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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芝诗剧首译:让记忆的白鸟披上新的光辉飞过大海 | 独家首发

2020-01-10 11:5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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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叶芝 程佳 文学报

柔弱的鸟儿,一只孤独的白色海鸟

挺过一夜风雨,黎明时分

伫立在大地的两道犁沟间:

暴风雨突如其来,将它抛掷

在那深暗的犁沟间。

要花多少个世纪呀,

这栖定的灵魂

......

读到这些诗句,或许你会猜到,这多半来自那位在1923年就获得诺奖的爱尔兰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中国读者与这位诗人距离最近的一次或许是那首《当你老了》,从诗作到改编成歌曲成为大众流行词,热度不减。叶芝在1891年写下的《当你老了》,穿越百年,依然如涟漪阵阵唤起了现代读者的共鸣,也让大家认识了他一见钟情的爱人茉德·冈。

威廉·巴特勒·叶芝

William Butler Yeats,1865-1939

但故事远不止如此,爱情、希望、记忆乃至自身的传奇,不断摇晃着叶芝,1919年他将心中挚爱茉德·冈附身于爱尔兰神话中的伊美尔,创作出诗剧《伊美尔唯一的嫉妒》(The Only Jealousy of Emer)发表面世,并于1922年在阿姆斯特丹首次搬上舞台演出。

遗憾的是,这部诗剧并没有收录进现有中文译本的叶芝诗选中。在它发表100周年之际,译者程佳将它首次全文翻译,并由诗人黄礼孩策划、符文瑜导演改编成同名诗剧带给中国观众。

诗剧演出信息:

2020年1月8日至10日广州图书馆

图为剧场外“我们是流波上的白鸟:叶芝诗歌平行展”

今天本报独家首发该剧剧本。新年之际,我们都如剧中的伊美尔一般对自己的人生怀有记忆与希望,古希腊人认为文艺为记忆女神所生,记忆是生活,记忆是人生,记忆是另一种存在,掺杂爱与痛苦的惊讶。由此,我们内心方能辽阔,对未来而有信念。这部剧作,亦是我们分享给读者的祝福。

如果人生就是一趟爱的旅程,那么它的先锋通常是诗

《伊美尔唯一的嫉妒》根植于爱尔兰神话故事,叙述的是国王库可兰与大海搏斗,却葬身大海,生死之间,王后伊美尔为了挽回他的生命,请来丈夫的情人艾丝娜·因古巴,到恶灵布里克里欧那里讨价还价,命运扑面而来,伊美尔唯有接受残酷的条件,放弃爱,丈夫才能得以重生,她,会如何选择呢?

正如诗人黄礼孩所说,“神话故事不是叶芝讲述的目的,他从多重虚幻那里看到抗争与命数的使然,看到一种因为放弃而成全的大美,一种因为不嫉妒而获得至深的爱。”而通过剧名,我们似乎也难以看到伊美尔身上有什么嫉妒可言,或许她真正唯一嫉妒的,是那不可预测难以掌握的命运,她留给我们的是常人无法完成的舍得、包容、宽厚、坚韧和美。“叶芝理解了伊美尔,他把遗世独立之美给了伊美尔,把看不见的英雄之光给了伊美尔,而不是给具有暴力美学并不完美的国王库可兰。”

爱情那么短,遗忘那么长。世上最触动人心的事物,是人的命运,这样的人生际遇,该有多少神秘而深刻的情感将会埋在心头。叶芝呈写过“半带怜惜的爱是永恒的”,他把这份坚韧、爱和赞美给了伊美尔。如果人生就是一趟爱的旅程,那么它的先锋通常是诗。

——黄礼孩

在翻译这部诗剧时,译者程佳解释说,叶芝这部剧受到日本能剧《葵夫人》(《源氏物语》中的一个片段)的启发,其表现形式也借鉴了能剧的一些元素。为适应舞台演出他还不断对剧本进行修改,因此存有多个版本,比如叶芝就曾将其改写成便于歌舞表演的《与海浪搏斗》(Fighting the Waves),紧缩人物对话,以散文为主体,收录在《给舞者的四部戏剧》(1921)。此次的中译本根据Cóilín D. Owens和Joan N.Radner合编的《爱尔兰戏剧》(Irish Drama, 1900-1980)中的版本译出。

对于剧名中的“嫉妒”一词,程佳理解为剧中出现的jealous一词是包含了另一个释义,对应的中文意思是“小心守护的”“唯恐失去的”。

为了换回库可兰的生命,伊美尔最终不得不放弃“希望”,只剩下“记忆”,美好的“记忆”如今就是她唯一能守护的东西了。叶芝以这个事实作为标题,凸显了伊美尔和整个故事的悲剧色彩。中文里“嫉妒”虽无此意,但它或许会令读者或观众好奇,进而深思,到底伊美尔唯一嫉妒的是什么呢?

叶芝在创作这部剧作时,加入了一些深奥的思考以探讨美的本质和历史,“灵魂在每一个发展轮回中都是通过28个典型化身来完成的,对应月亮的各个月相。……看不见的第十五个月相是至美,第十四和十六个月相是人眼所能看到的最美……”

作为读者和观众,并不必然要去理解这一层,当我们阅读到剧末,看到重复了三遍的“a passing word”,一个过口即逝的词时,也许每个人内心都会生出不同的感慨来。

《伊美尔唯一的嫉妒》

威廉·巴特勒·叶芝 /著 程佳 /译

剧本全文 7000字

人物:三个乐师(脸上画着面具)

库可兰[1]之魂(戴着面具)

库可兰之形(戴着面具)

伊美尔[2](戴着面具或画着面具)

艾丝娜·因古巴[3](戴着面具或画着面具)

女精灵(戴着面具)

众乐师上。乐器可事先放着舞台上,或由第一位上台的乐师带上,然后其再站在舞台中央,双手捧着一幅布;也可以在布展开时由一位演员带上。舞台可以靠着任何房间的一堵墙。

【歌声起,布展开又叠上[4]】:

现场演出剧照,下同

第一位乐师:

女人的美,犹如洁白的

柔弱的鸟儿,一只孤独的白色海鸟

挺过一夜风雨,黎明时分

伫立在大地的两道犁沟间:

暴风雨突如其来,将它抛掷

在那深暗的犁沟间。

要花多少个世纪呀,

这栖定的灵魂,

历经种种艰难,

战胜老鹰或鼹鼠,

超越玄听和幻视

或者阿基米德[5]的猜想,

才能成就

这样的美?

一个奇怪的无用之物,

一片脆弱、精致、苍白的贝壳,

在翻腾的巨浪中沉浮

黎明前被冲上喧闹的沙滩。

暴风雨骤起骤落,

天色漆黑,尚未破晓。

什么样的死亡?什么样的磨炼?

什么样的枷锁无人能解,

只能想象,只存在于

思想的迷宫?

什么样的追逐或逃离?

什么样的伤口?什么样的刀光血影?

才得造就

那样的美?

【布再次叠好之后,乐师们就靠墙边就位。布叠起,舞台的一边现出一张铺好的床或是草铺,上面躺着一个身裹殓衣的男子。他戴着英雄面具。另一个身穿同样服装戴着面具的男人蹲在舞台近前。伊美尔坐在床边。】

第一位乐师【说道】:

我将眼前之物称之为住屋,

横梁被烟熏得发黑,

上面悬挂着一张渔网,

一支长桨斜靠在墙。

我拜访的是一个可怜的渔夫之家,

一个男人躺在那里,死了或正昏迷不醒——

这个多情的男人,

这个多情的、勇武的男人,正是赫赫有名的库可兰——

王后伊美尔守在他身旁。

其他人都听从她的吩咐已退下。

只有一人脚步尚在迟疑,

年轻的艾丝娜·因古巴,库可兰的情人。

她在敞开的门前踟蹰。

敞开的门外是汹涌的怒海,

那粼粼闪烁的怒海在呐喊,

【唱道】白色的贝壳,白色的翅膀!

我不会为我的朋友选择

这样一个脆弱的废物,

明知海水无涯

且有狂风肆虐,

却仍随波逐流,耽于梦乡。

伊美尔【说道】:

过来,坐在床边。

不必害怕,艾丝娜·因古巴,

是我派人把你请过来的。

艾丝娜·因古巴:

我不要,夫人。

我不能坐在那里,那样太委屈您了。

伊美尔:

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

没有旁人,我们可以一同在这里守着,

因为他是我们最深爱的男人。

艾丝娜·因古巴:

他死了吗?

伊美尔:

虽然他们给他穿上了殓衣,

将他的身体拉直,但是库可兰没有死。

那一天真要到来时,

他的死亡不可能没有仪式,

天堂会掷出大火,鲜血将遍染大地。

就连小小的杂役都能预见

那就像是世界的末日。

艾丝娜·因古巴: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伊美尔:

临近中午在王爷们的聚会上

他遇到一个样子十分可爱的人。

众王爷围站过来,结果起了争端,

他把那人赶了出去,将其杀死在岸边。

巴伊勒的那棵树[6]见证了一切。被杀死的人

正是他的亲生儿子,某个狂野的女人所生,

那时他很年轻,或者我听闻的就是如此。

待他知道自己所杀为何人之时,

悲痛到发狂,冲了出去;

后来他站在齐腰深的波涛之中,

用盾牌护体,手持长剑,

与不死的大海搏斗。众王爷齐齐观望,

无一人敢伸手援助,甚至不敢

高呼他的威名,所有人都心有不解,

像狂风中的牛群一般,愚蠢而又迷糊;

到最后,他的目光似乎已锁定

一个新的敌人,随即涉水追去

直至汹涌的海水将他没过。

但是海浪把那没有知觉的身体冲回岸上

放在了这家门口。[7]

艾丝娜·因古巴:

他看起来多么苍白!

伊美尔:

他没有死。

艾丝娜·因古巴:

你还没有吻他的双唇,

没有把他的头揽在怀中。

伊美尔:

那可能是

一具形象融进了他的躯壳,

一根浮木被施了魔法变成了他的模样,

又或是混在海之子马纳南[8]的军队中

某个上了年纪骑不了马的老鄙夫,

他的关节如今已僵硬。

艾丝娜·因古巴:

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吧。

据说,所有性命被取走的人,

他们的魂魄都会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游荡某些时日。如果他听到召唤声,

心生怒气,就会将换生灵[9]给赶跑。

伊美尔:

男人迷糊之时很难让他们听得清,

很久以前我就无法将他唤回家了。

我只是他的妻子,但如果你大声呼唤,

你那甜美的声音他最爱倾听,

他只要听到就不会无动于衷。

艾丝娜·因古巴:

他钟情于我,

我虽为他的新欢,但最终

他的最爱还是第一个爱他的女人,

纵使岁月流转爱情迷失也依然深爱着他的女人。

伊美尔:

我有这样一个希望,希望有一天

我们能重新相依在壁炉旁。

艾丝娜·因古巴:

像我这样的女人,激情过后,

只会像陈旧的果壳一样被扔到某个角落。

库可兰,你听一听呀。

伊美尔:

不,还不行——因为首先

我要盖住他的脸,将大海掩藏;

我要把新的原木扔到炉子上,搅动

燃烧过半的木头,直到火焰又熊熊燃起。

老马纳南那些脱缰的野马[10]

破海而出,马背上都是他的骑兵,

但这梦幻的泡沫所拥有的魔力

惧怕炉火。

【她掀起床盖,遮住病人的脸庞,以便男演员悄悄换上面具。她走到舞台的一边,移动着手,像是把木头放在火上并把它搅成火焰。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乐师们开始演奏,用鼓和笛子来演绎烘托。

她做完动作之后,就站在想象中的火堆旁,与库可兰和艾丝娜·因古巴保持一段距离。】

现在可以召唤了。

艾丝娜·因古巴:

你听不见我的声音吗?

伊美尔:

俯身对着他。

大声说些甜言蜜语,直到触动他的心房。

你就当他是躺在那里;就当他不在那里。

一直说,说到你让他心生嫉妒为止。

艾丝娜·因古巴:

库可兰,你听听呀。

伊美尔:

你说话时羞答答的,是害怕吗,

因为他妻子就在三步开外?

如果爱得强烈,那就去证明

倾心你的这个男人当初做了一个糟糕的选择。

我们不过是两个与大海抗争的女人。

艾丝娜·因古巴:

噢,亲爱的,请原谅我,我

刚才很羞愧。我这就抛开我的羞耻心。

我从未传信予你,或者喊出心声,

不太敢奢望你的陪伴,

可你懂我的心,并且过来了。如果确实

你只是躺在那里,就伸出双臂说说话吧;

张开嘴说说话吧,因为到这个时刻

我的陪伴通常已让你情话绵绵。

是什么困住了你的舌头,是什么关上了你的双耳?

在破晓时分的迷蒙海岸边

我们分别时激情并未冷却。

他一声都未吭,抑或是他双耳已经关闭,

任何声音他都听不见。

伊美尔:

如此便亲吻那形象:

用你的唇瓣紧贴他的双唇

就有可能抵达他的生命所在。

艾丝娜·因古巴【重新开始】:

它并非是人。

我的嘴唇触碰到它的那一刻

我感觉某个邪恶之物已令我心海枯竭。

伊美尔:

不,他的身体微微在动。

你紧贴的嘴唇已把他唤回了家;

他把那个换生灵赶跑了。

艾丝娜·因古巴【离得更远了】:

看那只胳膊——

那只胳膊已经彻底枯萎。

伊美尔【走到床前】:

你来做什么?你从哪里来?

库可兰之形:

我从马纳南的宫廷而来

骑的是一匹无疆之马。

伊美尔:

何方野灵胆敢在库可兰床前

撒谎,还取了他的相貌。

库可兰之形:

我叫布里克里欧[11]——并非那个男人——这个布里克里欧

可是神灵与人类之间的冲突制造者,

人称“仙界布里克里欧”。

伊美尔:

来做什么?

库可兰之形【坐起,露出扭曲的脸。艾丝娜·因古巴下】:

我来露个脸,而且他爱的一切

必须赶紧消失。

伊美尔:

你们这些风界之流

满嘴谎言,只会亵慢。

我可不怕看你那张脸。

库可兰之形:

你好讨人厌。

伊美尔:

因此才敢直视你的眼睛,

才敢要求你把他交还于我。

库可兰之形:

我正是为此而来。

但你必须付出代价,他才得自由。

伊美尔:

仙界的人也讨价还价?

库可兰之形:

他们放人时

会收赎金,好在要价不太高。

连渔夫都知道,当某个有识之士

把他的妻儿带回他身旁时,

自己定会失去一条船或一张网,也可能是

为孩子们提供牛奶的奶牛;还有一些人

献出的是自己的命。我不要求

你以命换人,或者交出任何值钱之物。

你刚才说,希望有那么一天

纵使年老多病,你会再次成为他的眼中至宝。

放弃吧。你放弃这样的机缘,

他就将重生。

伊美尔:

我敢肯定

你给他所爱的一切带来了厄运;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但愿你说的都是谎言,你不过是来讨价还价。

库可兰之形:

你爱你的命数,但那只是在新婚之时;

我仍爱着我的,即使这条手臂已经枯萎。

你只有让自己服从这命数,

他才会重生。

伊美尔:

不,绝不,永远不!

库可兰之形:

你不敢听人诅咒你,但他却敢。

伊美尔:

我只有两个愉快的念想,两件我看重的东西。

一个是希望,一个是记忆;现在你要夺走这希望。

库可兰之形:

那他永远不会与你相依在壁炉旁,

或者相伴变老,而是伤痕累累,历尽煎熬,死在

某个遥远的海岸或山巅,陪在他床榻边的

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伊美尔:

你要的是我唯一的希望,

好让他的一切都被你咒诅。

库可兰之形:

你看到过他移情别恋,没有心生嫉妒,

因为你知道他会厌倦,但那些爱上精灵的人

会厌倦吗?走到床边来,

让我触摸你的眼睛,好叫它们看得真切。

【他用左手触摸她的眼睛,右手则是枯萎的。】

伊美尔【看见蹲着的库可兰之魂】:

我丈夫在那边。

库可兰之形:

我已经驱散了雾障

你可以看见他了。但我无法驱散另一边的,

他在那边看不见你。

伊美尔:

啊,夫君,夫君!

库可兰之形:

他听不见——隔断了;他现在只是个幽灵,

没有触觉,听不见也看不见。

渴望和呼唤已把他引到这里。

他听不见声音,听不见清晰的话音;

他们就是要驱除一切,让他进入梦境,

在梦境中,正如所有梦游的幽灵那般,

在习惯那种自由之前,

他采取了自己熟悉的姿态,但是

他蹲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或者蜷缩在谁的身边。

【女精灵上,站在门的内侧。】

伊美尔:

这女人是谁?

库可兰之形:

她从海底国匆匆赶来,

化成梦中的模样,那样他就会

心甘情愿入她的圈套;因为精灵

也是机敏的渔夫,他们钓捕人类时

钓钩上的鱼饵就是梦。

伊美尔:

所以那个女人

把自己藏在这个伪装里,

把她自己变成了一个谎言。

库可兰之形:

梦即是肉体;

人死则是永远朝着无梦的青春而去,

他们不再做梦时也就一去不返了,

那些更为神圣的幽灵从未在人间活过,

他们只在梦中造访你。

伊美尔:

我知道她这种女精灵。

她们发现我们的男人睡着了,厌倦了战争

就用乌云般的头发撩拨他们,或是亲吻他们;

我们的男人醒来时却一无所知,

夜晚我们将他们搂在怀中时

却无法消除他们心头的孤独。

【她从腰带上拔出一把短刀。】

库可兰之形:

什么刀都伤不了

她那如烟的身体。别出声,你听一听。

我可不是白送你眼睛和耳朵的。

【女精灵绕着蜷缩在台前的库可兰之魂舞动,动作越舞越快,他慢慢苏醒。她有时会把长发垂落在他的头上,但不亲吻他。她有弦乐、长笛和鼓声伴奏。她的面具和衣服质地必须像金子,铜和银也行,令她看起来更像一个理想化身,而不是一个凡人。她的舞蹈动作可以用来加深这种印象。她的头发也必须有那种金属光泽。】

库可兰之魂:

站在我面前的是谁?

浑身散发出这样的光芒,

仿佛月亮辛勤修补

自己的残缺,最终得以完满,

孤独,但却极度欢喜,

在第十五个夜晚[12]突然跃现。

女精灵:

我还有渴望,所以我并不完满。

是什么让你的手挽住双脚,

把头垂到膝盖上,

把脸藏了起来?

库可兰之魂:

陈旧的记忆吧:

一个年轻幸福的女人,

那时她的男人尚未违背誓言,

还有死去的人们。记忆沉沉

令我的头垂到了膝盖。

女精灵:

你爱过那么多的女人,

你还没有飞升超越人类,

还差一天就完满了,

你还能爱一个吗,她的心虽能跳动,

但她差的就只是那一刻。

库可兰之魂:

我知道你是谁了,很久以前

在一座云雾缭绕的山上见过你,

就在古老的荆丛旁,那里还有一口井。

有个女人在跳舞,一只鹰在翱翔。

我张开我的双臂和双手,而你,

现在看起来很友好,当时却逃走了,

一半是人形一半是猛禽[13]。

女精灵:

那就再次张开你的双臂和双手。

当时你可不是这般呆头呆脑,

那时我还是一只猛禽,而现在

我可完完全全是个女人了。

库可兰之魂:

可我已不是

当年那个热情似火的年轻人。

尽管你那灿烂的光芒已胜过

所有残月之辉,但这沉沉的记忆

令我两眼羞愧,再难举起双臂。

女精灵:

那就亲吻我。尽管记忆

是美的最大死敌,

但我毫不畏惧,因为我的吻

能使记忆瞬间消失:

留下的只能是美。

库可兰之魂:

那我就无需盲目悔恨,

再也不识这复杂的滋味了?

女精灵:

时间将恍若停滞;

当你我双唇相遇时

我也就彻底完满了[14],

想想我可是转了多少个轮回啊。

还有就是会彻底忘却,

为的就是一解库可兰的焦渴,

为的就是平复那颗躁动的心。

库可兰之魂:

你的嘴!

【他们正要接吻时,他又转过身去。】

噢,伊美尔,伊美尔!

女精灵:

原来是她

让你还有记忆,并不纯粹。

库可兰之魂:

噢,伊美尔,伊美尔,我们站在那,

肩并着肩,手牵着手,

一起踏上家的门槛,

就像父母为我们举行婚礼时所做的那样。

女精灵说:

你都成死人了还爱着她呀。

你活着的时候,

可是把每个荡妇都比她更当宝贝。

库可兰之魂:

哦,我失去了伊美尔!

女精灵:

如果你还没死,就没有

哪个伶牙俐齿的心机女能勾引你,

引你离开她的餐桌和卧榻。

你怎么可能适合娶妻呢?

你这副血肉之躯,注定是要生活在这里的呀,

这里没人会提起破碎的婚姻誓言——

他们都已擦洗双眸,

不再粘有被风刮来的记忆之尘,

他们看得比以前更真切。

库可兰之魂:

你的嘴,你的嘴!

【女精灵与库可兰之魂下。】

库可兰之形:

大声说你放弃他的爱;快!

说你永远放弃他的爱。

伊美尔:

不,我永远都不会那样说。

库可兰之魂:

愚蠢,愚蠢!

我是芬德[15]的敌人,来此阻止她的意愿得逞,

你却傻站在那里发呆。还来得及。

听听那些马已在岸上隆隆奔踏,

听听那隆隆的奔踏声!她已经骑上马背。

库可兰不在她身边,没有坐在她的战车里。

时间不多了;说出来,说出来呀!

说你放弃他。她的法力就快用完了。

库可兰的脚已上了车的踏步。

说呀——

伊美尔:

我永远放弃库可兰的爱。

【库可兰之形沉回床上,把幕布拉开一半。艾丝娜·因古巴上,跪在床边。】

艾丝娜·因古巴:

到我身边来吧,亲爱的,是我呀。

我,艾丝娜·因古巴。看!他在这。

他回来了,上到床上。

是我从大海那里赢得了他,

是我令他重获新生。

伊美尔:

库可兰醒了。

【那个形体转身,再次戴上英雄面具。】

库可兰:

抱抱我,抱抱我!噢,艾丝娜·因古巴,

我去了某个奇怪的地方,我很害怕。

【第一位乐师走到舞台前,其他人则各自走上前。他们打开布,同时唱道。】

【展开和叠布时唱这支歌】

众乐师:

为何你的心如此跳动?

显而易见呀,

我曾在某人家中遇见

一尊孤独的雕像,

它在移动,在徘徊;

因为听了我们的谈论

它那颗奇怪的心跳得厉害。

啊,终是初心未改!

噢,苦涩的奖赏

不过出自几多悲剧的坟茔!

我们虽然震惊却无言以对,

抑或只能叹息,说出一个词,

一个过口即逝的词。

尽管门必会关上,

一切似乎足够美好;

尽管广阔的世界必会不容

一人,却在他见到你的那一刻

将他的爱给了你。

他已爱过世间最美,

也许会背离一尊雕像,

移开他那过于人性的胸膛。

噢,苦涩的奖赏

不过出自几多悲剧的坟茔!

我们虽然震惊却无言以对,

抑或只能叹息,说出一个词

一个过口即逝的词。

是什么使你心跳如此之快?

什么样的男人伴在你身旁?

当美完满之时

你那念想也就消亡,

但危险却丝毫不减;

当月盈满之时

那凸月下暗淡的星辰,

便彻底淡出视线。

噢,苦涩的奖赏

不过出自几多悲剧的坟茔!

我们虽然震惊却无言以对,

抑或只能叹息,说出一个词,

一个过口即逝的词。

【布再次叠好时,舞台空无一人。】

译自《爱尔兰戏剧》(Irish Drama, 1900-1980) edited by Cóilín D. Owens, Cóilín Owens, Coı́lı́n Owens, Joan Newlon Radner

[1] 库可兰,又译为库胡林、库丘林等,爱尔兰神话中的半人半神的传奇英雄,多情、充满血性,被视为爱尔兰精神和英雄主义的化身。他是光之神鲁格(Lugh)的儿子,原名瑟坦特(Sétanta),7岁时徒手杀死铁匠库林的猛犬,因内疚而改名库可兰(Cuchulain),意即“库林之猛犬”,并立誓一生不吃狗肉。之后为了与爱人伊美尔结婚,通过影之国(Isle of Skye)女王斯卡哈(Scathach)的考验,学到了斯卡哈所传授的精湛武艺、兵法,后与影之国女战士艾芙(Aífe)生下一个儿子,并从斯卡哈手上得到能破坏内脏的诅咒之魔枪(Gae Bulg)。完成影之国的考验后,回到故国与伊美尔结婚,接着活跃在前线保卫自己的祖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然而跟他在战场上的风光相比,他的一生非常不幸,先因战争而杀死同为斯卡哈弟子的好友,后因与伊美尔结婚而被艾芙报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了自己的唯一的儿子。最后被敌人设计陷害,撕毁了自己的誓言,吃了狗肉,最后被人用他自己的诅咒之魔刺死。

[2] 伊美尔(Emer,又译艾默尔),爱尔兰神话中的英雄库可兰的妻子,据说她拥有六种女性天赋,即美丽的面容、温柔的声音、甜美的话语、智慧、女红和贞洁。

[3] 艾丝娜·因古巴(Eithna Inguba),库可兰的情人。她的名字“Eithna”在爱尔兰语中是“坚果”的意思。

[4] 因为这部戏剧设定的表演场地就是在私人空间比如客厅,而不是正式的舞台,在“舞台”和观众之间展开一幅宽布,效果类似舞台上合上幕布,变换场景的效果。

[5] 公元前三世纪希腊自然哲学家、数学家。

[6] 巴伊勒是爱尔兰传说中莱茵斯特国王梅斯格德拉与北爱尔兰女神布安之子;据格雷戈里夫人所著《缪阿瑟姆呐的库胡林》,巴伊勒“属于茹德瑞格(北爱尔兰英雄群体之一)一族,虽然他仅占有极少土地,但他是北爱尔兰亡国的继承者,无论男女老少,谁见了他都喜爱,因为他非常会说话,他们都叫他“蜜嘴巴伊勒。”据叶芝叙事诗《巴伊勒和艾琳》,“巴伊勒和艾琳是一对恋人,但是爱神安格斯希望他们在他的国度,在死者中间幸福,便给每个人讲了一个关于对方之死的故事,于是他们心碎而死”。巴伊勒和艾琳死后,一棵紫杉树和一棵苹果树分别从他们的葬身之处生长起来;他们相恋的故事则写在用紫杉和苹果木做的板子上。——参见译者傅浩在《叶芝诗集·下》中的译注。

[7] 这段话白是对叶芝另一部戏剧《在巴伊勒海滩》剧情的总结。

[8] 爱尔兰神话中的海神

[9] 爱尔兰神话传说中有换灵之说,即人死后的灵魂不灭,飘荡在灵界(the Otherworld),可以由一个躯体转投另一个躯体,利用活人的身体换生,从而复活。

[10] 暗喻大海汹涌的波涛。

[11] 布里克里欧(Bricriu)是爱尔兰阿斯特地区(Ulster)的神话故事人物“毒舌”的别称,以制造事端为乐。

[12] 叶芝认为圆满之月是灵界或冥界(otherworld)的象征。参看他的诗《幻象》(A Vision)。

[13] 典故出自叶芝的另一部戏剧《在鹰井边》(At the Hawk’s Well)

[14] 意指她就即将抵达第十五个月相,绝对完满,超越生死的轮回。

[15] 芬德(Fand),即前文的女精灵,她是爱尔兰神话中海神马纳南的妻子。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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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叶芝诗剧首译:让记忆的白鸟披上新的光辉飞过大海 | 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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