等各种问题。

另外，影片的演员也是很有趣，绿巨人马克·鲁弗洛，猫女安妮·海瑟薇，似乎现在随便一部电影都能找到一两个“超英”。让人惊喜的是《肖申克救赎》里的男主蒂姆·罗宾斯，岁月不饶人，在片中已是头发花白。

虽然题材很深刻，但影片的叙事却少有新意，典型的美式个人平民英雄主义风格。一个家庭负担沉重，正在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律师，出于一种对弱者的同情和崇高的道德感，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耗尽十几年的精力，跟只手遮天的大机构斗争，最终为当地人民，为美国人，乃至地球上所有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跳出电影本身，想聊聊两个话题——英雄和真相。

其实美式的英雄主义宣传，本身也是一种策略。通过这种个人英雄主义文化的塑造，可以激发个人为社会、为集体奉献的责任感，同时还能够让个人产生一种错觉，能够以一己之力赢得任何战斗。

从人类历史的角度来看，发现美洲不是哥伦布一个人的独木舟，攻占巴士底狱的也不是某一个身强体壮的市民，陈胜吴广振臂一挥，还需要诸多的民众认可，任何一个伟大的事业，都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人类正是靠着围绕着某种信念组成的组织才能够战无不胜。独立战争不是华盛顿一个人的战斗，南北战争也不是林肯一人终结的，任何革命性的事件，都是群体达成共识之后，共同为之奋斗才能够完成。

所以这种个人英雄主义的文化塑造，也许会更能达成社会的稳定，用一种英雄的情怀感召个人，让个人发挥自身的最大潜能，在某些方面，或推动变革或揭露丑恶，从而推动社会进化。比起来大规模的群众运动，这是一种代价最小且又能发挥效果的方式。

与个人英雄相对的就是集体主义式的文化，在对社会稳定上，集体主义大多数时候是有效的，让人融入在茫茫人海中，不出头，不犯错。但有可能也会让人意识到集体的力量，在觉醒之后利用集体，煽动起更大的社会变革。

同时集体主义文化在推动社会变革上，效果就更弱。功劳是集体的，出力却是个人的，在看不到自己努力能够对最终结果带来多大影响的时候，人们往往会逐渐泄气。如果个人是渺小的，那么我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如果把电影当作一种意识形态塑造工具的话，无疑个人英雄主义在大多数方面都要优于集体主义。

在很多影片中，英雄往往会遇到一个同样的困境，由于在某些问题上与大众看法不一致而受到排挤、鼓励甚至打击。很多现实主义题材的英雄，并没有超长的智慧、过人的体能，他们要做的，只是与大众的惯性思维相对抗，在主流的文化和舆论压力下，坚持自己，并最终改变世界的看法。

在这背后，实际上有一个很有趣的追问——“什么是真相？”

如果不假思索地回答，真相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我们并不是当事人，并不在场，我们了解的真相，也许是别人的口述，也许是记者的调查，也许是官方的陈述。任何一个事件，都有许多版本的“真相”，大多数时候，被最多人接受的那个版本，就成了最终的“真相”，而现实往往就被忽略了。

杜邦公司很早就知道了排放的化学物质的危害，但信息被封锁在公司的内部，这是一个“真相”，而于此同时，从监管部门到公众，都认为排放是无害的，这是当时社会的“真相”。我们不能用一种事后诸葛亮的态度来看，如果设身处地的想，当时如果挑战这个社会真相，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努力。看看挑战日心说的代价就知道了。

这个社会，需要的英雄，不是超人，而是那些敢于挑战“真相”，能够坚持自己，并不断挖掘真相背后的事情，并让“更加真的真相”显露在公众面前。就像牛顿释放了引力，而爱因斯坦在引力真相的背后找到了相对论。

揭露真相的英雄，往往会付出沉重的代价，会受到各种打击。但沉默接受某些真相，同样也会深受其害，就像99%人体内的那些永远无法代谢的PFOA。也许英雄本身是人类共同体中的一种工作，他们敢于身为异端，作为那1%的少数派，不断追问，不断冒险，为大多数人找出那个更接近现实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