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行人｜去年秋天赴山西的旅程（一）

【编者按】

最近这段特殊时期，不一定是国内旅行的好时节，如果刚好走到没什么人迹的地方，也许能暂时脱下口罩，感受片刻宁静。在不出门的日子里读游记，权当纸上旅游吧。这趟旅程记录的是作者在2019年秋季在山西游览古建筑时遇到的经历，除了令人赞叹的古迹，作者也看到文物保护与恢复实用功能之间的矛盾。僧人、守门人、参与过建筑保护工作营的年轻人，在这趟旅程中给了作者意想不到的帮助。全文共分3部分，本文为第一部分。

第一天 

MU5247清晨6:10飞往大同，提车，当日驾车公里数约60km，宿大同

第一次坐如此早的航班，以至于一整夜，每隔一小时就惊醒一次……取了车，到达城墙边的梁思成纪念馆，似乎还没完全醒来。

这是一个清净的小院，展厅中的图像和文字资料此前多少已在网络和其他展览中见过，稍有些不耐烦，迫不及待想去看“真东西”。而马路对面，水泥新砌的城楼尚未完工，已经显得十分可笑。

至华严寺，整体虽然经过修复，“恢复辽金时期的鼎盛格局”，古建筑本身还是保留了简洁大气的风格。幸而华严寺未被弄得金光闪闪，几个殿中彩绘精致，为中央美院师生修复，从配色到线条，可以说已为国内我所见过的高水准“复原”。

摄于大同华严寺 本文图片均为作者拍摄

寺中大雄宝殿是中国现存辽金时期最大的佛殿之一，位于高台之上，第一眼看到着实震惊。作为江南人，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宽的佛殿，略微斑驳的红墙，三个门洞的上半部分不是一般的半圆，而是花瓣状，更像是在清真寺常见的那种。

走上台阶时，很难不对建筑产生臣服的心情。辽金及更早的唐代建筑的屋顶线条似乎比较直，不像后来明清建筑的飞檐花哨，但这处大雄宝殿屋顶的一对琉璃鸱吻尤为突出，相较常见的那些檐兽更高、更大。第一次见，十分惊艳。

登木塔，四周皆城市了。塔下往出口方向有一座挂“梵王宫”牌匾的小殿，其中泥塑与沿墙的木质藏经柜非常壮观，藏经柜为两层的楼阁式样，雕栏、斗拱、门窗俱全，完全是一种微缩建筑。为了保护古迹，一道栅栏将游人拦住，因此无法绕到泥塑后面，据说藏经柜在殿后方形成了空中楼宇的样子，让当年的梁思成赞叹不已。

简单午餐后往云冈石窟，此窟完全为北魏时期开凿，兴盛时长不及敦煌，但因紧邻当时的都城平城（现大同），云冈的几个最大的窟都是皇家开凿，规模和造像的精致程度略胜于敦煌。只可惜许多石像或风化严重，或在清代被覆以（颇为恶俗的）泥质彩塑，难见真容，只能凭着昙耀五窟的宏大尺度，遥想盛况。夕阳下，岩壁呈现一片金黄。

云冈石窟

第二天 

大同善化寺，大同博物馆，往应县，当日驾车公里数约155km，宿应县

头一晚发现此日行程太过轻松，便在今天的计划里加入了善化寺和大同博物馆。9点半，善化寺还没什么游客，走进大门，工作人员正在踢毽子。此寺始建于唐，后毁于战火，如今所见三座大殿都重修于辽金时期，不过保留了唐风，开阔大气。

摄于大同善化寺

与华严寺一样，中殿高挑，内部梁柱和斗拱有彩绘，而大雄宝殿则横向特别宽广。大同市博物馆建在新区，周围均是现代风格的公共建筑，大剧院、美术馆等等。博物馆免费，凭身份证进入，展陈令人意外地专业。正逢关于辽代文化的临时展，补个历史课；二楼北魏文物，三楼佛像，也都各有特色。尤其一些墓葬中的镇墓兽，人首兽身造型，还是第一次在中国文物中见到。不知不觉已过中午，最后一些只能匆匆扫一眼。

往应县，900多年前的木塔，正式名称为佛宫寺释迦塔，属于辽代萧太后家庙的一部分。塔前修了广场，虽然周围并没有更高的建筑将它掩盖，但也难以唤起怀古之情了，山门前成排的国旗飘扬，提醒我们今夕何夕。

应县木塔

走进山门，正对木塔，绿树掩映，颇有几分江南气韵。虽然已经见过梁思成绘制的比照片还精细还原的图纸，亲眼看到实物的感受还是不同——哪怕现场并不能让我们恍若回到昨日世界。

走近看，层层叠叠的斗拱精巧超乎想象，塔内只能进入底层，内外两层的结构颇为特别。绕塔一周，于西侧院墙边找到背阴处坐在台阶上，边上不知谁开垦了小块菜地，番茄才绿。对着塔吃自备的苹果当作“下午茶”，偏西的阳光把斗拱的细节照了个清楚，这个角落没有游人过来，鸽子从塔侧飞过，倒是唤起一些古意来。但所谓“古意”究竟是什么呢？某种萧瑟的氛围？或许终究只是一种想象罢。

应县街景

收集资料时了解到，据木塔不远应有一朔州净土寺，向当地年轻人问路，竟不知道这一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根据地图，离开木塔广场后向东行，至北街左转离开步行街，就进入一片平房区域，更为真实的县城场景。藏在平房街巷之中，净土寺门前是一大片工地，并没有挂牌，只有地图上定位显示已到目的地，透过工地也能看到后方古建筑的屋顶。工地的架势似乎要恢复一个大庙宇，不理会“闲人免入，后果自负”的牌子径直往里走，穿过一个院门，便是净土寺仅存的“真东西”：金代大殿。殿门是锁着的，一个老人在侧面厢房前拨弄念珠。

朔州净土寺的僧人

忽见一僧人骑电瓶车斜穿院门而入，攀谈得知，他是此寺唯一的僧人。他也问我们从哪里来，一来一往，了解到他年轻时当兵，后来出了家，因为自己喜欢古建筑，便主动来守这个寺。看上去60岁出头的人，竟已79岁。

言谈间，也听闻了一些古寺作为宗教场所和作为历史建筑的冲突之处。期间，一年轻人来打开了殿门，殿中的藻井十分壮观，藻井内侧还有微缩的空中楼阁造型。在殿后侧的一个角落，僧人指给我们看当年梁思成、林徽因来考察时发现的一对被誉为“国宝”的石狮子，只是经历十年浩劫之后，石狮子已经严重损毁，只能堆在角落，不见天日。虽然我们一行三人均没有佛教信仰，但因为这聊天和指点的缘分，还是随喜给了功德钱，离开时僧人执意要回赠我们贡品苹果。

走出净土寺，回到破落的街上，太阳越发西斜。老人们聚着打牌，杂乱的电线后面，夕阳下透出应县木塔的剪影。

第三天 

悬空寺，浑源县永安寺与圆觉寺，火车至忻州，当日驾车公里数约214km，宿忻州

早晨往浑源县，车程一个多小时抵达悬空寺。入景区与登临分两张票，考虑到现存的悬空寺木建筑已为明清重建，以及排队登临的状况，便选择不上，只是在山崖对面观看——实际上，悬空寺也更适合远观。

悬空寺

原本崖下应有小河，由于上游造了水库，河流已截断，河道似乎终将修成大路。在崖壁下抬头观望悬空寺，倒是能体会其建造之险绝，不过这样人声鼎沸的景区，实在没什么怀古的氛围。

前一日，有人推荐浑源县城的永安寺和圆觉寺砖塔，便决定去一探。永安寺现存大殿建于元代，此寺作为文物保护单位，已无香火，买票进入，但大殿一般门锁着，需让主管张老师开门并讲解。

浑源县永安寺

大殿内部三面墙的壁画十分精美，主壁画为藏传佛教的十大明王像，均有描金。大殿外墙上有“庄严”二字，本来此寺没有别的游客，已显得十分宁静，见此二字，更添肃穆之感。寺内鼓楼可登，上去即可看到圆觉寺砖塔立于一片平房之间。

出永安寺步行五六分钟，便是圆觉寺，砖塔每个屋檐都挂有铜铃，风吹过，未入寺门，已闻其声。据看寺的阿姨说，此寺其他建筑均毁于日军占领，仅留一座金代砖塔。塔身上的斗拱看起来精巧无比，实际上竟不是木构，而是砖砌仿木的，并不承重，只是装饰。

浑源县圆觉寺砖塔

塔微微呈红色，据说砖与砖以糯米粘合，几乎看不到缝。除了仿木结构，塔上还有雕刻，颇有些印度风格。依然是只有我们三个游客，风又起来，坐在廊下听铜铃之声，听了很久。

由于大同的租车点为加盟店，无法在山西其他城市异地还车，只能以火车接驳，上了傍晚4点多的慢车，四个小时抵达忻州。

（作者系摄影师、译者、教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