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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没有白走的路——王智量荣获“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

2020-01-10 18:1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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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文学的你,对王智量这个名字一定不会陌生。他是新中国成立后普希金代表作《叶甫盖尼·奥涅金》第一个诗体译本的译者。在《上尉的女儿》《安娜·卡列宁娜》《黑暗的心》《我们共同的朋友》《前夜》《贵族之家》《屠格涅夫散文诗》等30余部译著上,你都能看到他的名字。

王智量1928年生,笔名智量,著名翻译家、学者。195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留校任教,1954年转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1978年调入华东师范大学,任中文系教授,1983年入盟,1993年退休。除了翻译,他还有著作《论普希金、屠格涅夫、托尔斯泰》《论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等;主编《俄国文学与中国》《外国文学史纲》《比较文学三百篇》等;创作长篇小说《饥饿的山村》。2013年出版《智量文集》14种,2019年11月荣获中国翻译界的最高奖项“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

第一次与王智量老师通话时,92岁的他尽管耳背,仍热情洋溢地说:“虽然听不清,但我非常愿意和你交流,可以来我家,地址是……”几小时后,在华师大一村一幢41平方米的旧公寓里,笔者有幸采访了王智量老师及其夫人吴妹娟老师。

不是为了什么,就是喜欢

谈到“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王老师谦虚地表示:“突然得知获得这个奖,也不知自己值不值得‘终身成就’”。问及他何时开始走向文学翻译之路时,他说:“我在读中学的时候就开始做翻译,不是为了什么,就是喜欢。”

当时,苇丛芜先生翻译的《罪与罚》深深吸引了他,那时候,他就很想学会俄语。后来又读到《普希金文集》,更增加了他学习俄国文学、想成为俄国文学研究者的渴望。

“我在北京大学开始读的是法律系。”幸运的是,为适应国家迫切的政治需要,1949年北大在西语系内开办了俄语组(即后来的俄语系)。“当时西语系的系主任是朱光潜,校长是胡适。我那时候二十多岁还年轻,先跑去找朱光潜,说我是法律系的,要转到西语系的俄语组,后来又跑到校长办公室找胡适,胡适说,这么个事情你还来找我,好好,你去你去。这样我就成为了西语系俄语组的第一届学生,也是系里的团支部书记。”

“当时的大学生生活相当艰苦。但在新中国成立的热烈气氛中,我们每个同学都充满热情、活力和理想。大家一心只想努力地学习,恨不能把俄语在最短的时间里学到手,我们无论春夏秋冬,每天在民主广场上高声地朗读俄语,好像自己多背一页书,祖国的建设事业就多一份力量似的。”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阅读,后来又开始背诵《叶甫盖尼·奥涅金》的。

翻译这本书花了几十年

王智量翻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被誉为“标志性的译作”,俄罗斯所有的普希金纪念馆中都陈列着他的译本。

(王智量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时做的笔记)

“翻译这本书花了几十年。”1949年,王智量与几十名北大学生被送到哈尔滨外国语学校学习俄语,在这里,他典当了自己的西服上衣,用仅有的钱买下了莫斯科出版的一套《别林斯基选集》和普希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就是这本《叶甫盖尼·奥涅金》伴随他走过了无数艰难岁月。

“我当时的俄语水平很低,但坚信自己以后一定能读,也一定要读。”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王智量用自学方式,把普希金这本诗体小说中的四百多个十四行诗节全都背了下来,使他的俄语水平取得了很大进步。此后,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没有放下《奥涅金》,一有空就默读它。1956年,在何其芳先生的教导和鼓励下,他开始了翻译这本书的漫长历程。

“翻译既是我苦难的源头,也是我生活下去的力量,最终引领我走向通往幸福的道路。”1958起,他先被下放到河北山区改造,后被发配至甘肃农村,妻离子散,恶病交加,数度陷入人生困境。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在太行山下踩土压稻种的节奏中,在吃着野菜树皮去拉梨种地的时候,在每晚昏暗的油灯下,他时刻没有忘记《奥涅金》的翻译工作——尽管他当时的具体罪证之一,就是悄悄翻译《奥涅金》。他在糊墙纸、废弃烟盒和马粪纸上,一点点记录下心中想好的译文。1960年底,王智量睡在硬座车座位底下从兰州来到上海,他的全部行李是几袋书和装满各种碎纸片和几个小本本的手提包,那便是一节节《奥涅金》的译稿。

在上海无业的艰难日子里,王智量完成了《叶甫盖尼·奥涅金》的翻译初稿,之后他仍反复阅读原文,斟酌遣词用句,推敲格律韵脚,前前后后修改了不下十遍。1982年,这份多灾多难的译稿终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问世。中国读者第一次从他的译文中,原汁原味地领略了“奥涅金诗节”的韵脚、韵味和节奏。

(王智量翻译的部分著作)

法国诗人瓦雷里说:“我的诗,甘愿让一个读者读一千遍,而不愿让一千个读者只读一遍。”王智量以此为座右铭,希望自己翻译的每一部作品都是完美的。他的翻译风格,被奉为直译派的代表。他认为,翻译工作,不仅是向读者介绍外国原作的内容,也应该介绍原作的艺术形式。诗歌翻译更应该如此,只有这样,读者才能通过译文领略到诗歌原著的特点。

如今,他的译作已流传到世界各地。1999年,在普希金诞生200周年纪念大会上,俄罗斯驻华大使在发言中,特别感谢王智量对普希金、托尔斯泰和屠格涅夫的作品翻译和研究方面所做的工作,俄罗斯政府文化部向他颁发了纪念章和感谢状。

从“因诗获罪”到“因诗得福”,王智量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白走的路”。

你想要幸福吗?先得学会吃苦

王智量老师很喜欢屠格涅夫的这句话:“你想要幸福吗?先得学会吃苦。”这句话也概括了他自己的人生。

即使时隔五十几年,当笔者问及王老师有哪些难忘的经历时,他仍清楚地记得在甘肃农村时的艰苦生活:“那时的经历,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中国农民高尚淳朴的品质,中国农民真的很了不起。”他把这段经历融进了小说《饥饿的山村》的撰写中,“我很想再回到那个村子里去看看”。

还有一个让他难忘的人,那便是母亲。“我的父母亲对我的影响是很大的。父亲是一个正直的人,他去四川做科长,不满意就不干了。现在回想起来真佩服他的勇气。我的母亲很理解他、很同情他,但同时也挑起了生活上的重担。我们生活上一切都靠母亲,她不吃饭也要给我们兄弟三人吃。有一次她一夜没睡觉,第二天早晨才知道她把自己的衣服剪了,改改给我做了衣服。母亲是上海圣玛利亚学校首届毕业生,英语造诣颇深,如果不是家庭负担,定是前途无量。”

“这些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讲到这里,王老师的眼里泛起了泪花。

有人爱看,我真开心

作家陈丹燕曾在《王智量先生记》中写道:“老师有着瘦削的长脸,燃烧的眼神,讲到俄苏文学时,常常大段为我们用俄文背诵韵脚浪漫的旧俄长诗……老师有颗斯拉夫式浪漫和热烈的心,他的心在俄苏文学课上热烈地跳动着。当老师讲到他喜爱并翻译了的屠格涅夫的《贵族之家》,班上许多女生都纯朴地爱上了他。”

(王智量与夫人吴妹娟)

“开始也不知道他这么受欢迎。”吴妹娟老师回忆道:“有一次去学校的理发店理发,听到旁边有几个学生催促说:麻烦快点,我们要赶去中文系听讲座。理发师指着我说:她爱人也是中文系的。他们问叫什么,我说叫王智量。学生们兴奋地说:‘哎呀,我们就是去听王老师的讲座!王老师上课不要太好哦,听王老师讲课,就像看彩色电影,老赞了!’”讲到这里,吴老师不禁笑了:“这时我才知道,他上课这么受大家欢迎。”

时隔多年,吴老师仍清晰地记得,有一次悄悄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听丈夫讲课:“他普通话好,嗓音也好,站在讲台上像一名演员。那天,他讲的是屠格涅夫的《门槛》,进来先把手表放在讲桌上,几百个字的散文诗,从象征主义讲起,正好讲了两个课时。现场鸦雀无声,结束时掌声雷动,学生们都跑上前去围着他。所以去年《朗读者》节目邀请他,我建议他就朗读《门槛》。”

(王智量在《朗读者》节目上)

谈到这里,王老师插话道:“当老师,我母亲说过三个字:凭良心。我绝对不会因为讲课内容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而不讲,也不会拘泥于教学大纲,我讲的内容,都是我认为应该让学生知道的东西。”

采访结束前,笔者拿出一本《叶甫盖尼·奥涅金》,王老师像孩子般地笑了起来:“你还有我的书啊,我真开心。作为写书和译书的人,有人爱看,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希望我们有机会再聊,请认真地告诉我你的想法,好话我也喜欢听,坏话我也喜欢听,这对一个作者来说很重要。”说罢,他随手翻开了这本倾注他半生心血的书。于是,小屋子里回荡起王老师朗朗的读诗声:

你的来临勾起多少忧怨,

春天啊,春天,恋爱的季节!

是怎样一种慵倦的波澜

侵入我的心田、我的血液!

我在乡村的寂静怀抱中,

心头的情思却十分沉重,

我尽情领略荡漾的春光,

习习春风吹在我的脸上!

……

合上书,他露出了纯真的笑容,眼神清澈,仿佛依然是70年前北大校园里那个高声朗读的少年。

文字:殷志敏

原标题:《人生没有白走的路——王智量荣获“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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