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李文亮：我盼望好了就上一线，不想当逃兵

“你还好吗？（哭）”

2月6日晚10时许，当互联网上传出武汉医生李文亮“不行了”的消息时，红星新闻记者在微信上向他发出问候。

但，这是一条注定无法回复的微信。

1月30日，他被诊断出疑似感染新型冠状病毒时，微信中，他向红星新闻报告自己的病情：“精神好一些”“呼吸困难，还是老样子”，但他没有失去信心，“我盼望好了就上一线，不想当逃兵。”他说。

武汉市中心医院官网上，眼科一栏已没有了李文亮的宣传。医生办公室里，属于他的方格，空荡荡的。

今后，患者看病，再也无法在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挂到那个叫李文亮的医生的号了。数千万人的惦念、不舍和期盼中，奇迹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2月7日凌晨3点48分，武汉市中心医院发布消息称，眼科医生李文亮，在抗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工作中不幸感染，经全力抢救无效，于2020年2月7日凌晨2点58分去世。新华社等央媒以《送别李文亮医生》为题，转发了这一消息。

武汉市政府、湖北省卫健委等官微也发布公告肯定了李文亮：“我们深表哀悼，万分惋惜！对其坚守一线抗击疫情表示敬意，对其家人表示诚挚慰问！”

据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消息，经中央批准，国家监察委员会决定派出调查组赴湖北省武汉市，就群众反映的涉及李文亮医生的有关问题作全面调查。

顷刻，很多人眼前的方寸手机屏幕，被泪水迷蒙。这一夜，很多人哪怕是陌生人，也为此度过了艰难而无眠的一夜。

↑李文亮。

无眠的一夜

2月6日晚，红星新闻记者赶到武汉市中心医院，医院里依旧灯火通明，发热门诊前仍有来接受打针等治疗的病人，医务人员仍旧繁忙。有媒体报道称，在此次武汉肺炎疫情中，被感染新冠病毒的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生李文亮疑似于晚21时30分许去世。

当晚，李文亮的同事，武汉市中心医院医生蔡毅接通了红星新闻记者的电话。“我能说什么呢？”他没有再说什么。

发了一条朋友圈，撤了，又发：“我心里很痛……我希望被辟谣……我好希望兄弟你突然在我的朋友圈里蹦出来，说，你诅咒我干嘛！”

↑蔡毅朋友圈截图。

然而，这个“谣言”终究没有被辟谣。

2月7日凌晨3点48分，武汉市中心医院发布消息称，眼科医生李文亮，在抗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工作中不幸感染，经全力抢救无效，于2020年2月7日凌晨2点58分去世。

“真的没了，真的没了，哭到头痛欲裂。”李文亮的另一位同事在朋友圈里写下：“你是我眼里最可爱的同事，说话慢吞吞，从来不大声，从来不急躁。作为眼科医生，你还有眼颤，笑了你好几回。有病人扯皮，你会挡在女同事前面；你值班我好意思半夜十二点让你帮我审核检查……前两天还微信回复的你，不喜欢抱怨的你，总是轻描淡写痛苦的你，走了。”

“精神好一些”“呼吸困难，还是老样子”，当时，尚在重症监护病房的李文亮一直不时和记者交流自己的情况。他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此前尽管已经很注意了，但父母也受到了感染，他怀疑是自己传染的。后来他自己的病情加重，艰难地开始抗生素、抗病毒、护胃和高流量吸氧的治疗过程。

从1月10日开始出现症状直到1月30日，李文亮并没有算作确诊病人。1月24日，他被送去了重症监护室。当天，他做了一次核酸试剂检测，不知道检测结果是什么。1月28日，他再次做了一次核酸试剂检测，这一次检测结果是阴性。

“我属于疑似病人。”李文亮对红星新闻记者说。

“希望你尽快好起来，重返岗位。”“我一定。”他回复，并加了3个加油的符号。

↑红星新闻记者和李文亮最后的对话。

李文亮不幸离世的消息公布后，他个人微博上最新的一条微博下评论已超过50万条，转发超16万条。

那条微博更新于2月1日，内容为“今天核酸检测结果阳性，尘埃落定，终于确诊了”。末尾还配了一个卡通表情，这个是他最喜欢使用的表情，发过很多次。

609分考上武大本硕连读的他

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生李文亮，是此次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最早的示警者之一。

李文亮出生于辽宁省北镇市一个普通家庭。北镇市是锦州市下属的一个县级市。高中时，他在北镇市最好的中学——北镇市高级中学就读。

该校官网显示，这所学校创建于1919年，历经百年风雨。坐落在北镇市广宁古城东北端，背靠辽代崇兴寺双塔，是辽宁省重点中学、辽宁省首批办好的重点中学、辽宁省示范性普通高中、辽宁省首批特色高中。

目前已退休，此前曾担任这所学校常务副校长的李树清告诉红星新闻，学校每年几千学生，很多他都不认识，但李文亮他认识。

李树清担任北镇市高级中学常务副校长时，李文亮在这所学校就读。李树清告诉红星新闻：“当年，我分管教学工作，李文亮的成绩一直不错，高考志愿还是我指导他填写的。”

李树清和李文亮的舅舅吕宝国、舅妈赵艳君是高中同学，所以高考填志愿时，他舅妈找到李树清帮忙指导李文亮填志愿。

“他考了609分，我给他填了武汉大学临床医学七年制专业，是本硕连读，这很不容易考。”李树清说，李文亮当时的班主任是朱四新，目前已调到大连市24中任教了。

↑大学时期的李文亮。

“我很少关注互联网的新闻，开始以为是同名同姓。”朱四新老师告诉红星新闻，“后来一核对，就是他了。很遗憾，也很可惜。”

朱四新是名物理老师，在北镇市高级中学曾担任李文亮班主任3年，“期间，点点点滴，历历在目。”朱四新说。

令朱四新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李文亮的父亲。“我家和他家有一定距离，且平时走的也不是同一路线。”朱四新说，但是他下班回家的途中经常能碰到李文亮的父亲。

在朱四新看来，“偶遇”是李文亮的父亲特意营造出来的，“否则，不可能那么频繁偶遇。”

朱四新说：“我告诉他李文亮在班上表现不错时，他非常欣慰。他父亲以李文亮为自豪。”

李文亮也很争气，在他舅妈赵艳君印象中，那是个非常刻苦的孩子，不用父母过多担心。“从小学到高中，他从来没有参加过课外的补课。”赵艳君告诉红星新闻，“他是那种自立、自强的孩子，为人忠诚、老实，不喜欢说假话。”

学习上的优秀，贯穿着李文亮的整个学习生涯。赵艳君说，李文亮在大二的时候就入党了。工作一年多后，他结婚了。

举行婚礼时，赵艳君也参加了。看着李文亮一天天进步和长大，家庭逐渐向好，作为舅妈，赵艳君感到特别欣慰。

高中班主任：他是个正直的好孩子

遗憾的是，当家境逐渐改变，生活日渐向好时，一场疫情夺走了他的生命。这让赵艳君一时难以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电话那头时常传来她的啜泣声。

北镇市高级中学常务副校长李树清告诉红星新闻，李文亮的父亲是个老实人，开始他在北镇市一家机修厂上班，他妻子是当地民族商场的职工，“家境很一般。”

“李文亮一直是他们的骄傲。”赵艳君说。如今，这个骄傲已经不在了。

同样感到痛惜的，还有李文亮的高中班主任朱四新。

“那是个非常朴质的孩子，为人踏实，很勤奋，学习成绩不错。全班50多人，他成绩一般排前三。”朱四新告诉红星新闻：“同学遇到困难，他热心帮助，是个正直的好孩子。”

北镇市高级中学官网上，至今还在见证着李文亮的优秀往昔。

红星新闻注意到，该校的官网上，给历年高考成绩文理科在600分以上的学生，设置了“精英榜”栏目。

该“精英榜”显示：2004年，李文亮以609分的成绩，出现在该“精英榜”上。这一年，该校全校有69名学生上了600分。

↑李文亮高考考了609分。

精英榜上，李文亮英名依旧，但斯人已去——年仅34岁。

他二孩的预产期在6月，等不到父亲了

2月7日，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的门诊大楼前，大门的两侧摆放着祭奠李文亮医生的十多捧鲜花。这些鲜花大多是市民在得知李文亮去世的消息后，委托鲜花店代送或是亲自送过来的。在一捧鲜花旁，摆放着李文亮生前戴口罩的黑白工作照片，地上有3支点燃的黄鹤楼1916香烟。

一位花店老板中午1点多接到客户订单，要求“送花给李医生”，“当时我没明白，后面联系客户才知道李医生去世了，从新华路江汉区政府附近送过来。”花店老板将花摆放好后现场拍照发给送花人后离去。

下午3点多，一位武汉市民特意开车赶到中心医院，为李文亮送上鲜花，上面写着“英雄李文亮医生不朽”，称自己不是医生，只是代表一名普通的武汉人民表达对李文亮医生的敬意。

↑祭奠李文亮医生的鲜花。

2月7日早上，舅妈赵艳君和李文亮的母亲通了电话，她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说：“李文亮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确诊后，他父母也进行隔离治疗，如今已经出院了，但他小舅子、岳母都还在隔离治疗，妻子则在湖北老家养胎。”

如果没有这次疫情，李文亮将在今年6月看到他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是个男孩，只有5岁。第二个的预产期在今年6月。”赵艳君说，“他妻子连李文亮的最后一面都没办法看到。”

李文亮的母亲告诉梨视频，20多天前，李文亮能下床还能吃饭，没想到这两天就恶化了。两位老人本来已经康复出院，昨（2月6日）晚医院又紧急把他们接了回去。当晚，李文亮的遗体送往殡仪馆火化，两位老人最终没能见上儿子最后一面，只能在病房整理他的遗物。

赵艳君说：“李文亮是家中独子。”

这个2月，李文亮的父母失去了李文亮——他们一直引以为豪的独子。李文亮在今年6月即将出生的二孩，也见不到李文亮一面。

“我爱人还是很支持我的，让我安心治病。”1月30日，李文亮对红星新闻记者说，“她说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在等我康复出院，让我加油治疗！”

红星新闻记者 蓝婧 韦星 任江波 赵倩 沈杏怡

摄影 王效

原标题：《纪念李文亮：我盼望好了就上一线，不想当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