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开

摄影：彭仁新

木槿花开

作者：黄传盟

每次看到木槿花，都会想起母亲，想起母亲给我讲的故事。

小时候，我家住在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屋角不知什么时候起长着一棵木槿花。每年初夏，木槿花次第开放，红艳灿烂，吸引了一拨又一拨的村民驻足观赏，成为村中的一道风景。

一天，我看花看得入迷，母亲在背后轻轻地问我：“孩子，木槿花好看吗?”

我说：“好看。”

母亲就给我讲木槿花的由来。传说木槿花原是御花园内牡丹的一种，一向被人们视为高贵的象征。某天，女皇武则天酒后醉言，下令百花于隆冬时节同时盛开，诸花不敢违抗，唯独牡丹不屈淫威，谨遵时令，抗旨不放，显示出坚贞的气节。武则天一怒之下，将牡丹焚烧，连根贬谪到民间荒山。因受煅烧与挫折，到了民间的牡丹愈加顽强，无视干旱、瘠薄与寒冷，落地生根，茁壮成长。每一株花蕾遍布枝头，且随着花开不断生新蕾，这样，蕾不断，花不断，绵延不断。为了报答平民百姓的热爱，此花更名为木槿花，花还可入药亦可食用，饥荒之年救民于水火。所以木槿花又名为无穷花，贬了花。

摄影：彭仁新

唐代诗人崔道融《槿花》一诗道：“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东风吹桃李，须到明年春。”木槿花朝花夕谢，极为珍惜。或是对木槿花的仰慕或是孩子的嘴馋，我们常常缠着母亲去摘花为我们做可口的花汤。偶尔也有调皮无赖的少年要攀枝摘回几朵，母亲都笑而应答，并帮忙摘花，直到他们满载而归。每次我都极力反对，母亲都劝说我：“他们也小，家中又没有木槿花，也想尝尝木槿花的味道，都是乡里乡亲自己人。”

采回的木槿花要择去花托与蕊心，洗净花瓣放在竹漏子沥干。生火把锅烧热，母亲放入一小片肥猪肉在锅壁来回炸出点油，并放入姜蒜末，再倒入准备好的花瓣。一阵小抄，原来鲜红的花瓣慢慢变黄变熟，散发出阵阵的清香。此时，母亲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米汤倒入，再加入少许的虾米(虾皮)，盖上锅盖等米汤烧开，再加入少许的盐和味精，撒点葱花，香喷喷的花汤便可出锅即食。当我们尽情享受着美食时，母亲会不厌其烦地给我们讲一个故事：从前一个老人养育了三个儿子，等他们成家立室后，大家不愿意赡养老人，互相推诿。于是约定每个月每个孩子轮值十天。而第一个月就是一个大月，有 31 天。这个月的第 31 天，老人等来等去，等到晌午，等不到有人来叫吃饭，一阵伤感，顿生轻生之念。此时他看到了门口的一株盛开的木槿花，于是采下几朵，做个汤饮充饥，也许感悟天无绝人之境，遂放弃轻生的念头。这就是老家流传的“三个儿子抵不上一株木槿花的故事”。那时的我们不是很愿意听，也不是很清楚故事的寓意，但后来渐渐地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以木槿花作为教材，教导我们要尽孝，兄弟姐妹之间要和睦。

山村里民风纯朴，邻里和陸，无论谁家来了客人就是全村的客人。母亲读过初小，写的一手好字，而且珠算也打得飞快，自然成了村里人眼中知书达礼，谦谦和逊的女性。在那个计划经济年代，生活用品相对匮乏，一斤白糖或面干，几个鸡蛋，一块肥皂，两瓶罐头都可以成为访亲馈友的佳品。因为母亲勤劳能干，做过裁缝、商店销售员、养殖和食用菌生产，善于持家，父亲又是当时公社供销系统的一名技术人员，所以家道较为殷实。每当左邻右舍家中来客人时，母亲常常张罗一些“佳品”，顺便摘下一篮子的木槿花叫我送到来客人的家中，以解燃眉之急。为了让对方能够收下，一再交代我说：“这只是自家摘下的木槿花，那些东西只是一点点小意思。”久而久之，木槿花成了我家和邻居的联系纽带之一，而我这个家中的老幺就成了“送花使者”，成了邻居眼里的好孩子。

摄影：彭仁新

转眼到了上初中的年龄，我和村里同龄的少年不得不走出山村到小镇去上学。因为来自小山村，经常受到镇上学生的捉弄。学校三餐的海带汤根本比不上木槿花汤，没有家的味道。住校的夜晚常常梦见母亲，常常在梦中哭醒。每到周末都迫不急待地跑步回小山村，就是为了能吃上母亲亲手做的饭菜。也曾经求着母亲不要让我去学校，就在小山村里陪着母亲。但都被母亲软硬兼施地拒绝。不久，小山村也得益于改革开放的春风，整体搬迁到山下平坦的地方另建新村。家家户户都恋恋不舍地走出了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地方，关门闭锁，整个村庄空无一人。只有那株木槿花依然花开花落，灿若朝霞，忠实地守候着这片土地。母亲也常常不远几里的山路，翻山越岭前往旧山村，砍柴、拔草，并摘回木槿花。

但是，令人痛心的是，上世纪 90 年代，家乡一度兴起石材行业，为了开发花岗岩石材，大型的挖掘机和切割机开进了寂静的旧山村，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旧山村的石基土墙、古井小桥连同这株木槿花都被埋进了深深的泥土里，也埋进了我儿时的记忆。1998 年的夏天，母亲积劳成疾，因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和那株木槿花一样成了我永远的心痛。

摄影：彭仁新

二十年来，那些关于木槿花的文章，我都仔细拜读，那是因为记忆中的那株木槿花与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母亲生如木槿，平凡但不乏热情、阳光、坚韧、朴质。母亲生如木槿，朝花夕落，生命虽然短暂，但能里能外，持家立业，绽放生命。母亲生如木槿，花开花落，养育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秉承朴质的教育理念身体力行教导我们，让我们终生受益。

时光荏苒，当年山村里送花的小男孩，现已年近半百。当年新建的村庄又变成了老家，新屋也变成了老屋。今年冬天，兄弟姐妹合计了一下，把老家的老屋重新修葺一番，并在屋后又种下了一株木槿花。

木槿花种在了老家，也种在我的心田。

来源：《闽东日报》

原标题：《木槿花开》