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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汝刚回忆老搭档李九松:舞台上生活中都是“搞笑”老好人
【编者按】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次合作《头头是道》开始,滑稽表演名家王汝刚和李九松开始了长达38年的舞台合作,不论在独脚戏、小品到滑稽大戏,两人各自的表演特色,互相影响,互相渗透,潜移默化,逐渐形成鲜明的风格,深受观众喜爱,被誉为“黄金搭档”。
1月29日,在上海家喻户晓的“老娘舅”李九松因病不治去世,作为老搭档的王汝刚深感悲痛。在李九松病重期间,王汝刚多次看望并帮助他联系协调住院治疗。澎湃新闻特地刊发此文,是王汝刚对老搭档的深切怀念。
王汝刚与李九松(右)在《笑林盛典》节目录制现场。澎湃资料曲艺界流行一种说法:找搭档比找对象难!话有些夸张,却很有道理。事实上,茫茫艺海中,要找到志同道合的合作者,确实不容易。合作要从双方的审美情趣、舞台形象、演技水准来作综合考虑。试想一下,能够在舞台上配合默契,天衣无缝的搭档,真是屈指可数啊。至于有些搭档,艺术合作尚算不错,但是,为了眼前利益或个人得失,忍痛中途分手者、貌合神离者屡见不鲜。所以说:“找搭档难,找好搭档更难,找个好搭档长期合作,难上加难!”
我和李九松搭档属于“奇数”。我们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次合作《头头是道》开始,至今已整整38年。
第一次合作,李九松就演了一个淳朴可爱的“老娘舅”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批老艺术家年事已高,相继退出舞台。为了培养人才,避免出现青黄不接的现象,市文化领导采取一系列措施,鼓励青年演员们冒尖。
1981年春天,人民滑稽剧团面向全社会招生学员,报名者达几千人。本着” 好中选优” 的原则,几经筛选,最后招收8名学员,开办随团学员班。学制为三年,第一年为课堂教育,设有表演、方言、唱腔、形体以及文化等课程。第二年参加舞台实践,班主任张双勤治学严谨,因此学员们功底比较扎实。
当时,剧团正在排演“定向戏”。所谓“定向戏”,就是由有关单位出资,组织编排一些配合该单位所需要的宣传节目。对于这类“定向戏”,历来褒贬不一。事实证明,定向创作也有可取之处,寓教于乐也是滑稽节目的一大特色,关键在于重视艺术质量,定向创作也能产生好作品。
为了配合宣传“安全生产”活动,剧团组织创作人员下生活,张双勤编写了一个剧本《头头是道》, 基础不错。领导找到我和李九松,指派我们合作表演。就这样,我和李九松开始首次合作演出。
我们的结合程序,完全是,领导指派、本人自愿、观众批准,行家认可的。
这个独脚戏,类似小品表演,实际上,这个节目是以演为主的“大卖口” 。需要三位演员合作,每人扮演一个角色。我与九松都清楚地认识到,成功与否,剧本至关重要。我们先研究剧本,根据自身的特点,重新组合打造。
青年工人“小王”由我扮演,“老娘舅”由李九松扮演,“工地安全员”由翁文君扮演。节目的内容是:某建筑工地上,青工小王因为要去相亲,新理头发,他怕影响发型,而不愿戴安全帽。结果,自食其果,头被碎砖打破。谁知,老娘舅为他找的相亲对象,就是工地安全员。在血的教训下,小王终于醒悟。
我扮演由苏北顶替来沪的青工小王,操一口苏北上海话,还自认为:“我一口上海闲话,老流利格,就是个别字眼咬不准足”。李九松扮演的“老娘舅”淳朴可爱,刚好和”外甥小王”傻里傻气模样相映成趣。老娘舅还自鸣得意:“小鬼戆头戆脑的,完全像我,这就叫‘三代不出舅家门’。”
这个节目的台词和动作都比较夸张。但是大家都认为,夸张的合理、好玩、有趣味。因此引起观众捧腹大笑。有人作过统计,近20分钟的小节目,笑声能达到50到60次。
1987年,《头头是道》参加江南滑稽汇演。在江浙沪三地滑稽名家林立,高手如云的比赛中,荣获优秀表演奖。我们初次合作成功,为今后的合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头头是道》这个节目曾参加巡回演出,到过江苏、浙江、湖南、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等地表演。每到一个地方,适当运用一些当地方言,更能逗得观众大笑。中国唱片公司广东分公司还为这个节目,录制音带发行,成为王汝刚、李九松两人从艺合作表演的第一盒录音带——“处男带”。
《头头是道》不仅是我和李九松初次合作的结晶品,还成为我俩的保留节目,曾上演达千场。现在,这个节目巳成为艺校培养滑稽演员的教材。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的艺术创作迎来了高峰,合作表演的独脚戏和小品可以用系列来统计。其中有婚姻系列的《补婚》《征婚》《离婚》《复婚》《金婚》 ; 生活系列的《请保姆》《请医生》《请茶歌》;主题宣传系列的《车厢新风》《节电》《喜从天降》;讽刺系列的《酒醉经理》《保不退色》《秘方传授中心》;娱乐糸列的《借红灯》《算命》《新老法结婚》等。
这些节日不仅在观众中产生很大影响,有的还在各种赛事中获奖,有的已成为保留节目,还有的已成为艺术院校的教学范本。
有专家评论我们说:”演独脚戏,甲乙两人的搭档很重要。表演成功与否,组合是关键,如果单单是两个老演员,观众容易看厌,产生审美疲乏症;单单两个年轻演员,噱头不是很足,王汝刚与李九松,是老少搭配,新旧结合,相互可以取长补短,产生艺术火花,既能满足老年朋友的喜欢,又迎合青年朋友的审美情趣,他们俩很有亲和力,这也是成功的原因”。
观众们则说:“李九松生活底子厚,噱头特别多,舞台经验丰富。王汝刚反应敏捷,对新生事物接受较快,这样的‘老少配’,蛮灵光的。”因此,我俩合作以来,颇受大家欢迎。被誉为“珠联璧合的黄金搭档”。
做好人生三乐:知足长乐、助人为乐、自得其乐在日常生活中,李九松往往“大事清楚,小事糊涂”。我问他:“你在生活中烦恼也不少,但是你却整天嘻嘻哈哈,有什么诀窍?”九松回答我:“做人要唱好人生三乐,即知足常乐,助人为乐、自得其乐,就会老寿星骑鹿——其乐无穷。”九松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热爱生活,豁达大度地为人处世,活得有滋有味,象个老顽童。
李九松的名片很特别。正面只有联络方式,背面则画着一尊卧坐的弥勒佛。据说是出自一位名家的手笔。这尊弥勒佛有些特别,在他的眉宇之间,居然有七分像“老娘舅” 。九松说:“我要学弥勒佛的自得其乐。”
他黎明即起,洒扫庭院,先把狗屎打扫干净,自称:“赛过打高尔夫球。”闲来无事,泡壶好茶,拉起胡琴,给喜爱曲艺、戏曲的邻居伴奏。娱人娱己,优哉优哉。有客上门,还要亲自下厨,做几个好菜。九松嗜甜,但患有糖尿病,医生嘱咐不能吃糖,他总是趁李师母不备,偷偷吃几块巧克力,一旦穿帮,自我解嘲:我吃的是糖尿病人专用巧克力,据说有治疗功能。
九松与太太关互相关心,互相尊重,因此关系很融洽,邻居很少听见他们争吵。有人向九松请教窍门。李九松道出奥秘:” 每个人都有脾气的,我老太婆发脾气时,我就把电视机音量开大,她一个人说得没有趣相,自己会煞车的。”
从前李九松家的住房比较困难。后来,领导为知识分子改善住房,要为九松增配新房。九松高兴极了:“我的住房问题解决,是顶高兴的事情了,要求不高,只要分配给我两房一厅。”
领导提出有几个地段的房子,供他选择。九松回家与李师母商量,最后选定浦东三林地区。李师母不无遗憾地认为:三林房子不错,毕竟离市区远了点,交通不方便。九松对她讲:“要用发展眼光看,这里空气新鲜,可以装在易拉罐里,出口赚外汇的。虽说离市区远了点,但今后交通一定会便利。”事实说明,李九松是眼光是正确的。如今卢浦大桥通车,A30的开通,三林地区成了浦东一颗璀璨的明珠。
说来有个笑话,当时刚搬去三林的时候,商业网点少,生活确实不太方便,大家问九松,搬进新房的感觉如何?他回答:“日里欢天喜地,夜里怨天怨地!”因为一到晚上,四周一片寂静,就是生了急病,有没有地方去看病,连亲戚朋友也来得少了。李师母说:“看来住在这里,没人上门,要断六亲的。”九松讲:“亲戚来往,客客气气,钞票晦气;不来不往,开销省点,倒也爽气。”
过了一段时间,九松看见邻近有好几家店面铺子在装修,心中大喜,这下买东西方便了。几天后,九松听见附近有鞭炮声响,以为新商店开张,忙从床底下、厨房间找出十几个空的啤酒瓶子,想去换啤酒。走到那店门口,不禁一愣,原来新开张的店铺,不是食品店,而是专门卖钉子、锯子的装潢五金店。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九松也想改善住房。他与李师母去看过几处住宅。开发商看见老娘舅夫妇来购房,十分热情。有些开发商提出愿意送给他一套样板房,条件是请九松做个房屋广告。九松婉言谢绝,他对我说:“现在事情很难讲的,万一他们送我一套样板房,然后带着人来参观,我又不好意思回绝。这样一来,他们简直把我当西郊公园动物,供大家参观,那我怎么办呢,哼,我才不上当呢。”
有一次,九松夫妇去观看一套高楼建筑,开发商向他介绍:“站得高,可以看得远。”九松开玩笑地讲:“我又不是研究天文学的。楼层太高了,我有恐高症。再说我们老夫妻两人住得这么高,人整天在云雾里走来走去,人家认为我们在唱‘天仙配’呢。”
最后,九松看中一套底楼的房子,据说老年人可以接点地气,对身体有好处。买好房,请来装潢队装修。说定二个月完工,可是过了三个多月,工程尚未完工。九松找装潢公司领导提意见,对方十分重视,副总经理亲自到现场督察,检查下来,毛病出在九松自己身上,因为天气酷热,九松买来饮料热情招待民工,谁知那饮料中含有酒精成分,难怪民工们饮后想睡午觉,以至影响工期。
舞台上演“老好人“,生活中更是豁达搞笑的热心肠九松在舞台上塑造了不少热心助人,尊老爱幼的好人。荧幕上的“老娘舅”更是急公好义,侠义心肠的典范。其实在生活中,李九松也是这种人物,不过有时他往往会热心过头,出点无伤大雅的洋相。
李九松一辈子搞笑,心境开阔,遇上烦恼的事情总是很豁达。他的故事多得讲不完。
有人说,现在中国文艺不景气,九松竭力反对:“不要瞎说,你们打开报纸看看,征婚启事一栏里,十个青年八个写着爱好文艺!”
杭州滑稽剧团老演员龚一呆,家属全在上海,只有他一人在杭州工作。剧团经常下乡演出,有时一去好几天,龚一呆老是担心治安不好,家里没人会遭偷窃。九松教他办法,在大门口上方安装一盏红灯,大门上写六个字“联防队办公室”。
九松到农贸市场买菜,小贩把一条半死不活的鱼拎在手里,一面抖动,一面大叫:“多新鲜啊,活蹦乱跳的鱼啊!”九松在旁看了半天,叹口气,摇摇头,转身就走,小贩抱怨地说:“你这老头,在旁边看半天,怎么不买?”九松说:“我先瞻仰遗容,然后向遗体告别。”
一对民工夫妻吵架,竟在马路上大打出手,李九松看见,上前一把拖住那挥拳的丈夫,小声地警告说:“你识相点吧,今天是三八妇女节。”
有位家长对九松叹苦经:” 我儿子不争气,介大年龄还依靠父母。”九松对他说:“这就叫养儿防老,养个儿子一直要防他到老。”
李九松生来胆子很小,自从胆囊炎发作被切除后,他向人宣称,我现在胆也没有了,什么都不怕了。他正说得起劲,有人故意说,这里有只老鼠。九松又吓得跳起来,他自嘲道:“现在我才明白, 原来胆没有了,胆子会更加小。”
1980年代中开始,随着他年岁的增长,头发越来越稀少,以致影响尊容,他也有些着急,曾多次求医,但是见效甚微。一天,他翻阅报纸,见内中有条广告,有位毛医生擅长治疗脱发,开设专科门诊,有效率达百分之九十九。
九松求医心切,立即找上门诊治。可是治疗好几次,毛医生态度十分和气,效果并不理想。
一次就诊,九松见周围没有旁人,低声问毛医生:“请讲实话,我的头发会不会重长?”医生对他注视良久,才微笑着开口:“主要看患者有没有条件。”九松心领神会:“我家里条件属于小康水平,倘若你能妙手回春,让我重长头发,我一定厚报,定个标准吧,有一根头发,算一份价钱。”说得医生哈哈大笑:“不要误会,我指的是你自身健康条件,并不是指经济条件。我知道你是演员,很注意形象。我对你很同情,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九松不解地问:“报上介绍,你是治疗脱发的专家,有效率能达百分之九十九吗?”“对呀,真不巧,你我都属于百分之一。” 毛医生说着,摘落医生帽。九松看傻了,原来这位医生的头发比他还少呢。九松叹了口气:“唉,我们是秃兄秃弟,属于名副其实的一小撮啊。”
步入老年后,李九松真可谓老来红。他声誉鹊起,成了上海滩家喻户晓的“老娘舅“。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头发脱得更厉害了,成了”几根发”。
老娘舅是上海人民的众家娘舅,他的形象引起无数热心人的关注,某化妆品公司总经理更加用心,派人送去新产品“生发灵“一打,请老娘舅试用,并声称:如果用药后,仍无效果,愿意受重罚。老娘舅只得收下。二周过去了,老娘舅头上还是寸苗未长,颗粒无收,我惊讶地问他:这种“生发灵”大概是伪劣产品?要不然,怎么会一点儿效果都没有?。老李对我笑笑:“不要瞎怀疑,其实我根本没有用。”“那为什么呢?”我惊讶地问道。“如果用后,我头上真的长出满头黑发,观众就认不出我了。要知道市面上伪劣商品不少呀,这‘几根发’却是我的注册商标,可以谨防假冒。”看着李九松真诚的回答,我不禁哑然失声,他真是个无发童颜的老顽童呀。
九松喜欢踏自行车,后来换机动自行车,上了年纪家人不让他再骑车,定要他乘出租车。起先他也不习惯,无论走到那里,包里总放一条干毛巾,我原来以为他是用来洗脸,擦汗的,可是几次观察,从未见他见用过,我心里一直纳闷,又不好意思问,恐怕涉及他的隐私。
有一次,我同九松一起坐计程车。一上车,他便从包里取出这条毛巾,把它盖在计费器上。我和司机都大惑不解,我忙问九松这是怎么回事?老娘舅不好意思地笑笑,轻声说:“我有心脏病,每次坐计程车,只要一看那计价器上的数字,往上跳,心里就难过,如果遇到路上拥挤或者塞车,计价器上的数字,就会拼命往上跳,我看了心脏病就要发作,所以干脆带条毛巾把它遮掉,这叫眼不见心不烦。”
他爱好喝酒,大热天骑车骑累了,就拐到路边小店门口买两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下去,又有劲了。爱抽烟,打牌时燃着的烟灰掉下来,烧得裤子冒了烟,他竟一点没感觉。爱踢足球,什么位置都踢,守门员也当过。还爱搓麻将,外号“李老师”——连老输,和同事一起打麻将,同事总赢他,他急了,打人又不好打,骂人又不好骂,他就偷牌!偷偷将同事面前的“城墙”拆掉一块砖,旁边的人笑得肚子痛。
在饮食方面,李九松很知足,他是甜欢喜,咸中意,只要能吃饱即可。但有一点,饭莱一定要卫生,不然的话,他宁可挨饿。
剧团初次去广州演出,我建议:“粤菜天下闻名,我们找一家大饭店吃一顿,解解馋。”九松忙说:“大饭店只怕价钱大,还是实惠点,找家小饭店吧 。”我说:“好,我们就去小饭店吧,少吃生猛海鲜,点几只风味菜,要几碗白饭,要不了多少钱的。”于是,我们又找了几个人,结伴来到剧场附近的小饭店,拿了本菜谱,左研究右商量,大家认为价格并不贵,只是对广东莱不熟悉,委托老娘舅作全权代表。九松相中一味“锅底”每只才一元。何谓“锅底” ?大家不知道,又不好意思问,怕人笑话。老娘舅自作聪明地说:“锅底就是锅巴嘛。”我兴奋地说:“锅巴又香又脆,味道不错,就点一只吧”。老娘舅气派十足:“既然上饭店,不可小气,每人点一只吧”。他唤来服务小姐:“要八只锅底。”小姐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多锅底?”老娘舅没好气地说:“你们饭店是否有规定,每桌只允许点一只锅底?”“那倒没有。”服务小姐笑了。“好吧,你就尽管送来吧”。不多时,几个服务员排成队,送上八只烈火腾腾的火油炉,熊熊火焰照得老娘舅满脸通红,他兴奋地说:“嗬,广东人真讲究,花一元钱买只菜,还用火油炉加热,等会儿一面吃一面烧,食欲大增,恐怕白饭要多添几碗呢。”谁知,老半天了,还不见菜肴上桌,问了服务员后,才知道,原来锅底者,即锅底下的火油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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