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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苏莱曼尼殒命到乌航客机坠毁:这一轮美伊博弈有赢家吗?
1月11日,伊朗承认,1月8日在伊朗境内坠毁的乌克兰客机是被伊朗军方“非故意”击落,这一事故系“人为错误”导致。事发时伊朗军方正因与美国纷争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当飞机靠近“敏感的”军事区域时被错误地当作“敌对目标”。
被击落的客机上176名无辜乘客,可以说是美伊这一轮博弈的牺牲品。
新年伊始,海湾局势陡然升温,美国和伊朗剑拔弩张,几乎走到战争边缘。美军发动“斩首”行动,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将领苏莱曼尼殒命巴格达。作为还击,伊朗对美驻伊拉克军事基地发动导弹袭击。由于双方都没有全面开战的意愿,后续行动较为克制。一轮交锋过后,战争警报基本解除,局势有望恢复平静,升级为热战的可能性已大幅降低。
从苏莱曼尼之死到乌克兰客机被误击,这一轮美伊博弈发展至此,有必要对其做个复盘。
特朗普“一个人在战斗”
西方媒体大多认为美国暗杀苏莱曼尼,是对此前美国在伊拉克人员伤亡和使馆被冲击的报复。这种观点看似合理,却无视美伊冲突的根源,企图为美国开脱。两国为何闹到这个地步,往远里说,是因为伊朗伊斯兰革命40年来,美国对伊朗的长期敌视与遏制。经年历久,“伊朗威胁”成了自我实现的预言。从近处说,特朗普上台后,无视国际社会为解决伊朗核问题付出的巨大努力,一意孤行撕毁伊核协议,变本加厉对伊朗实施制裁,使本已回暖的美伊关系再度恶化。暗杀苏莱曼尼仍是美国“极限施压”和“战争边缘”政策的一部分,美伊缠斗的基本逻辑并无变化。
伊朗为显示战略威慑的有效性,对美国的挑衅予以坚决反制。这使海湾紧张局势螺旋式攀升,战争看似一触即发,但每当触及红线,双方均互有默契地及时收手,小心翼翼地避免开战。
虽然“伊朗威胁论”在美国两党中都很有市场,但无论对伊朗“极限施压”,还是“定点清除”苏莱曼尼,都具有鲜明的特朗普个人色彩,更像是他“一个人在战斗”。
首先,特朗普对伊朗的敌意由来已久。早在1980年,时年34岁的特朗普在接受美国全国广播公司专访时,便批评卡特政府对伊朗不作为,任其扣押人质,羞辱美国。这次专访是特朗普平生首次就国际问题公开发表看法,可见其对伊朗的态度渊源有自。
其次,从现实看,在对伊政策上,特朗普被以色列游说集团绑架。以色列-犹太游说集团一向对美国外交影响巨大。特朗普得以入主白宫,犹太金主功不可没。其外交决策小圈子里,犹太女婿库什纳、国务卿蓬佩奥都是反伊朗的急先锋。特朗普上台后,迁使馆、承认定居点合法性,对以色列有求必应。以色列的头号敌人伊朗,自然也成为特朗普的眼中钉。刚刚进入选举年,特朗普便对伊朗示强,企图拉升选情,争取犹太金主支持,就不难理解了。
第三,特朗普有极强的个人英雄主义倾向,希望用非凡的成就赢得鲜花和掌声。因此,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批评前任总统奥巴马的机会。伊核协议被认为是奥巴马最重要的外交遗产,在伊朗问题上和奥巴马反着来,最能体现其过人之处。
最后,特朗普比传统政客更有决断力,行为具有应激性、随意性和冒险性,且追求一时之快,发动的军事行动大多是一次性的。这符合他经商“做交易”的习惯,一码是一码,打完就完,并没有什么系统的战略。
伊朗遭遇“逆火”
伊拉克战争后,伊朗在多个阿拉伯国家扶持什叶派民兵武装作为代理人,构建“什叶之弧”,采用“沙袋政策”将对美防线推至国境之外,筑起一道防波堤。同时,借此扩大势力范围,取得对阿拉伯国家的战略优势。对此,伊朗高层深感骄傲。
然而,伊朗的地区战略遭到美国和阿拉伯国家的强烈反弹,遭受严重逆火,苏莱曼尼事件便是对伊朗的一个警告,也是伊朗为其扩张性地区政策付出的代价。伊朗其实并不清楚能从扩张行为中获得何种收益,所谓地区领导权或者霸权,对伊朗这样一个地区强国、世界弱国而言,不过是海市蜃楼。更严重的是,伊朗地区政策的意识形态和动员工具是教派主义,这不仅导致地区政治危机、军事冲突此起彼伏,还阻碍了中东社会发展和文化进步。
伊朗的地区政策也伤及了自身。这一政策的负面效应其实早已显现。在去年以来伊拉克民众抗议浪潮中,伊朗也成为抗议对象,其驻纳杰夫领事馆遭到冲击和纵火。在近年来伊朗多次国内抗议示威中,民众对伊朗深度介入阿拉伯国家的冲突表达了不满。
苏莱曼尼的确在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斗争中建立功勋,但目的没有反恐那么单纯,主要还是为了捍卫伊拉克什叶派的利益和伊朗在伊拉克的地位。美国挑选作为伊朗地区扩张政策的代言人和实施者的苏莱曼尼下手,也是为了打击这一政策,削弱伊朗在伊拉克乃至整个地区的实力,迫使其收缩地缘战略空间。
在伊朗为苏莱曼尼举行的盛大国葬上, 50多人在踩踏中丧生;在对美国的报复性袭击中,没有给美军造成什么损失,还在紧张的气氛中误击乌克兰客机,造成176人无辜丧生。这一轮美伊博弈下来,也许伊朗是时候做些自我反思了。
影响与启示
此次事件对中东局势对影响无疑非常恶劣。首先,事态虽已平静,但美伊关系将持续紧张,伊朗国内反美情绪高涨,强硬派势力得到巩固,主张与西方缓和关系的温和派空间被压缩。特朗普虽提出重启谈判,但开出的条件不会被伊朗接受。此事甚至可能改变伊朗的安全战略,伊朗或将重新审视其核政策。
其次,中东局势出现的缓和趋势被破坏,亲伊朗/反伊朗、逊尼派/什叶派阵营对峙仍将延续。沙特、阿联酋等海湾阿拉伯国家本已软化对伊朗立场,但将被美国的伊朗政策裹挟,被迫继续跟随美国。这不利于中东局势缓和,更不利于海湾安全架构和行为规范的建立。
其实最恨苏莱曼尼的不是美国,而是沙特。但对于苏莱曼尼的死亡,沙特实在高兴不起来。美国此举是了结个人恩怨,根本不是为沙特出头。沙特油田遇袭,美国毫无反应,根本没把沙特当盟友。若后续事态升级,沙特等海湾阿拉伯国家还将成为伊朗反击的近距离目标,而美国却可抽身离去。
第三,战云密布的中东使国际投资避之唯恐不及,严重影响经济发展,而经济和民生问题是中东乱局的根源。危机爆发之际,正值伊拉克、黎巴嫩等多个阿拉伯国家爆发民众抗议浪潮,苏莱曼尼事件引发的新一波动荡将使中东更加生灵涂炭。
更严重的是,苏莱曼尼被杀开创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先例,透出几许杀气和寒意。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便发出警告,“我们现在变得不安全了。如果我说了别人不爱听的话,也可能被炸死。” 正如许多国际媒体用“暗杀”定义此事,美国对苏莱曼尼实施的“定点清除”,是在无国际授权、未宣战的情况下,运用现代军事手段对一国政要搞政治谋杀。无论手段多么新奇,技术多么先进,都不能掩盖其践踏国际法和国际关系基本准则的事实。二战后这美国主导下建立的国际组织和国际制度,正在被其亲手埋葬。
在这件事情上,科技进步与伦常乖舛相伴,手法精准与秩序崩坏同现,说明在科技昌明的今天,作恶反而比以往更容易了。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事件引发了一些有意义的讨论,特别是关于现代科技,特别是无人机、大数据、网络战、信息战、人工智能等手段被运用到战争中,超级大国在数字时代对一般国家形成碾压式的优势。这些都在呼唤新的国际规范和应对之道,否则科技发展将导致国际道义进一步沦丧,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进一步加剧。如果强权不能被约束,人类至暗时刻为时不远。
同样,在看待此事态度上,舆论中盛行的漠视国际道义的强权崇拜和科技崇拜,也需要加以警惕。一些国家动乱连年,几成炼狱,却成为被世人遗忘的角落。这次超级大国与地区强国在第三国伊拉克斗法,并没有多少人觉得有何不妥。无辜的伊拉克人民作为直接受害者,却成了无人关注的局外人。此前巴格达街头的抗议声,已淹没在炮声隆隆之中。同样不应被忘却的还有乌克兰失事客机上那176个冤魂,但愿无辜殒身的生命,至爱亲朋的嚎哭,能够唤醒良知,让世人理解战争的无比残酷,和平的弥足珍贵。
(作者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海湾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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